從小我便長在鬼城,從我懂事起,我就是鬼城的少主了。愨鵡曉
鬼王是我的爹,可他卻從不讓我喊他爹,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只能遠遠的看著他,他不會抱我,不會陪我玩,甚至不會對我笑。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只能規矩的喊他一聲︰鬼王。
即使如此,我應該感覺到驕傲和幸運。因為我是鬼王的兒子,比起其他人身份要高貴,比起其他人我要能優秀卓越,比起其他人我更有權力。
在鬼城里,鬼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然而,他卻甚少管理鬼城內的事情,他總是忙于練功,偶爾抽出一些時間處理從天下各處鬼城弟子手上送來的信函,最後剩下的時間,便是陪伴那個睡在冰棺里的美人——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蘇楊殷家的大小姐,天極的皇後,殷沐心。
她長得很美,睡得很安穩,只是看上一眼,便能夠令人驚嘆。去見鬼王的時候,我經常能夠見到她。她是鬼王最心愛的女子,而她的女兒卻是鬼王最想要殺死的人。
鬼王很少管事,所以鬼城的權力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很有天分,也很有能力,在我還小的時候能夠就將鬼城管理的井井有條。但即使如此,鬼王也從未夸過我一句,他認為這是理所應當,所以我也認為我本來就這樣優秀。
身為鬼城的少主,我是驕傲的。鬼城內的人都要向我跪拜,就連樓納的君主見到我也是要奉為上賓的。很多次出使樓納,我都獲得君王級的禮待。樓納崇敬鬼城,自然也崇敬我。
二十五歲的那年,我知道了沈雲襄的存在。
他是鬼王的另一個兒子,與我是雙胞胎,我們擁有一樣的容顏。但是卻擁有截然不同的身份——他是名動天下,風華絕代的公子襄,我是萬人敬仰的鬼城少主。
我得知關于沈雲襄的消息的時候,我的態度是極為不屑的。因為我打心底里認為我要比他優秀幸運得多。我的身後是整個鬼城,而他只是一個漂泊在江湖上空有名頭的公子。
又是一年武林大會,九年前的武林大會,鬼劍門那些蠢材任務失敗,讓葉晨軒登上了盟主之位。這件事讓鬼王很是震怒,于是我將鬼劍門滿門滅了,蠢人是沒有理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當上了武林盟主的葉晨軒野心在不斷的擴張,在他擔任武林盟主的九年之內,他刻意打壓鬼城埋伏在中原的暗線,讓鬼城蒙受了極大的損失。潛心多年布在中原的棋子,被他一顆一顆拔掉。
葉晨軒已經不能再留了,武林大會就是最好的時機。
我給了下面人足夠的壓力,我相信若是他們不能除掉葉晨軒,那麼他們也和當年的鬼劍門一樣,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于此同時,我派了花少去幫助他們,這已經是我給的最大支持了。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放心,親自去了一趟中原。在中原的行蹤,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到了中原的時候,我便看到了鬼城弟子的行動,他們在制造各種對于葉晨軒不利的傳聞,讓所有的武林人士懷疑甚至憎惡他。
利用人心,擺布無知的江湖草莽,給葉晨軒帶來極大的麻煩和人心的流失,然後在利用一個精心安排的局一舉將他殺死。
這一次的人,比上次鬼劍門的要聰明得多。看到他們的行動,我便有些期待這一局最後的結局如何。
但是葉晨軒也絕對不是一個草包,直到現在他還沒有任何的行動,這讓我很是懷疑。
想到葉晨軒我便想起九年前,幫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就是我的那個同胞兄弟沈雲襄。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用處,他一定會後悔他當初愚蠢的行為。鬼王大怒,想必到時候他回來了,地位也是絕對不如我的。
不知道他這一次還會不會出現,或許我還能夠見到他。看一看,跟我長得一樣,卻比我差得太多的沈雲襄,到底如何。
然而,我在見到他之前卻先見到了他的徒弟——千芷鳶,那個鬼王追殺了十五年的小姑娘。
若是他知道他一手培養了一個鬼王最恨的人,他會不會後悔得要死?若不是鬼王覺得還不到用他的時候,沒有攤牌,他恐怕早就被鬼王處以酷刑了。真是可笑,沈雲襄就是個笑話。
我第一次見到千芷鳶的時候,她的朋友都將我誤認作沈雲襄,唯獨她搖頭否定。
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沒有在沈雲襄的羽翼下生了一副柔弱的性子。她對周圍的人充滿了警惕,她有一副很敏銳地感覺,這讓我對她產生了興趣。
即使我和她初次見面,但我也能夠感覺到,她對沈雲襄的在意。
她看似淡漠,但是卻比她身邊那幾個對我有敵意的朋友更難接近。我和沈雲襄長得一樣,她竟然不好奇,甚至根本不想跟我有接觸。
但是她身邊的朋友卻是很好的突破點,利用他們,我用了個小伎倆,跟他們一行人走在了一起。她必定是知道我的用意的,卻還故意讓接近,接近之後又沒有過分的親近。我第一次感覺到,我看不透一個人。
她和殷沐心約有七分像,但是她身上透出來的感覺和殷沐心完全不一樣。殷沐心是聰慧而溫柔的,她是靈動而狡黠的。她狡黠的外表下,還讓我有些捉模不透。
短暫的幾日相處讓我對她產生了很濃的興趣。她就是躺在冰棺里的那個鬼王日夜思念的殷沐心的女兒,她就是那個鬼王追殺了十五年的女孩,她就是我那同胞兄弟沈雲襄的徒弟。其實我和她很有緣分。
讓我對她刮目相看的是在懸崖上的那一次。
原本鬼城的弟子已經安排好在懸崖上逼死葉晨軒,卻不想葉晨軒早有準備。同時有準備的還有沈雲襄,他竟然出手阻止了葉晨軒傷害武林同道,于此同時也阻止了鬼城的人殺害葉晨軒。
呵,多麼大義凜然的一個人啊。可惜在我眼里,他的行為那樣的愚蠢。幸好,我是鬼城的少主,不是公子襄。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鬼城和葉晨軒和沈雲襄三方的人在廝殺的時候,我早命人在懸崖上埋了**,沒有什麼比這更有保障的了。
然而,我卻沒有想到,我並不是最後的那只黃雀。最後的那只黃雀竟然是她——那個身份如此特殊的女孩,千芷鳶。
我親眼看著她乘坐一個很奇怪的會飛起來的東西,救走了所有人。我親眼看著她心狠手辣的將花少折磨致死。我親眼看著她對著鬼城宣戰,喊出那樣狂妄額話語︰讓鬼城的那個老東西等著她殺上去。
那個時候我除了震驚,還有些期待,她真的有可能殺到鬼城來麼?
那個時候我便發現,她已經不是簡單地狡黠靈動了。在她心里藏有太多東西,我看不透。越是看不透,我就越感興趣。
那次之後,葉晨軒不但聲望不減反而更有威懾力了。他成功的連任了武林盟主。這讓我很是頭疼,我只能默默的給那些失敗的弟子收拾爛攤子,繼續我鬼城少主的職責。
一年多以後,我在鬼城見到了沈雲襄。此時的他與當年在懸崖上信心滿滿的他,完全不同。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身體變得十分的單薄,似乎只要輕輕的一踫,就會死掉。
後來我知道,他為了他的那個徒弟千芷鳶給蓬萊島的華青衫試藥,將自己試成了這個樣子,半死不活。我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那麼傻,為了另一個人,不顧自己的性命。真真是可笑。
我應該是鄙夷他的,但是此時此刻,看到虛弱卻又堅持著一口氣的他,我心里升起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試了那麼多可怕的藥,他竟然還能夠堅持到現在,他到底是有多堅韌?
他睡了很久都沒有醒來,鬼王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救回他的命。在許多時候,沉睡的他,他會時而輕蹙眉頭,時而露出淺笑,時而會喚幾聲鳶兒。
鳶兒,原來他是那樣叫她的。
似乎他們的關系並不是師徒那麼簡單呢。他和那個我看不透的小姑娘,到底有什麼樣的關系呢?
直到有一天,他醒了過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找那只被鬼王毀掉的鈴鐺。
到底有什麼可以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沈雲襄真傻。
後來,得知了真相之後的他被鬼王關在了密室里。他到底是什麼反應,或是覺得自己愚蠢可笑,或是覺得世界被顛覆,我不清楚。
只是最後,鬼王將沈雲襄視若生命的那個鈴鐺交給我,讓我去誘騙千芷鳶交出龍隱殘卷之後再殺了她。
那個時候我才直到,原來沈雲襄將他收集到的所有龍隱殘卷都交給了千芷鳶。怎麼會有人那麼愚蠢,將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
我才發現,我看不透的,除了千芷鳶,還有沈雲襄。他們的腦袋里都裝了什麼?
無論如何,我還是接過了鈴鐺,對于這樣一個任務,我不但不排斥,而且十分的期待。
我去了北牧。除了煽動北牧王和天極大戰,然後從中奪取北牧的二十萬大軍以外,還有就是為了等她。
她真的來了。
與我上次見到她不一樣的是,她變得很虛弱,身體不太好了,連日的奔波讓她很是疲憊。
除了疲憊之外,我看到了她的堅強勇敢,不畏風雨。
她比從前更有手段了,她竟然能夠破了重釋的蟲瘟,一掃天極打仗以來的頹勢,讓整個天極軍恢復了戰斗力。
但與此同時,我看到了一個夜晚不能安睡的她,總是輕蹙著眉頭,偶爾會喃喃幾聲,大約是在喚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也曾在鬼城里和她一樣,在夢中喚著她的名字。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震驚,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感覺席卷全身。
我忍不住走進她,在她的房間中點燃了安神香,好讓她不要輕易的醒來。坐在她的床邊,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撫平她蹙起的眉頭。
當我發現我做了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的時候,我又立即驚訝的發現,我非但不排斥,而且我很喜歡,還有些期待,心里升起了一種叫做溫柔的東西。
這個小姑娘,就是當年那個警惕又狡黠的小姑娘啊,如今她已經又長大一些了。她的眉目月兌了些稚氣,多了些媚氣,與鬼王日思夜想的那個女子,又接近了幾分。
我忽然覺得,沈雲襄會為了她以身試毒,也不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了。這個小姑娘,確實有本事令人沉迷。
我開始期待每一次和她的見面,即使她永遠都是在睡夢中,我甚至不能夠跟她說話。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她在就很好了。
看著她,輕輕的撫她的眉頭,听她低低的呢喃,我便覺得歡悅了。
歡悅之中的我大意的忘記了,這個小姑娘是警惕而狡黠的。終于有一次,我被她抓了現行。
那次她竟然疲憊得在木桶中睡著了,桶里的水已經變得冰涼,我沒有多想就將她抱到了床上,替她蓋上被子。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有一種叫做心疼的東西在我的心頭蔓延。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是不是沈雲襄。我有些惱怒,有些失望,最後都在她那輕蹙的眉間化成了一池柔水,我什麼也沒有說,壯著膽子,在她的額頭上落下繾綣的一吻。
是的,我是壯著膽子的。女人我不是沒有踫過,可她卻是那麼的不同,讓我心疼,讓我變得小心翼翼。
她听不到我的回答,抱緊了我,央求著我不要離開。不,是央求沈雲襄不要離開。她緊緊的抱著我,虛弱柔軟的聲音,白皙的小臉,還有她那精致的容顏,讓我的心里燒起了一把火,身體開始燥熱起來。
若是別人或許我就不會克制自己了,可惜是她,那樣的她,我怎麼也下不去手。
我將她放回了床上,點了她的睡穴,她終于又安靜的睡著了。
我在床邊站了很久很久,有些東西已經在心底生根發芽了。我的腦海里不住的想,她在面對沈雲襄的時候,也是這樣溫柔得毫無防備嗎?她在面對沈雲襄的時候,總是那樣眷戀不舍嗎?
或許沈雲襄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我想象的那樣愚蠢而沒有意義。
很快,我便有決定,我要將她留在我的身邊。
再次見面的時候,卻是在北牧王的帳篷之中,她真是讓我很詫異。既然她已經見到了我,那麼我便不可能再躲避。
我雖然一直很鄙夷沈雲襄,但是這是第一次,我想要去做他,用他的身份,換得她的溫柔以待。
我以為見到我她會提出很多質疑,她會追問很多事情,然而,她都沒有。她最關心的竟然是我的身體,準確的說是沈雲襄的身體,而不是他的所作所為,不是他的身份,僅僅只是他。
那一刻我很震動,同時也很嫉妒。真是可笑,什麼時候,我竟然也會嫉妒沈雲襄。
我開始執行鬼王的任務向她索要龍隱殘卷,然而她沒有給我。可當時我最關心的不是有沒有得到龍隱殘卷,而是能不能得到她。
我抱住了她,開始變得不想放手。開始想要掠奪,想要得到她。
我以為她會給我,至少在她以為我是沈雲襄的情況下,她會給我。
可笑的是,她早就識穿了我的身份,她不過是在和我虛以委蛇,我卻信以為真,以為下一刻就能夠得到她,留住她。
她又一次辨認出了我和沈雲襄。上一次,我沒有刻意假裝,然而這一次我在精心偽裝,但是都被她揭穿。
我知道的,我出來假扮沈雲襄的同時,沈雲襄在鬼城里用的是我的身份。他在鬼城里當那個少主當得很好,沒有任何人質疑他,也沒有任何人認出他。就算是跟隨我多年的人,也不曾懷疑過。
他可以將我裝得那樣像,為什麼我卻被人無情的拆穿?
憑什麼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鬼城的人都沒有絲毫的質疑他不是我,而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卻輕易的認出我不是他?
為什麼?鬼城的人只認得少主,而不是幕夜痕,而千芷鳶卻認得沈雲襄,而不是公子襄。
那一刻,我惱怒,我憤怒,我驚慌。被識破的我是不是要徹底的失去她?不,我才淺嘗她的美好,她是我的,必須留在我的身邊。
我將她迷昏,強行將她帶走。
我才是那個最幸運的天之驕子,憑什麼沈雲襄可以擁有的,而我卻求不得?我想要的,我必須得到。她是欽慕沈雲襄的,我更要得到。我向來是比沈雲襄優越的,我討厭這種被他比下去的感覺。
我將她強行的關在了樊籬的府邸之中。每天都給她喂軟禁散,讓她失去武功,失去離開我的能力。
她可以毫無條件的相信沈雲襄,卻從來不願意相信我,即使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想要傷害她,只想將她留在身邊。
一開始,她以及其激烈的方式跟我作對。她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我卻依舊溫柔以待。我未曾對一個人這樣耐心這樣好過。換了別人,或是換了從前,我早就殺了她了。
可是如今,我一點也不想傷害她,我想得到她,取代沈雲襄留在她身邊,得到她。
最後,她終于肯好好吃飯,好好養身體了,條件是,我必須透露關于沈雲襄的消息給她。
她的眼里怎麼只有沈雲襄呢?我對她那樣耐心那樣用心難道她看不到嗎?為什麼只有沈雲襄?沈雲襄到底哪里好?他不過是當初被犧牲送出去的那個,我才是鬼王真正器重的兒子,他不過是一顆棋子!
可是無論如何,她總算肯心平氣和的跟我相處了,即使是這一點進步,我也是極為開心的。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變得如此的卑微。可我卻不討厭這樣卑微的自己。
我的生活里,除了權勢利益,除了發展鬼城,還多了一種叫做感情的東西。
我很珍惜,也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任何一個日子。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感覺到,我不是鬼城少主,而是幕夜痕,我只是我自己。
我以為這樣相處下去,最後她一定會慢慢變成我的。然而,大夫告訴我她懷孕的消息的時候,我的心里燃起了一把叫做嫉妒的熊熊大火。
毫無疑問,那個孩子是沈雲襄的。
我恨極了沈雲襄,又怎麼會放任他的孩子出生?尤其還是她生的。我當時第一個想法便是要將這個孽種除掉。
然而當我得知除掉孩子會傷害她性命的時候,我卻又怎麼也下不去手了。我是心狠手辣的,不屬于我的,我便要毀掉,她已經不結,還有沈雲襄的孩子,我根本就不應該心軟。
可我到底還是心軟了,留下了孩子,容忍了背叛,接受了污點,只為了留下她。
可惜我放下尊嚴,放低身段,付出真心去討好,最後得到的卻是她寧可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也要跳下冰河逃離我的結果。
她毅然決然跳下冰河的時候,我的心像是狠狠的被碾過了一樣,劇痛無比。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可笑,一顆真心捧上去,最後卻被她棄之如敝履。
她瘋狂逃離的舉動成功的激怒了我。
既然得不到,那麼我就毀掉。我得不到的東西,沈雲襄也絕對得不到。因為我,從來不比他差。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下定決心要報復,我要讓她知道這一輩子月兌離我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我不能夠在她的美夢中出現,那麼我也必須要在她的噩夢中出現。
她躲進樓西谷,我就把她逼出來。
千芷玉敢救她,我就讓她死在她面前。
我要讓她親眼看著因為她的不屈服,她關心的人會一個一個的死在她的面前。我會讓她後悔逃離我的舉動。
看到她在樊籬城上痛苦的樣子,看著她恨我入骨的樣子,我並不覺得難過,至少她不會再忘了我。
我會帶著她一起下地獄。她是我的,死也要死在我手上。我絕對不允許她再回到沈雲襄的身邊。沈雲襄沒有資格跟我爭。
我原本以為我的布局堪稱完美,卻不想最後竟然讓狡黠的她打破了我的布局,讓她在關口救了沈雲襄。
可那又如何?經過了那麼多事情,難道他們還能夠毫無芥蒂的在一起?不可能!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讓他們那麼輕易的在一起!
我用沈雲襄的身份出現在中原武林人的面前,血洗了荒城,我要讓沈雲襄徹底的被毀,讓他一輩子都不再能夠抬起頭來,讓他永不得安生。
然而沈雲襄總是那麼一個令我憎惡的存在。他帶著她闖進鬼城,傷了鬼王,最後又放她離開。原本他做的事情足夠他死一萬次了,可鬼王總不願意殺了他。難道就為了那點微薄的父子情分?我得不到的親情,難道鬼王分給了他?
呵,沈雲襄,你怎麼能夠讓我不恨你呢?
然而令我更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騙了鬼王,騙了所有的人,拿走了鬼城的龍隱殘卷,逃離了鬼王。
在鬼王和我的眼皮子地下,他竟然能夠做出這樣大的事情來,真是不可思議。他不是那個愚蠢無知、大義凜然的沈雲襄嗎?我真是,小看他了。這一次,我竟然栽在了他的手上。
更可笑的是臨走前,他竟然告訴我,我和他並不是鬼王的親生兒子。我們是被鬼王滅了門之後撿回來利用的棋子。
真可笑,我是萬人敬仰的鬼城少主,又怎麼會是棋子?他才是棋子。鬼王從小就丟棄在外的棋子。
我怎麼可能不是鬼王的兒子?怎麼可能呢…
沈雲襄走了,千芷鳶走了,葉晨軒死了,再後來,他們竟然又高調的出現在傲龍山莊,高調的在一起了。
怎麼可以這樣?他們在一起了,那我呢?他們遠走高飛了,為什麼我還留在冰冷的鬼城里?那些人,甚至連我是幕夜痕還是沈雲襄都分不清。
憑什麼?明明沈雲襄才是被犧牲的那一個,明明他才是在愚蠢無知的情況下長大,明明他才是為了情而不要命的傻貨。
憑什麼最後他什麼都得到了?
武林掌握在了他的手中,所有武林人士都選擇相信他,而不相信他們在荒城所看到的。
皇宮掌握在了他手中,在皇宮多年的伽羅雪連帶著鬼城的勢力被他連根拔起。
最重要的是,有一個人,無條件的相信他,無論多麼堅強都對他溫柔以待,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夠認得出他是沈雲襄。
他擁有了他從未有過的東西,幕夜痕被鎖定在了鬼城,而沈雲襄卻擁有了外面的整片天空。
人們依舊願意尊稱他一聲公子襄。
局勢竟然神奇的被他一手顛覆。
大難臨頭,天地變色,邪氣彌漫,她永遠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那麼他又算什麼?
鬼王不是他父親,他是一顆棋子?他才是那個最可笑的笑話?
好笑麼?那就笑到底吧。
在懸崖底下,我又見到了她,她看著我的眼里,依然是有著濃重的恨意。我知道,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忘記我了。我讓她受盡折磨,讓她親眼看著千芷玉死,讓她親手殺了鐘曉月,她怎麼可能會忘記我?
她恨不得我死。
她竟然企圖混淆鬼王,讓鬼王分不清我和沈雲襄。怎麼可能呢?怎麼不可能呢?那是鬼王,不是千芷鳶啊。除了她,還能有誰那樣清楚的分辨我們兩個?
果不其然,鬼王一掌打在了我的天靈蓋上。疼痛襲遍全身,然而我已經麻木,不能動彈。
可笑沈雲襄還勸我回頭,我還能回頭嗎?回頭做什麼呢?看著你們甜蜜,接受你們的施舍?
真是可笑,我才是那個天之驕子,我才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可笑真是可笑,可笑我臨死前心里的那個聲音竟然是在質問宿命︰為什麼我不是當年被送出去的那一個?如果我被送出去,如果我是公子襄,那麼是不是我的人生便不會那樣缺失?那麼我是不是就能夠擁有最令人心醉的柔軟情感?那麼是不是我就能夠被人銘記而不是遺忘?
如果,我是公子襄,為什麼我不是公子襄?
——
「爹爹,這個地方好奇怪哦,有種很陰森的感覺。怎麼會有人把墓碑立在這里呢?」瑾昭稚女敕的聲音在呼嘯的怪風聲中格外的清脆。
「瑾昭,過來。」沈雲襄朝著瑾昭招了招手。
瑾昭乖巧的走過去。
「叫伯伯。」
「伯伯…」瑾昭歪著腦袋,他有個伯伯麼?為什麼他伯伯不姓沈而姓幕呢?
「他是你的親叔叔。」
「娘親為什麼不一起來看他?」
「因為…因為…」沈雲襄嘆息一聲,他怎麼能夠告訴瑾昭他的親哥哥對千芷鳶的所作所為呢?
「我們走吧。」
「啊?我們才剛剛到呢,怎麼就走了呢?」
「听話」
「哦」
沈雲襄最後看了幕夜痕的墓碑一眼,幕夜痕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瑾昭以外,見過的唯一血親,跟他長了一樣容顏的親哥哥。
他的苦,他的恨,他或許不能夠完全體會,但這不代表他不懂。若是當初他能夠及早的制止他,讓他回頭,或許結局就不會這樣了。
那麼結局會是怎樣?他的執念那麼深,他的恨意那麼濃。
一對雙生子,原本是最親密的兄弟,最終卻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極端,站在對立面,生死別離。
這到底是誰的過錯?鬼王麼?不全是吧。
沈雲襄的心情有些莫名的復雜,復雜到他不敢在幕夜痕的墓前久留。他不能夠向千芷鳶那樣坦然而懷念的陪在樓花語墓碑旁邊一樣,陪在幕夜痕的墓碑旁邊。
他知道,他的哥哥大約是不願意見到他的,也不會願意認他。
即便如此,他依舊想來看看他的哥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的親哥哥掃一掃墓前的灰塵,除一除墓前的雜草,然後離開。
誰說只有幕夜痕求而不得呢?他沈雲襄也求親情而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