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爾瓦牽著馬,行走在懸崖峭壁間的山道上。山道又陡又窄,僅容一人通行。抬頭遠望,可以看到白雪皚皚的聖芭芭拉山頂。盡管山下盆地的最氣溫已升到28度,但在這里,聖芭芭拉山的山腰,依然有些冷。
上山後,席爾瓦緊扣胸前的十八顆黃銅鈕扣,小心翼翼的在坎坷不平山路上,尋找容腳之地,同時還要防備突然刮起的山風。10多分鐘前,有個倒霉鬼就因為不太小心,被山風連人帶馬掀翻在地。雖然人被同伴拉住,但戰馬卻跌落到山崖,成為全連隊唯一的步兵。
在席爾瓦中士面前,有第二步兵團的一個連隊,他們大都是愛爾蘭籍的新兵,身後,是6名憲兵,席爾瓦中士是他們的伍長。
此行目的,是步兵二團實施「安全村計劃」的一部分,也是最麻煩的一部分,這支愛爾蘭連隊奉命將38公里範圍外,最遠的一個山村的3百多名村民,強行遷徙到團部駐地10公里內,即所謂「安全地帶」里。席爾瓦中士率領的憲兵隊,負責協助這一遷徙過程。
小山村位于聖芭芭拉山,一座矮峰的背後,生長著一望無際野生迭迭香的山谷中。第二團的連隊在早上7點出發,過4個多小時的長途跋涉,總算在中午時分,通過山隘,下到這座不知名的小山村。
其間,曾有1人失去戰馬,1名士兵掉隊失蹤。所有愛爾蘭士兵都希望那位失蹤的同伴是跑回了團部駐地,而不是落在山民,或是叛匪手中。前者,只是會被憲兵隊關上半天禁閉,後者,意味著被敵人無情殘殺。
自從德賽旅駐地轉移到赫魯納東北角後,已有30多名士兵,在實施「安全村」的搬遷行動中先後遇害。盡管事後,憤怒的士兵們搗毀了案發附近的村子,槍殺300多名村民以示報復,但也無法挽回那30多位同伴的生命。
迭迭香山谷中的這座山村,被砌得半高的石牆包圍著。當愛爾蘭士兵騎著馬,沖進村子時,寧靜的山村里傳來陣陣尖叫與謾罵聲。有人朝天空打出一槍,槍聲立刻鎮壓了男人與女人的們喧嘩聲。
看到愛爾蘭人已在村子四周放出警戒哨,席爾瓦中士所在的憲兵隊也尾隨而至,進到村子里。此時,村民們正被大批士兵驅趕出茅屋,到村口教堂前的空地上集合。
5分鐘後,215名村民,包括的他們孩童,全部集中在教堂廣場前。席爾瓦中士命令一名懂得加泰羅尼亞語言的一名憲兵,走到教堂大門的台階,取出一份文件,大聲對照宣讀這份「安全村建設公告」。公告要求全體村民,用1個小時的時間,收拾一切可以收拾的東西,包括糧食,牲畜,馬車,家什,衣物,等等,今晚8時之前,抵達已為村民安排好的新村落。
公告尚未宣讀完,教堂門前,一片嘩然,有人罵罵咧咧,有人惶惶不安,有人唉聲嘆氣,有人痛哭流涕,所有人都不願意放棄者祖祖輩輩生活的山村。但士兵不管這些,在連長的示意下,他們用槍托與刺刀,告誡所有村民,趕緊回到破爛的茅草屋里收拾。
幾個士兵在用茅草捆扎火把,1小時候後,還會升起一堆篝火。在村民離開山村時,篝火將點燃火把,火把將引燃茅草屋,進而焚毀整個村子。按照德賽將軍頒布的佔領軍法令,廢棄的村落也不能留給叛匪,一座房屋,一個牲口,一顆糧食,務必搶光,燒光。
幾分鐘後,村外警戒哨方向,突然傳來幾聲槍響,接著,又听到似乎有人落到地面的沉悶聲,以及戰馬的嘶叫。很快,兩名愛爾蘭士兵押解著一個腿部受傷的中年男子,從外表上看,像是山中獵戶打扮;他們身後,另有一名士兵牽著一匹戰馬,正朝教堂這邊走來。
中尉連長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士兵手指負傷的中年獵戶,答道︰「這個人騎著克羅斯的戰馬試圖逃出去!」
中尉不安的皺起眉頭,克羅斯就是他所在連隊中,那名失蹤的愛爾蘭士兵。三分鐘後,中尉內心的不安得到驗證,在逃跑男子的家中,發現了克羅斯的遺體。
克羅斯的上身束縛在釘在地板的十字架上,雙手被挽索反綁于十字架的橫木間,雙膝跪在地上,嘴里還塞一塊著破布,士兵死前顯然遭遇了虐待,他的鼻子已被割去,兩耳也被扯掉,敞開的胸前有三十多處的傷口,幾乎處處都是致命傷,內髒從肚子里流出來,與鮮血流淌到地板上。
中尉連長從內心泛起無窮的悲哀,他對著一旁的憲兵中士說道︰「組建臨時法庭吧!」
席爾瓦點點頭,表示同意。
所有村民被士兵重新召集到教堂廣場,在眾人對面,數米外,連隊的連長,連副,以及憲兵中士,正圍坐在一張條桌旁,他們將充當該法庭的三人團,決定犯人的生死。三人團身後,站立著左右兩排荷槍實彈的士兵,隨時準備彈壓暴起的村民。
凶手押解臨時法庭前,被士兵拳打腳踢,早已鼻青臉腫的中年獵戶依然神態倨傲,他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但已不重要了。三人團很快做出決定,一致認為中年獵戶有罪,同意處死凶手,並從中年獵戶房屋附近的幾戶居民中,挑選10名16歲到40歲之間的成年男人,陪同中年獵戶,一起槍決。理由是這些人隱藏叛匪,沒能向佔領軍做到告知義務。另外,全體村民也將被處罰20匹牛馬,作為陣亡士兵的賠償金。
判決書一出,被繩索捆綁的凶手似乎慌張起來,他奮力掙扎,對著向三人團大聲申辯,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殃及池魚的鄰居。他不清楚為何自己一時愛國熱情引發的沖動,竟給鄰家帶來不幸災難。
幾名婦女也沖出人群,跪在地上,哭喊著打罵獵戶,她們都是獵戶家的鄰居,即將被槍決的10名男子中,或許會有她們的丈夫,兄弟,或兒子。
一隊士兵舉槍迎上前,用刺刀將婦女與中年獵戶隔離,並從現場村民中,逐一選出家住獵戶附近的10名男性人質。教堂廣場上一度抗議聲連連,村民們試圖阻止士兵們的行動,但當中尉連長下令全體士兵舉槍,預備射擊時,村民們妥協了。
在村長與幾名年長村民的勸說下,大家放棄了徒勞無益的爭辯。300名手無寸鐵的村民,在面對全副武裝的200名士兵時,只能是一邊倒的屠殺。
中尉連長悻悻讓士兵將凶手與人質帶走,內心里,他很盼望村民繼續不理智的過激行為,那樣,他就可以繞過一旁監督的席爾瓦中士,直接下令朝人群開槍。憲兵隊的存在,是維系作戰部隊的軍紀,防止前者因泄憤,而導致不必要的平民屠殺。
中年獵戶與10名被挑選的人質,被行刑者推到教堂背後的石牆邊。一陣排槍過後,席爾瓦中士允許死者家屬上前收尸。
下午2時,在士兵們押送下,300多村民趕著牛馬大車,偕老帶幼,拖著大批糧食、笨重家什,與隨身物品,踏上一條不歸路。沒有人願意回頭去看,因為在他們身後,濃煙滾滾,曾經世代居住的美麗山村,正被熊熊烈火吞噬,
這類場景已在300多個山村,先後上演。在刺刀的威脅下,近8萬村民離開原住地,遷徙到法國人指定30個的「安全村」內。
與迭迭香村一樣,遷徙的過程免不了有被壓迫者的群體反抗。其間,超過900名村民被打死,或因暴力抗拒搬遷,或是殺害佔領軍士兵,或是被充當人質。德賽旅也付出36名士兵的代價,包括一名軍官,三名士官。
總體說來,由于缺乏游擊叛軍的有效配合,在優勢兵力的佔領軍面前,村民們沒有做出大規模、有組織的抵抗行為。
數千西班牙守軍被法軍牽制在赫魯納城內,根本不敢出城支援;而山區的游擊隊忙于給赫魯納運送各類給養,加之德賽旅事先嚴格的消息封鎖政策,導致游擊隊首領誤以為是法軍在做常規搜捕行動,不以為然。等到察覺法國人的真實意圖之後,已為時太晚,30個安全村已大致落成。
整個「安全村」行動的前期遷徙階段,僅有兩、三起,來自游擊叛匪的襲擊,參與人數也不到300,根本造不成實質性的影響,只是給法國士兵平添一份功績。
隨著,數萬村民陸續遷入安全村,「安全村計劃」進入中期管理階段。30個安全村,統一實施嚴格的戶籍制、保甲制、以及糧食配給制。
每位村民都要造冊編檔,核實頒發身份標志,未經駐村憲兵同意,不得自由遷徙。外人入村,更是嚴加盤查,一旦發現可疑,立即逮捕。
此外,十戶一組,十組一隊,各隊主官,與幾位村中長老,共同組成安全村的九人維持會,處理安全村內的日常瑣細事務,並受憲兵隊、本村駐軍的監管與指導。各類武器均被收繳,少數僅限于村民自衛軍使用。
安全村里的所有村民,不得私藏超過5天的糧食,必須被交給九人維持會的集中保存,並按繳納者人頭,每5天集中發放一次。糧食不得帶出安全村,一經發現,無須審判,當即槍決!與人員、武器、糧食同樣被嚴格控制的,還有牲畜、藥品、食鹽,以及火藥,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