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德賽公爵與科希丘什科伯爵結束在路邊客棧會晤時,瑪麗亞公主與他的父親,奧古斯特一世正在德累斯頓王宮的後花園里散步。幾分鐘後,父女倆又坐到綠地邊的一座長椅上交談,延續剛才的談話,那是與安德魯。德賽有關的話題。
相對于最初一周的狀況,瑪麗亞公主距離康復的日子越來越近,稀疏枯黃的頭發重新煥發金子般的青春,變得濃郁稠密起來。長期蒼白的臉龐第一次擁有了血色,膚色清新柔軟,猶如琥珀一般黃澄,微微露出紅色血管,一切已顯露出健康成年人的勃勃生機。昨天復診之後,王宮御醫允許瑪麗亞公主在後花園里的散步時間,從原來20分鐘增長到1個小時。
「為何選擇德賽公爵?」瑪麗亞公主追問父王。她和在宗教上與法律上已經成為其丈夫一樣,兩人給予對方的稱呼,都是正式場合的、非親密的叫法。
之前,病床上的瑪麗亞不願意詢問丈夫安德魯。德賽的任何事情,但如今,當她的身體機能與大腦思維同樣健康後,多年以前,隱藏自己心底的話題開始提及。
「神聖盟約!」奧古斯特一世繼續解釋說,「太長的時間與太多的事情,要麼記不住,要麼不能記住!不過,我可以講述其中一部分︰小德賽的父親,老德賽將軍的家族源自法國一個古老貴族,而這個貴族,實質就是波蘭皮雅斯特王朝流亡在法國的直系後裔。
按照神聖盟約的最初規定,每當波蘭需要一位國王時,流亡在法國的皮雅斯特王朝的一位男性後裔就應當推選出來,成為波蘭王儲。但據我所知,該盟約制定之後的第二年,就被波蘭議會宣布不合法,遭遇廢黜。
1765年,弗朗茨?克薩威爾親王,也就是我的那位首相叔父,替代我放棄了波蘭王位,斯坦尼斯瓦夫成為波蘭國王,而我,又被波蘭議會列為波蘭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1782年,普魯士、俄羅斯、奧地利三國列強完成對波蘭國土的第一次瓜分之後,我與盧博米爾斯基公爵聯名,給波蘭議會提出一項動議,要求恢復古老的神聖盟約。經過3個月的內部討論,波蘭議會的另一項秘密決議推翻了之前裁定,認定該盟約合法且繼續有效!」
「1782年?」瑪麗亞公主嘴里叨念起來,她在心中暗自計算,這一時間應該是小德賽母親懷孕前,與老德賽在法國某地偶遇的情景。由此看來,兩人的結合並非什麼突發艷遇,而是古老王室貴族們非正常的政治聯姻,目的是要誕生一位波蘭王儲。
想到這里,她接著又問︰「既然在28年前,神聖盟約已被重新確定,為何不選擇直接老德賽將軍,卻要花費心思,等待近30年,好讓他的後代成長起來?」
薩克森國王的慈祥面龐浮出一絲笑容,他輕輕抱住女兒的肩膀,說道︰「要通過神聖盟約成為波蘭國王,其條款約定並不簡單,有很多限制條件。其中一點,就是作為波蘭王儲必須迎娶韋廷家族的未婚女子。當然這一條,並不是否定老德賽將軍的唯一因素。
據我所了解,盧博米爾斯基公爵、科希丘什科將軍,以及那位華沙大主教,三人並不看好老德賽將軍本人,他們認為老德賽只是一名沖鋒陷陣的勇敢將軍,不能充當挽救波蘭命運的救世主,過于忠實于拿破侖,缺乏足夠的政治智慧與外交能力。
在征求科希丘什科將軍、華沙大主教,以及我本人的意見後,盧博米爾斯基公爵便將自己的親外孫,安德魯。德賽帶到他身邊培養,試圖讓小德賽成為新一代波蘭國王。不過很遺憾,老公爵是無法看到小德賽登基的那一天!」
瑪麗亞公主似乎不太喜歡自己父親從另一個側面,稱贊那個素未蒙面的丈夫。隨後的語氣中也表達出這份不滿情緒,于是,她似笑非笑的說道︰「換一句話說,您認為小德賽,或是那位赫魯納公爵,已經擁有足夠能力來拯救波蘭?」
奧古斯特一世自然品味到女兒的話意,他收起笑容,盯望著瑪麗亞的雙眼,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不僅僅是你,我的孩子,在1809年之前,包括我、科希丘什科將軍,以及那位華沙大主教都一致認為︰你的丈夫,安德魯。德賽只是他父親的一個翻版,最終只能成為拿破侖手下的一名將軍,無法承擔挽救波蘭、復興波蘭的這一歷史使命!
但不久,我們發現自己都錯了,錯的很厲害。
你能想象一下,在一年之內,幾乎是白手起家的小德賽,能夠組建一支強大的德賽軍團,進而成為加泰羅尼亞以及北阿拉貢該地區的實際君主,擁有400萬臣民,3萬多軍隊。當然,這僅僅是展現出軍事與戰略才華,
明面上,小德賽與拿破侖皇帝關系,看似君主與封臣的直屬,實質卻是契約式的合作。而他同英國人的種種交易,並非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應該屬于緊密且復雜。事實上,不少人都也清楚這些,包括杜伊勒里宮的那位法國皇帝。
然而,拿破侖能以違反大陸封鎖法令,用武力廢黜自己親弟弟路易的荷蘭王位,卻對一直同英國人進行半公開海外貿易的小德賽,以及曼雷薩政-府,網開一面。一方面,是小德賽有了說服拿破侖與之合作的重要籌碼,而且是不能拒絕的交易條件。
更多的緣由,是法國皇帝忌憚德賽軍團的戰斗實力與凝聚力,不願意將整個加泰羅尼亞地區重新推到英國人或西班牙人的懷抱。無論是被交換釋放的法國戰俘、愛爾蘭或波蘭流民組成的普通士兵,還是加泰羅尼亞人自發組建的警備團,他們所效忠的唯一對象,只是安德魯。德賽公爵或親王,不是遭憎惡或被無視的科西嘉小矮子。
作為小德賽的岳父,我承認沒有他丈夫那種洞穿人心的政治智慧,老練圓滑的外交手腕,當然在指揮軍隊作戰方面,薩克森國王也不是加泰羅尼亞親王的對手。當然,小德賽發展的龐大間諜網,更不是我能比擬的。
然而,我本人最欣賞的,是小德賽對科學的追求,對學者的重視,對科技的投入。以前的赫魯納自治領,如今的加泰羅尼亞,已經成為全歐洲學者最為向往的地方之一,和平友好的周邊環境,寬松自由的政治氣氛,條件優厚的待遇,以及最頂尖的各項實驗室。」
自家父親對小德賽的這番溢美贊嘆,自幼都表現聰明伶俐的瑪麗亞公主也心知肚明,只是表面上不願意承認而已。
內心驕傲的她一直癟著嘴,耐心等待薩克森國王對女婿的贊美語氣結束後,繼而補充說,「當然,只听從德賽公爵命令的曼雷薩政-府,似乎對于能夠賺得大錢,或是研制殺人武器,或是有利于統治加泰羅尼亞的學者、醫生、工程師等人,才舍得投入,至于那些窮困潦倒的音樂家、文學家、畫家以及雕塑家們,從未接到過加泰羅尼亞的公開饋贈。」
瑪麗亞公主在以輕蔑語氣,表達對德賽公爵不屑一顧的同時,她也在拐著彎,贊美自己的仁慈父王。在19世紀的歐洲,那些音樂家、文學家、藝術家交口稱贊的「老好人」,就是以樂善好施而著稱的薩克森國王陛下。
奧古斯特一世听聞過後,開懷大笑。除了上帝的教諭,沒有比兒女的稱頌更為動听的福音。不過,國王還是要勸告與女婿繼續賭氣中的女兒。
「如果文學與藝術能夠說服貪婪的俄羅斯人、普魯士人、奧地利人,放棄對波蘭領土野心,我不介意收買與帶領全歐洲的音樂家、文學家、藝術家與之交涉。但這不可能,我的瑪麗亞。只有鐵與血,才能挽救與復興波蘭!」
似乎感覺自己的語氣太過沉重,奧古斯特一世又換了一個輕松的話題。他做出一幅古怪表情,發出某種奇異聲調,說︰「哦,可愛的公主殿下,能否告訴你面前,這個記憶不太好的老國王。從去年10月之後,誰的床邊堆滿了六種不同語言版本的德賽童話集?」
隨即,原本咄咄逼人的公主殿下變得尷尬起來,而陰謀得逞的國王陛下已在哈哈大笑,其聲音在王宮後花園上空回蕩。
與父親的交談總是那麼短暫,畢竟,作為薩克森王國君主的奧古斯特一世,有著太多政務與外交要忙碌,總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女兒身邊。
每當瑪麗亞公主回到自己的寢宮時,貼身侍女克里斯提娜才是她最好的玩伴,直到克里斯提娜充當軍情局間諜,臥底德累斯頓王宮的事實暴露之前。
久病成良醫,這句話對于瑪麗亞公主同樣適用。就在第二天,瑪麗亞已察覺自己飲食與往常不同,似乎摻雜了一種不知名的奇怪藥味,但她沒有立刻質問侍女克里斯提娜,更沒告知其他人,包括自己父王,只是在暗中留意克里斯提娜的一舉一動。
等到身體一天天的復元,瑪麗亞公主能夠在地面自由活動後,第五天中午,她終于在房門外,看到克里斯提娜在食物里,添加某個細窄玻璃瓶內的溶液。
未來幾天里,瑪麗亞公主不動聲色的,收集到這些玻璃瓶殘渣。前天上午,她將所有證據展示給克里斯提娜,並追問充當他國間諜侍女的真實緣由。出于安全防範,瑪麗亞公主還在桌底隱藏了兩把上過膛的手槍,觸手可及。
克里斯提娜只不過是軍情局收編富歇在德累斯頓王宮發展的潛伏間諜,屬于外圍成員,自然沒受過專業訓練,面對公主有證據的質詢,立刻慌了手腳,直接和盤托出。
等到了解實情真相後,瑪麗亞公主並未顯露太多情緒,僅僅囑咐癱坐在地的侍女一切如故,包括從王宮外接手這類能夠治好自己10多年頑疾的神奇藥品溶液,每天摻雜到食物里。
除這之外,瑪麗亞公主開始對自己未見面的丈夫,有了更加詳細了解的想法。于是,她主動與父親在花園里談論安德魯。德賽,還給後者寫了一份私信,讓克里斯提娜出宮後,交給軍情局在德累斯頓的秘密據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小德賽應該在今天晚上就能收到這封信!」瑪麗亞公主在心中自言自語,並幻想她那位英姿勃發的公爵丈夫,在看到這份信件內容後的復雜面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