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是迪亞哥平生以來,第一次被別人,還是一名白人,一名法國-軍官,用如此的敬語來稱呼自己。黑奴心中微微一愣,感覺有些不知所措,雙手進而顫抖,指間夾著的文件順勢掉落地面。
迪亞哥趕緊俯拾起,手腳忙亂的吹打粘在文件上面的少許泥土,繼而交還給法**官。漲紅臉的年輕黑奴,死死低著頭,還以蚊子般聲音一個勁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軍官老爺,我叫迪亞哥,剛才我不是有意的!」
雅克越發感興趣了,如同大灰狼望見了小紅帽。眼前這名叫迪亞哥的黑奴居然會說法語,還能看懂法文,的確很少見;再看他那破舊不堪白色襯衫下還覆蓋有鞭刑遺留的累累傷痕,必定是遭遇過莊園主或監工的毒打,內心深處隱藏著極度憤怒與無窮怨恨;而黑奴左手無名指上套有一枚黃銅戒指,至少有兩年以上的歷史,戒指表面刻有「米蘭達」的字樣,證明迪亞哥擁有或曾經擁有過一名叫「米蘭達」的妻子,或許他們倆還有共同的孩子,但如今,不見任何一位親人站在迪亞哥身邊。
上述所有的表面證據都在說明︰不久前,迪亞哥由于犯下某方面的錯誤,大大觸怒過原來的莊園主,使得他的妻子或孩子賣掉異地他鄉。雅克曾在里斯本一帶生活過不少時間,知道這是常有的事,也是奴隸主對已婚黑奴的最大懲罰。
心中拿定主意,雅克滿臉和氣的對著黑人說,「迪亞哥,這份文件的描述比較繞口,讓我幫助你了解。任何黑人奴隸只要在文件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他就是一名法律上的自由人,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能隨時隨地尋求赫魯納公爵與德賽師團的庇護。」
「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的妻子和孩子!」迪亞哥在喃喃自語,反復念叨這一句。
「是的,迪亞哥先生!只要簽字過後,你、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將成為真正的自由人,除了上帝,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擺布與奴役!」雅克不緊不慢的在一旁點燃黑奴心中的烈火,煽動黑奴的反抗情緒。
迪亞哥流露出悲傷的眼神,「可兩月前,她們都被主人賣到埃武拉城!」
雅克堅定的搖搖頭,大聲反駁說,「該死,不存在什麼主人,逃亡的莊園主只是一名生性罪惡的奴隸主。在人世間,沒人能私下剝奪另一個正常人的人生自由,絕對沒有!」
說道這里,法國-軍官微微一笑,他重新舒緩了語調,並為黑奴斟上一杯紅酒,送到對方手中,繼而再說︰「所以,一旦得到解放的你,可以求助偉大而仁慈的赫魯納公爵!」
迪亞哥雙手捧著紅酒一飲而盡,他隨手將酒杯小心放好在餐桌上,以渴望的眼神,急聲向法國-軍官問道︰「怎麼求助?您能幫我嗎,好心的軍官老爺!」
雅克笑而不語,他轉過身,抬腳踢了在一旁發呆的蒂亞斯,讓隨從繼續引導其他黑奴按手印,自己則領著迪亞哥到餐桌另一端詳談。
「願上帝憐憫,這個倒霉的家伙!」觸情生情的蒂亞斯開始回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他在內心深處為迪亞哥暗中祈禱,因為又有一個傻瓜,還是黑人傻瓜將被雅克教唆成為有罪的人。
盡管不斷月復誹中尉的行為,但蒂亞斯暗中豎起了耳朵,認清傾听兩人的交談。至于手中的活兒,根本無需自己勞力操心,那些像鵪鶉一般乖巧老實的黑奴非常有持續,整齊的排著隊,一個個按個手印,便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人。
蒂亞斯首先偷听到白人雅克稱他自己也是黑人的一份子,其先祖貌似來自黃金海岸一帶。蒂亞斯感覺一陣好笑,不過是夏天里的太陽狠毒,日照太多導致皮膚曬黑的緣故,而無恥的雅克居然振振有詞的拿它來說事,還博得迪亞哥的附和認同。前者不厭其煩的列舉了幾個法軍指揮官的特殊身份,諸如巴爾扎克將軍就是黑人,貝爾納多特元帥也有黑人血統等等。
如果拋棄迪亞哥的黑奴身份,單憑他能用法語讀書寫字這一點,就應該列為初等文明人的範疇。所以,雅克在逐一詮釋「解放黑奴宣言」的內容條款時,也自然而然的延伸到歐洲思想啟蒙運動與法國大革-命。雅克以鏗鏘激昂的語氣,反復強調說,唯有身穿藍色制服的法國-軍隊才是黑人的真正朋友,才能夠把光明與自由帶給受壓迫的黑奴……至于拿破侖派兵殘酷鎮壓海地黑人起義的糗事,和巴黎市民對巴爾扎克將軍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雅克選擇無視,避而不談。
上述這些,都屬于所謂的大義或道德層面,換言之,僅僅是空話、假話、套話、大話,等到被誘騙的迪亞哥醒悟明白時,一切的慷慨陳詞最終會變得索然無味,甚至遭遇當事人的反感。所以利誘的最核心實質,是關注迪亞哥的切身利益,被人販賣的妻子與孩子。
雅克語氣一轉,面色低沉的說︰「你知道,我的朋友。埃武拉城將是我們的攻擊目標,一旦順利拿下該城,你與妻兒就能團聚,然而該死的英國人與萬惡的葡萄牙人組成的數萬軍隊,正擋在我方前進的道路上。你看看,我們的士兵每天除了要同奴隸主的軍隊浴血奮戰外,還要不辭勞苦的為前線部隊收集各種糧秣軍需。迪亞哥,你應該閱讀過人-權宣言,知道人生而平等。只是獲取平等與自由的努力是相互協助、相互幫助,不能坐享其成。所以……」
「中尉,我可以參軍,還可以拉上一些朋友!」情急之下的迪亞哥月兌口而出。
不過,他卻誤讀了雅克的話中含義。讓骯髒懦弱的黑奴加入法軍,別說各位將軍們鐵定反對,就連雅克自己也感覺此事太過滑稽,那會讓他再度淪為旁人的笑柄。不過,發動這些孔武健壯的黑奴,讓他們協助法軍搬運軍需物品,充當免費勞力還是可以的。
想法听起來不錯,但在此之前,必須確定黑奴們和法國人是一條心。最好是有個類似契約血誓之類的保證,比如用某個倒霉的葡萄牙人來達成。
心中琢磨到這里,雅克听聞莊園外傳來幾聲槍響,接著便是己方的喊殺與敵人的求饒,很快,上述聲音消逝的無影無蹤。不多時,一名中士騎馬飛奔而來,向雅克中尉報告,說他們在附近遭遇幾名游擊隊士兵,打死兩人,逃走了三人,但捕獲了一名受輕傷的俘虜。
「把受傷的俘虜帶過來,記得要活的!」雅克思量一番後,命令道。按照半島戰爭的交戰法則,游擊隊是不被承認的交戰團體,不享受戰俘的正常待遇,而是敵方派遣的間諜。在行軍途中,若無長官發話保留,游擊隊俘虜大都被士兵當即處死。
盡管雅克中尉讓俘虜保留了性命,但法國士兵沒怎麼優待,他們將戰俘雙手捆綁,用長長的繩索系在馬後,一路拖行而至,繼而當著眾多黑奴面前,扔到廣場中央的空地上。
「是監工阿萊士!」圍觀的黑奴們驚訝起來,認出了眼前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白人戰俘,是莊園之前的一名監工。此時的阿萊士全然沒有了之前頤指氣使,驕橫跋扈的上等人模樣,他的身體像死蝦一般緊蜷縮成一團,由于背脊發出的陣陣劇痛而在嘶聲嚎叫。
「你認為這個阿萊士?」雅克注意到迪亞哥臉龐所顯露出的憤怒表情,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是的,他曾是莊園主的監工兼打手,我同妻子學法語的事情,也就是阿萊士向上告的密!」迪亞哥握緊雙拳,兩眼怒視著導致妻離子散的罪魁禍首。
雅克點點頭,他抽出自己的佩刀,一把交給迪亞哥,從旁鼓勵道︰「在仁慈而偉大的赫魯納公爵的字典中,對待敵人,就要像嚴冬一般殘酷無情。拿著它,你應該去做一件男人應該做的事情!」
憤怒誰都會,但要憤怒成功發泄到仇敵身上,的確需要足夠的勇氣與反叛精神,尤其是對習慣于被虐待的懦弱黑奴而言。盡管迪亞哥的雙手,牢牢緊握著鋒利的軍刀,但他仍舊在徘徊于手無寸鐵的仇人面前,始終下不了手。
倒在地上申吟的阿萊士已察覺到有人向自己靠近,他勉強的抬頭一望,原來是一名黑奴,曾經被自己管教過的骯髒黑奴,居然手執軍刀站在白人面前耀武揚威。
阿萊士心中感覺莫大的屈辱,死在法國人手中,倒也罷了,那是為祖國葡萄牙在獻身。但如果被一名骯髒的黑奴殺死,恐怕自己永遠去不了天堂,還會成為永世的恥辱。
一時間,阿萊士忘卻了周圍虎視眈眈的法國士兵,沖著黑奴歇斯底里的叫罵道︰「迪亞哥,你這個骯髒的雜種。想知道我那30道鞭子為什麼沒抽死你這個混蛋黑鬼嗎?是米蘭達曾經求過我,哈哈,你所謂的妻子就像發情的母狗一樣,全身赤-果的躺在我的床上任由我來擺布。該死的,今天你著黑鬼還不懂得報恩,居然敢拿刀站在我的面前,趕緊給我跪下來!」
听著阿萊士那一連串污言穢語,看著對方惡狠狠的眼神,迪亞哥的內心最終涌起一團團復仇的火焰,他重新鼓起了勇氣,在深吸一口氣後,一步一步走上前,盡管在雙手在不停的顫抖,但仍舊實施緊握住中尉的軍刀,目標斜指阿萊士胸口。
猛然間,迪亞哥雙手向前一送,鋒利的軍刀一下子扎進阿萊士的胸膛,無盡的痛苦頓時將後者包圍,慘叫聲後,這名俘虜連同他的聲音全部消失在盡頭。
看到對黑奴的教已證效果,雅克信步上前,收回自己借給迪亞哥的軍刀,命幾名士兵將阿萊士的尸體丟在莊園外,隨即他又安慰起因報仇過後,失魂落魄的黑人,並慫恿後者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在長條餐桌擺放的「解放黑奴的文書」上簽字,按完手印。
等到士兵們吃飽喝足,而雅克中尉的重要使命也同樣干完,隨即下令準備收兵回營。離開莊園之前,雅克讓騎兵隊留給黑奴幾匹戰馬,還有20多支步槍與部分彈藥。
他找來事實已成為莊園黑奴領袖的迪亞哥,再三叮囑說︰「回營後,我會立即向將軍匯報,聘請黑人協助做後勤輜重的事務,最遲在後天就會消息傳來。而你,則需要負責組織起莊園的黑人,防範葡萄牙游擊隊的暗中偷襲。如果遭遇到任何危險,你們可以派人騎馬到附近軍營來找我。你要記住,我們是不會放棄與背叛自己的盟友!」
「可我們不會騎馬與開槍!」迪亞哥搓手雙手,臉色為難的說道。
雅克笑了笑,早知迪亞哥會問。「沒關系!」他揮手叫來正在一旁看熱鬧的蒂亞斯,繼續說道︰「他是我的隨從,蒂亞斯中士,懂得葡萄牙語與西班牙語,從現在開始,中士會教導你們想要學習的一切戰斗知識!」
期初,蒂亞斯得知中尉要將自己留在黑人莊園當教官後,心中一百個不樂意,但又听到雅克已授予自己中士軍餃時,所有的煩惱與苦悶便一掃而光,樂呵呵的接受了這項任命。
不過,雅克隨後秘密交代給蒂亞斯一番話,卻令後者陷入無盡的恐懼之中。
「事實上,那個叫阿萊士,被迪亞哥刺殺的游擊隊俘虜,僅僅是昏死過去,在騎兵們將他扔到莊園外面的樹叢後,隨即被其他游擊隊員就走。當然,這一切都是我故意安排的,至于目的,你也應該能磋磨的出來。出于報復,膽小的葡萄牙人不會去偷襲法軍軍營,但會來血洗這座種植莊園,殺死所有參與叛亂的黑奴,時間估計應在明天晚上。
所以,我親愛的蒂亞斯中士,為了保證你的性命。你只有24小時來協助迪亞哥整頓一支黑人武裝部隊。另外,建議你將身後的石頭別墅改造成一座堅固的防御堡壘。一旦明晚的戰斗打響,務必堅守2個小時。屆時,我們的援軍才能圍殲這支葡萄牙游擊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