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口中滿是老頭子的聚會，其實是一場大型商宴和相親宴。
從他忽略滿目縴細美女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有多不想相親。但他必須趁此機會和迫切想嫁女的省電馬台長拉近關系。可他父親也在場，梁言不可能獨善其身，因而把顏非梵帶在身邊，多少能擋幾朵非世家桃花。
梁父也不是沒听梁言說過這個在德國認識的師妹顏非梵，他確實欣賞她的能力，但梁家不會接受這樣的兒媳。若非梁言提過她是君羿的女友，梁父恐怕會將她踢出天音。
「爸，我保證，這次過後我一定安下心來給你找個好媳婦兒。」梁言真心不想在這大好時機和妝容精致的千金們相看，一再保證。
梁父早習慣了他的推辭，這次異常堅定，「你的第二支舞必須和程小姐跳。」
程小姐，全名程嘉芯，是R市北城區第一大家建輝公司的千金，芳齡二十三，剛從澳洲留學歸來。
顏非梵嘴角揚起，梁父對梁言還真好－－怕她尷尬，所以默許了宴會第一支舞由梁言陪跳。而那位程小姐，恐怕也是全場性情最好的小姐了。她穿白色的無袖曳地長裙，臉上笑容清淺如水，淡雅似蓮，一看就很知書達理。
趁梁父和別人敬酒，梁言面上笑著，聲音卻悶悶的，「小顏，我爸已經忘了單身有多美好。」
「美好到梁老先生也單身的話就沒有你了。」顏非梵笑得優雅，對遙遙向她舉杯的男人點了點頭。
梁言有那麼一瞬間覺得紅酒在他喉嚨里靜止了一秒鐘，為避免失態硬咽了下去，喉嚨馬上涌出一股灼燒感。
「小顏……」
「嗯？」
「我畫個圈圈祝福你待會兒就被君子逼婚！」
「那我畫個漩渦祝福你把晚宴變成訂婚宴。」
漩渦……漩渦……那是多少個圈圈？梁言扭頭，堅決維持著溫雅笑容，走向了省電的馬台長。他不想再看見顏非梵的笑容了，每一個弧度都掩藏鋒利刀鋒，再待下去，他怕他會忍不住露出真面目。
剛好走近的歐維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顏非梵為何沒有跟上去，「平安夜快樂。」
「你也是。」顏非梵對他一笑。
「你和梁總裁關系很好？」
「在德國是校友。」那時她轉修媒體策劃，梁言恰好跟她的導師做項目攻博。
歐維眼中了然。
兩支舞過後，梁言帶著顏非梵繼續應酬。顏非梵看著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引得傳媒界好幾位大亨都大笑不已，不由也有些佩服。免不了要多喝幾杯，顏非梵快撐不住，便提出想休息一會兒。
「去吧，待會兒再找你。」
「謝謝。」
顏非梵突然想起《小時代》里的Kitty和林蕭。如果Vivi也在這兒，能不能把不要錢的香檳換成一塊五一瓶的礦泉水？
宴會設在與君悅名聲相差無幾的會議式大酒店華泰。不同于多樣化的君悅，華泰裝潢猶如古代皇宮，每一件飾品不求風雅，但求華美。當然，金閃閃的大廳牆壁上也會掛上幾幅真品抽象畫，以顯華泰的藝術品味。因而，僅僅是角落的真皮沙發，也必須是意大利空運過來的名牌貨。更別提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每一塊水晶都晶瑩剔透，猶如鑽石。不求貴死人，但求閃瞎眼。
顏非梵閉閉眼。她對這種射燈折散的光依舊不習慣，待久了便覺得視野有些模糊。然而坐下還不到五分鐘，一位身穿粉藍緊身短裙禮服的女人走了過來。听了她的聲音，顏非梵才認出她是陸子棠。
「顏小姐，好久不見。」陸子棠畫了淡妝，笑臉清甜可人。她腳上踩著九公分的細跟鞋，襯得白皙小腿越發修長勻稱。看著她也燙成大波浪的卷發，顏非梵心里涌起一絲怪異。
喉嚨里還有滿滿的酒氣，顏非梵不太想說話，只點個頭。反正陸子棠早已看她不順眼，她也沒必要為難自己而順承她的招呼。
陸子棠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角，笑容還真如報紙上說的柔若春末海棠，幾分嬌妍幾分清艷幾分純情。她對顏非梵舉了舉酒杯，抬手間的風情能迷住場內一半的年輕男子－－她風評雖然不好，但那一身的淑女氣度到底是上流社會贊嘆的美麗。
「顏小姐前些日子幫了君氏大忙，子棠也一直沒時間好好感激你，今天終于有機會了，我先敬你一杯。」
附近有幾個年輕少爺竊竊私語，主要內容不外乎是－－
「看起來陸子棠並沒多騷嘛，挺文靜優雅的呀。傳言有誤吧？女人的嫉妒心真重啊，好端端的千金小姐硬被說成**蕩婦。」
顏非梵微微低頭，嘴角淌出一絲不明笑意。田佳說得沒錯，陸子棠似乎很習慣以君氏女主人的姿態說話。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陸小姐，不必如此。」顏非梵輕啜一口杯中香檳，唇角也彎了彎。
一枝梨花壓海棠－－這是幾個年輕男子心中唯一的念頭。海棠再柔也嬌艷，梨花再冷也清恬。吃慣了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偶爾也會覺得山野小菜美味，遑論顏非梵這般比山野小菜好看數倍的美女。
「她是誰的女伴？樣子真不錯！」
「梁言帶來的，我看到他倆一起給魏總敬酒了。」
「欸，你們不覺得她倆有點像麼？除了氣質不同，可臉型五官都有些相似啊。」
眼楮不舒服的顏非梵耳听八方，听到這話，心里也怔了下，她不動聲色地掃了陸子棠一眼，柳眉杏眸瓜子臉大波浪卷發，膚若凝脂……呃，皮膚比她好多了。難怪她會覺得不太舒服，她一輩子都不可能表現出這種嬌顏。
陸子棠臉色稍變，卻是極快恢復了淺笑，低著頭抿了一口深紅色的葡萄酒。
「顏小姐過謙了。百樂的案子，若沒有二十萬，一般人也不會接。」
她在諷刺她小家子氣地只要了八萬而已麼？顏非梵唇角弧度揚了揚，「陸小姐這番姿態，比之君先生，如同馬里亞納海溝與珠穆朗瑪峰。」
對她忽然僵掉的神情，顏非梵恍若未見，輕笑，「陸小姐不知道麼，君先生開價九十萬。」
－－嗯，九十萬，就想買她家一個床位。
「是、是麼？」半分多鐘後，陸子棠緩緩笑了，若無其事，「阿羿很重視人才。如果顏小姐有興趣，不妨來君氏玩玩。」
「士為知己者死。」
「女為悅己者生？」陸子棠終于掩不住語氣中的嘲諷，冷冷說道，看向顏非梵的目光也變回不善。可惜只有那麼一瞬，話音落畢，陸子棠又變成了上流社會有名的風流淑女。
女為悅己者生？顏非梵並沒被這個笑話擊中，而是下意識地思考陸子棠說這話的原因，這個嘴巴跟不上腦子的女人，是知道了什麼？
她知道皓辰的存在了？
「悅己者？」顏非梵輕輕一笑，抬起的杏眸清麗無邊，仿佛鋪上了琉璃的光芒。眼波流轉間，竟有撩人心弦的風情。
陸子棠死死捏著杯子，立刻低頭專注于暗紅色漣漪里自己的臉。看，她笑得多好看。如果她不是她，她也會覺得這姑娘真開心。可，她是陸子棠，她知道芳唇中貝齒正相磨。
「顏小姐這麼漂亮，肯定有不少追求者吧？顏小姐在公司……君氏待了兩個月，不也收獲了許多美好的情意麼？」
「有麼，我怎麼不知道？」顏非梵這一刻的無辜讓陸子棠猛然想起了畢亞高爾夫球場中心餐廳里的君羿，他們多麼相似，能把自己做的說成別人的事，還那麼坦然。
「陸小姐不必多禮，我不需要你把別人送你的情意轉贈給我。我的心很小，容不下那麼多陌生人走來走去。」
陸子棠覺得自己的忍耐力要到極限了，想到那人的告誡，想到旁邊還有幾個看好戲的男人，她生生按捺下高聲的沖動，笑道︰「這些事何必不好意思？顏小姐真的很漂亮啊……想來顏小姐應該很愛那個人吧？為他生了孩子，還為他守身如玉。」
孩子一詞讓那幾個看戲的少爺們愣了下，他們看向顏非梵－－她笑得很好看，白梨花變成了粉梨花，清艷中帶上幾分柔美－－她才二十四歲左右吧？怎麼就有孩子了？
顏非梵好笑地望向陸子棠。她知道她有孩子，卻不知那是誰的孩子。那麼，她是听說的了？
見她還沒尷尬悲憤，陸子棠酌情補上一句，「我知道一個孤身女人要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顏小姐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沒必要……」
這種話多引人遐思？顏非梵猜，難道陸子棠過來就為敗壞她的名聲？這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一點？她名聲好壞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在上流社會眼中，她聲名再好也嫁不進去的。開明如梁家，不也拒絕她麼？又不是韓劇和格林童話，哪有那麼多辛德瑞拉當街亂跑呢？
然而，她雖然不介意，卻也忍不得別人對她沒做過的事指指點點－－對，她養大了兩個孩子，不是一個。
「陸小姐知道一個女人要養大一個孩子的辛苦？連我這個窮人家的孩子都不知道呢。莫非，你試過了？」
這話不啻于在幾個年輕男人心里埋下一顆地雷。是啊，陸子棠看著很美，可那些謠言也太久了吧？如果謠言為真，那陸子棠有個私生子也不是不可能。一時間，幾個男人各有想法。
陸子棠眼神晦暗，笑容明艷，「我怎麼會知道呢？不過想想也猜得到。即便是身世良好的姑娘，也很難在未婚生子後過得很好。」
「那倒是。」顏非梵輕笑，「身世良好的姑娘即使為人過分活潑，也有大把人想要的，輪不到未婚生子。」
過分活潑……附近一個男人听見這話，嘴里的紅酒噴了。
陸子棠低頭抿了一口酒，酒杯離開嘴唇的瞬間，她似乎不勝酒力，右手腕軟了一下，酒杯 啷一聲摔在地上，滾出幾米遠。而那深紅色的液體有幾滴濺上了顏非梵的小腿。
柳眉蹙起，淺紫色的眼影被燈光映得有些晦暗，陸子棠馬上道歉，但看得出臉色不太好，有些靡頓。
那幾個年輕少爺見狀馬上過來獻殷勤，不失時機地關懷著她的身體－－酒有點烈了，酒杯太滑了啊。也有兩個趁機跟顏非梵聊了聊，想著法子打听她的身世以及順勢表達好感。
顏非梵不習慣這種應酬，指了指濺上了酒液的小腿，說︰「失陪。」
「是我不好，對不起。」陸子棠馬上露出抱歉的表情，手腳卻嬌柔無力，兩頰粉紅，看著醉得不淺。
幾個年輕少爺頓時眼冒色光，目光貪婪地流連她的醉態，竟沒發現顏非梵已經走遠。陸子棠垂眸，長睫掩去栗色瞳仁中一抹精光，同時輕輕一笑，倚上身邊男子的肩頭，仿佛有些熱，飽滿的胸口無意地蹭了蹭男子的手臂，唇邊溢出一絲低吟。
「真的……他們說的是真的……子棠，做我女朋友吧，你真美……」被迷得七葷八素的男子忍不住道。
陸子棠仰起臉，白皙女敕滑的頸項讓幾個男子都咽了咽口水，她醉然地笑，「好啊，不過……我想睡覺了……」
「那我們馬上就走！」男子立刻起身，對幾個同伴得意地笑，扶著神態並不清醒的陸子棠踉蹌地走向停車場。
長廊和停車場連接的門口，陸子棠突然不舍地看著牆上一張汽車廣告，男子疑惑，也抬頭多看了兩眼……在他視線放到牆上的瞬間，後頸狠狠一痛。
陸子棠對突然出現的黑衣男人嫵媚一笑，裊裊娜娜地走進電梯，摁了個9。
那麼安靜的陸子棠突然讓顏非梵心中感到一絲奇怪。她想起在君氏的那些天陸子棠和尤姐的對壘，雖然口舌之爭總是尤姐獲勝，但論小伎倆，尤姐比不上陸子棠十分之一。
嘴巴跟不上腦子－－這是陸子棠給顏非梵的印象。
她不是沒感覺到陸子棠一直以來對她若有若無的敵意，但陸子棠也只是在嘴皮子上不那麼友好而已。在君氏，她還是重口碑的，並不暗算自己。
只是，顏非梵覺得，陸子棠剛才是故意的。
想到這兒，顏非梵腳步一頓。
華泰很大，宴會大廳和廁所相隔很遠，長廊筆直而華麗，兩壁掛滿了名人字畫，中西兼有。她抬頭，看見了達芬奇那副《最後的晚餐》，教徒丑相畢露，彰顯眾生百態。
顏非梵很早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從來就不是直線的關系，A刺激B，B嫉妒C，C喜歡D，最後傷害D的人最可能是A。看似毫無關聯，卻能狠心下手。
所以才有人際網的說法。
人生這張大網中，每個點都是轉折，遇見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歌，走上不同的路。有些人是你的啟明星，有些人是你的絆腳石，遇見最多的是陌上路人。
然而顏非梵確定，陸子棠並不甘心當她的路人。她雖然沒體驗過愛情，但也看得出陸子棠對君羿的深情款款。她想不透愛情能讓人瘋狂還是蛻變……可她清楚，陸子棠對她不懷好意。
最終，顏非梵還是轉身返回。這麼長的走廊，那麼靜的空間，不適合演鬼片就適合玩意外。她膽子小，不想惹上更多的麻煩。她記得梁言有帶手帕，蘇格蘭風，七百歐元一塊。
煮熟的鴨子沒人想讓它飛，顏非梵猜到了也許會有麻煩，卻不知麻煩一直都在，只等著她自投羅網。若不自投，羅網迎頭。
被明晃晃打暈的一瞬，顏非梵很想說一句︰「擦，法治國家待久了！回來了都不習慣。」
她也忘了，自家男子漢是在法治國家長大的恐怖分子。
梁言應酬完畢，到各個休息區都沒找到顏非梵，心里慢慢也急了。顏非梵時第一次出席這樣的晚會，沒多少人認識她，他根本找不到人打听。而那幾個年輕少爺，看見同伴接走了最美的風流千金，也有了幾分心癢，都偷偷溜去夜店了。至于歐維，他也很忙，沒注意到。
最終，梁言在去往廁所的走廊上拉住一個剛回來的男人問︰「見過一個卷發的漂亮姑娘麼？看起來很溫柔甜美，實際殺傷力很強。」
他也算幸運，這男人恰好是听見那句「過分活潑」而噴酒的那位，苦笑了下，「梁總的女伴剛去洗手間了。」
「多久了？」
「二十多分鐘了吧。」
梁言記得阿皓說過顏非梵身體倍兒棒，便秘都不會。想起君羿的叮囑，梁言也不顧男女之別，沖進了女廁。然而，沒人，洗手台沒人，格間也沒人。
君羿收到梁言的電話時，二話不說就讓皓辰馬上回家。
心亂的他只來得及讓幾個鴻門高手護送皓辰，卻忘了深思這是不是一場調虎離山的陰謀。他不知道，當他為心上人擔憂掛念時，有人在金碧輝煌的房間里和長相與他有兩分相似的男人親吻，有人在隔了十幾條街的復式公寓里陰柔地笑著並眨眨他碧綠的眸，也有人，正在R市機場對這片布滿塵埃的天空微笑。
人生是一張大網，每個點都是一個轉折。
君羿尚未能預見，這個夜晚，將會成為他生命中最大的轉折點。他早已失去的，會被即將得到的填滿。他將要失去的，會是生命中永遠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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