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季帶隊離去後,中丘縣外眭固軍又攻了幾日,卻仍舊還是不能破城。
說實話,當初眭固暗地里可著實笑話過劉石一番,才數百郡縣兵防守的小縣城,又沒外援,也能讓他那近萬人的隊伍踫得頭破血流?同為太行中山賊,還真讓人覺得丟臉。
這世道誰沒私心?眭固明著安撫劉石,又叫嚷著前來替他報仇,還不是想著拿下中丘後揚自家名聲,從此既能壓過劉石一頭,又有收獲補充,這一石二鳥的好事誰不願意做?
可誰知曉這中丘居然是塊難啃的骨頭,眼看每日往那城牆下填入許多性命,破城仍舊遙遙無期,損耗卻已讓自家心驚肉跳,只怕又得步了劉石那廝後塵,這可還真是讓人不甘呢!
對眭固來說,如今有些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只是饑荒後麾下精壯已不足以往半數,再這樣折損下去,便不是惹人笑話的問題了,說不定讓他眭白兔從此太行除名也是有的。
有此種種,一時讓眭固怒從心上起,惡從膽邊生,自忖這次損失不小,中丘是拿不下了,不如換對象干票狠的,老子再另謀出路就是。
他想來想去,要干一票的對象,便是鄧疙瘩了。
前幾天親眼所見,那小兒已領精銳前往張燕處助戰去了,老巢中防御必定空虛,左右若論富裕,鄧疙瘩比一般小縣還要強些,不說他谷中剩下的十余萬石糧,光滿谷那數萬牲畜就值得出手。
小兒看得倒真,亂世中什麼名聲人緣都是虛妄,唯有兵強糧足才是真,在這點上,眭固覺得自家還不如那疙瘩小兒呢!
暫停了攻城,自打起了這心思,眭固便左右坐不住了,想想後,還是聚齊麾下將領,將心中打算說出,讓大家合計。
「將軍,此舉只怕不妥,鄧疙瘩黑山旌旗還在,若我等不顧相攻其部,可是落了張平難面皮,要與黑山為敵呢!」
這是意料之中的問題,眭固早有對策,他嘿嘿冷笑道︰「非只我等缺糧,人口少了許多,張平難如今亦大不如前了,沒見攻個縣城也得鄧季這般小兒相助了麼?」
將領們面面相覷,張燕要別人助戰,那可是為了對付巨鹿郡、中山國兩地官兵的,眭將軍這話說得可有些不公道。
眭固也知自家這話說得有些夸大,只得又道︰「我眭白兔在太行已施仁德數年,豪爽交友,如今威名反倒還不如一小兒,中丘城下又折戟,再不作為,這天下恐連一席之地都要沒了,諸位隨我數年,亦豈能甘心?」
說起來,這眭固也是有字的,他的字為「白兔」,若在後世,一赳赳男兒取這字,多半要讓人家笑話,可這時白兔在人們眼中是一種瑞獸,以它為字倒不足為奇。
渠帥眭白兔雖已下定決心,奈何下面將領對張平難的敬畏已深入骨髓,任他口舌如花,一個個還是不敢做聲。
「再說,待劫了那小兒,咱們便不再在太行做山賊,張平難又能奈何?」對張燕的這種威望,眭固說不上是羨是妒,眼下無法,只得將最大機密事拋出,先為下屬們解惑︰「朝廷許招安後,上黨張太守正恐匈奴、白波賊來攻,幾次遣使來喚我,只是一時難定奪,如今正好,待咱們劫了鄧疙瘩,投到上黨郡去,棄了這賊身做朝廷官兵豈不是好?」
听他這麼說,下屬將領們這才得解惑一貫會做人的渠帥為何這次敢開罪張燕,只是大家早已做慣賊人,哪是說招安便招安的?
眭固是渠帥,他已拿定主意,鐵心要招安投官,臨走還要做票大的,別人自也不敢多言,只是當晚便有兩名軍侯領著精壯離了隊伍,奔太行而去。
人各有志,隊伍中有想做官兵的,自然也不缺死心要當山賊的,眭固並不去強求,如今小心退兵離開中丘才是關鍵,否則一個不慎,再如劉石般被城中官兵在後尾餃追殺,丟盔棄甲才真是笑話呢。
眭固軍退得整齊,中丘官兵亦不敢出擊,待將隊伍帶出來,想及不論這次是否成功都不會再混跡太行中,得走得干淨才行,先回自家老巢帶出老弱人等、錢糧布帛,一把火將老巢燒個干淨,事不宜遲,全軍便往鄧疙瘩小兒家撲去。
到張平難升帳時,鄧季才知曉這次被召來的除自家和于羝根外,尚有苦蝤和青牛角兩部精銳。
張燕的戰略是直圍攻中山國治所盧奴縣,先斷了這股官兵出城之路,料中山相必又求救于巨鹿,諸部精銳便可在中途設伏,殺其巨鹿援兵。
這是後世說的「圍點打援」,鄧季等自沒什麼意見,遵命尾隨。
于是,張燕再點齊兩萬人馬出山,隨行出征者尚有于羝根部二千、苦蝤部千余、青牛角部八百、鄧疙瘩部四百,加上他自家杜長所領四千步卒,孫輕領一千重甲騎,賊中精銳已近萬,田麻子和龐雙戟這些精壯部可未計算在內。
常山國便如同張燕自家里一般,大軍一路安然向東,不數日便徑自圍了盧奴,張燕留自家萬五精壯圍城,其余四部並杜長、孫輕等精銳皆派出去,在外圍游移尋機,同時偵騎四處,只待巨鹿官兵來救。
黑山賊圍三闕一,只放開北門,當日便有數騎使者從城內馳出,想必是去請援軍的。
盧奴縣之名,卻是因其城內有池,水色黑而不流,水黑稱「盧」,不流叫「奴」,合稱盧奴,只是其城南通往巨鹿全是一望無際的冀州平原地,計謀雖好,要想設伏可不容易,只能靠遠途奔襲。
平原上絕難料到對方自何路來,得靠斥候偵明,指揮者臨機決斷才行。若巨鹿官兵重甲騎來,左右斥候會來報,鄧季便與孫輕、苦蝤將重甲騎帶入盧奴之南二十余里地一片樹林中去隱藏等待,其余杜長、于羝根、青牛角等亦各自分散入密林中隱藏。
為防暴露,林中便不能生煙火,所有人都只好啃食干糧,和露而眠,如此過了三日,斥候終于來報,發現巨鹿官兵自東南來,如今已快到漢昌。
要在平原伏擊重甲騎兵,騎兵作用才大,步卒便要差些,諸部精銳中只有孫輕、鄧季、苦蝤三人麾下是重甲騎,早在林中閑得發慌,得報後,俱都精神大振。
三人聚在一起,孫輕小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塊錦帛,攤開來,原是一塊行軍地圖,這東西難得,頓引鄧季和苦蝤眼紅。
我國地理學起源較早,遠在商周時期,國家已經設置了專門掌管全國圖書志籍的官員,但地圖這時最大的作用在于戰爭,導致民間根本看不到它的蹤跡,就算官府所藏也多繪制不精,錯漏很多,直到三國之後,地圖繪制才開始突飛猛進,最著名的人物是三國後期的裴秀,是他開創了我國古代地圖繪制學,被西方人稱為「中國科學制圖學之父」。
可這時候,這些錯漏頗多的行軍地圖便是寶貝,不能怪鄧季和苦蝤眼饞,實在是山賊們混跡這幾年,行軍打仗都只靠記憶和向導,真是稀罕這玩意呢。
孫輕倒不是拿這地圖出來顯擺的,攤開來後,只見他在注明漢昌的點上比了比︰「巨鹿官兵在此,」又指著西北方一片空地︰「這是我們所在,杜長、于羝根等也在這附近,如今可要分配好各自襲殺地點,務必合圍,莫讓他們逃回去!」
鄧季甚少見苦蝤說話,只得接上道︰「讓步卒先靠近過去,待我等襲殺上糾纏住,他們再合圍上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