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入春,長安卻比荊州要冷得多。
新任的司州別駕徐庶不習慣北地氣候,縮手站在廊下,听自家主公對十余名新委任、準備赴任的縣令說話。
「他處之縣令,為官可總結為九字︰興教化、勸農桑、斷獄訟!」剛朝食過的鄧季正沖一群縣令言道︰「諸位在京兆觀政數月,當知某之治下,縣令職與他處盡不同,教化與勸農桑無需費心,斷獄訟之外,更重治戶籍、宣法規、興工事!」
去歲末投奔來的士人,石韜被委為隴西郡治所狄道令,李義被委為武都治所下辯令,嚴干被委為隴西氐道令,三位最為要職,其余便略次些,所任盡為小縣。
除他們這些外來者,司州各郡亦抽調出十余合格文吏,也被委任西涼三郡之縣令,已先上任去了。
治下的縣令,至少需要鄧季這位主公都見上一面,彼此認識下。
面對石韜、李義、嚴干等,鄧季又道︰「某不欲使民皆知鄧慕安之名,只求百姓盡明所行各法,得其利而安居。諸位往西涼,除以上諸事外,尚需多出撫慰治下羌氐事,勿以為縣令職低,其實任重道遠,勞苦有累,尚請勿辭艱辛,專于用事!隴西、武都兩郡皆尚缺太守,旦有政績斐然者,某當既拔賞為用!」
既然來投奔,自都少不得懷有進取心的,鄧季缺人用,今兩郡太守空缺不說,日後攻略涼州,郡守位尚多。
受此激勵。石韜等齊高聲應答道︰「喏!」
涼州諸縣治下民少。又多雜居著羌氐。今尚不平,往該地任職,比在司州內確實要幸苦些,不過幸苦才更有升遷機會。
鄧季亦有安排,涼州三郡合計有三十縣,各縣衙差役比司州差役數量要多出不少,最少的小縣也有兩百人,可代郡縣兵用。為將三郡所需的六七千差役湊足。甚至緩下河東武衛軍的組建速度,除軍中抽出年齡大的老卒兵外,今歲成年的刀盾卒,亦將有大半被派往去充任。
好在隨著治下人口基數增大,每歲新加入的卒兵亦變多,今春司州新選卒兵已有近萬,戟卒、力卒填補四軍所缺,刀盾卒、弓卒有四千余,調三千入涼州為各縣差役,剩下往河東組武衛軍。
涼州本民風彪悍之地。豪族部曲得復自由身後,天水、隴西、武都三郡。不計投降的羌氐各部,漢民人口雖只剛十萬出頭,卻也能挑出近三千卒兵來,姜敘、梁寬、趙衢三位校尉所屬軍中再抽調一些,才得籌足數目。
待一群縣令告辭出去,鄧季將板著的臉松下,回首沖徐庶道︰「今日公事已畢,我等且垂釣去!」
徐庶哭笑不得,暗悔當日自家的釣具、酒壺扔早了些。
這位急功近利的主公,拉攏人心的手段也太粗糙了些,在華陰听聞自己喜垂釣,便常以此來討歡心,就差將要收買人心的話語直言出來了。
不過徐庶也不好就此事進諫言,鄧季至少還記得主公身份,往河邊去垂釣每次都帶著正事——會再邀請客人同往,晚上多半還要擺宴席來款待。
受鄧季邀請的兩位老人,一為韋端,一位呂護兒。
這兩位一為朝廷所任前涼州刺史、如今天水太守衛康之父;一為羌人小部首腦、已替鄧季傳信招攬數部羌人來投。都以人質身居于長安內,鄧季每次垂釣請上他倆,聯絡感情,顯示誠意,安涼州士人、異族者心,在徐庶眼中便算是正事。
比起那兩位來說,自家只算順帶的,便不能因鄧季安于享樂而進諫。
智者,知人也。以徐庶之智,一段時間近距離接觸下來,對這位主公的滿身缺點自然已看得一清二楚,果然如荊州士人所雲的,鄧季不明于事,不敏于思。
若是敦厚些,反應慢見事不明也可言有君子之風,偏生他性子又有些月兌跳輕浮,使人難信服。
不過之前以仁心創立的各種制度,似乎又藏有大智慧在。這種矛盾的存在,讓智如徐庶都有些看不透。
鄧季身上的優點也讓徐庶嘆服。
以徐庶看來,最大的優點就是這位主公之心胸寬廣,善于聆听臣屬、民間之語,平日虛心納諫,能聞過而改。
隨在身邊,便常能見非只有田豐,賈詡也敢直面責其非,鄧季皆老實听教,不以為罪。
有兩人在前,徐庶也就不客氣。對平日見不慣的行為已諫過數次,有些鄧季自認無錯的,會詳細解釋原因,或許有爭論,但都不會惱怒;真有錯處時,果然會改,日後不犯或少犯。
委任在河東的武衛將軍徐盛,著手建軍後,因事多不勝其煩,固守一地又非其所願,便向鄧季求歸軍中居原職,欲再領兵出戰。為此一人之言,鄧季先請問于臧霸,得其同意換去擔任武衛將軍後,又與兩位軍師商議,以車黍、徐盛兩位功高,且相隨甚久,只居校尉之職有些委屈,破例將兩人改為果毅將軍,還是統領軍中的果毅校,位卻已只在正職將軍之下,尚要高過顧升、伍寧、尹奉三位偏將軍去。
這樣用心對人對事的態度,仁政愛民,算得暇不掩疵,便有大缺點在身,比起其他諸侯來,更值得徐庶不離不棄。
遣人問過兩位軍師與京兆尹田疇,三人俱有公事纏身,不能隨往城外去悠閑。鄧季便與徐庶駕馬出府,遣黑鐵衛往韋端、呂護兒府中請人,于街頭匯集,一行再往城外去。
難得見韋端剛弱冠的幼子韋誕今日隨往,徐庶笑道︰「仲將雖只弱冠,書寫卻已盡可稱道,觀字便有劍拔弩張之感,使某愛不釋手,何日能再得幾字?」
仲將是韋誕表字,他亦笑著回道︰「徐公何貪也?前日方為貴府題門匾,今又討要?」
徐庶開始耍無賴︰「主公治下之文字,便令兄、衛伯儒兩人最佳,今又有仲將可堪比!前兩位一任于天水,一為安邑令,皆難求之。某不尋仲將討要,豈非舍近而求遠?」
韋端已年老,耳朵卻好,牛車中听見兩人對話,插嘴對徐庶道︰「犬子尚欠磨礪,元直勿再夸贊,使他自傲!」
徐庶笑答︰「某與仲將忘年而交,韋公勿置言!」
書法沒有鄧季、呂護兒兩位半文盲插言的余地,听過一會,鄧季才笑對徐庶道︰「元直公若欲再討字,需趁近日得便!仲將今歲已弱冠,不久亦當外任縣令去也!」
二子皆能得用,顯見鄧季提防心亦漸消,于己家是好事,韋端方作喜,韋誕已正色拒絕道︰「正欲求告使君,長兄于外任官,老父年邁,身側無人,某只欲留長安奉養,不願外出任事!」
韋誕言語一點轉圜都沒有,恐鄧季心生不悅,韋端急斥道︰「吾雖老邁,未至不可動彈,家中不缺童僕,何需爾留身側?使君抬愛,尚不知謝恩,何出此無禮之語?」
外人面前,受父親呵斥,韋誕不敢爭辯,默然不再語。
看模樣便知其心中不樂,鄧季笑道︰「此何難哉?仲將若出仕,奉父隨往治地去將養,豈不得忠孝兩全!」
忽听此語,父子倆頓時驚喜難信,好一會,韋誕才忍不住問道︰「使君所言當真?」
鄧季哈哈大笑,故意逗他,轉話題去語其它,不再提起。
待一行出得城門,韋誕越發心癢難撓,一個勁追問,鄧季才道︰「信便為真,不信便罷!」
能如此安排,允韋端出長安城,已是解除禁足令,呂護兒大羨中,韋誕方才回神過來,問道︰「使君欲使某往何地任職?」
鄧季答道︰「河東猗氏縣尚缺一縣令,仲將可願往任?」
韋端知曉長子在天水任太守,自然不會再將奉養自己的幼子也任命到涼州去,如此安排已是滿足得盡,急沖韋誕道︰「還不速謝使君厚恩?」
韋誕果然就在道左行大禮相謝,非為自家,卻為父而謝也。鄧季受了,一群人再往河邊去。
見同被囚居的韋端已得自由,呂護兒便沒再垂釣的心思,鄧季卻又不提自家事,只好無精打采地隨隊而行。
待到河邊整理釣具時,鄧季才又沖他道︰「羌氐尚未開始納牲畜,不過貴部已出十一名卒兵,已盡往驍騎軍中去,足下若欲歸去,亦可自便!」
呂護兒立即亦眉開眼笑,強按下激動听鄧季繼續道︰「貴部居三輔內,族人亦通農耕事,前已有功,某當再行賞︰若有願隨四等民之策棄牧改耕者,可得隨漢民例入籍!」
鄧季對羌氐外族征收賦稅甚重,若能得入四等民之策,亦算大佳,棄畜牧事又何妨?不料尚有此意外之喜,呂護兒可顧不得百年後族人是否被漢人同化去,忙點頭應道︰「我部皆欲改為農耕,謝鄧公之恩!」
今日垂釣倒皆大歡喜,韋端、呂護兒兩個老頭一改往日沉悶,言語歡暢不听歇,嚇得河中魚兒再不肯上鉤來。
徐庶沒法,獨自坐得離他們遠遠的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