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第一次領軍出外,徐庶、熊智向西突圍而去,馬岱自然不肯舍棄全功,領軍急趕殺于後。
為防備金城郡韓遂,威烈軍鎮守天水後,姜敘、梁寬、趙衢三位校尉領所屬人馬,俱改屯到勇士縣來。
將來征討韓遂,還要從此地渡河,勇士縣衙中已受令,大量聘請民夫廣造舟楫,預備大軍所用。這幾日都有在北岸停靠近百艘舟筏等候出使隊伍,待徐庶等不顧惜馬力,一路狂奔到時,已將追兵甩出去半里遠,待到達渡口,將已快月兌力的戰馬盡胡亂拖拽上船,熊智等才渡河。
馬岱領軍追至岸邊,最後一艘渡船都已駛出去十余丈遠,西涼軍只能向河中施射幾輪箭雨,魚鱗甲保護下,效果甚微,只兩名倒霉的船夫中箭身死,戰馬亦被射死幾匹。
渡河抵達縣城外,姜敘、趙衢、梁寬三人已得報,與縣令一起迎出城外來。
馬騰初時答應合力破韓遂,後又有軍追殺于後,徐庶亦不知此行結果究竟如何,該如何回報給鄧季。見禮後姜敘等問起,結盟事徐庶未肯多言,只道被西涼軍追趕至河邊。
言談中,徐庶已隨姜敘等抵達城門,熊智卻不肯再往前行,沖三位校尉行禮道︰「某等醫匠于陣中遭擒,本當于北岸死戰奪歸,奈何別駕安危、出使事在前,不敢犯險,今已至天水境內,有諸位校尉在此,便以別駕之性命大事托之,就此別過!」
听聞熊智等隊中女醫匠被敵軍所擒。知曉軍中狀況的盡是臉色一變。徐庶與勇士縣令愕然中。姜敘出語道︰「吾校卒兵千人,可陪你渡河!」
熊智搖頭拒絕,道︰「校尉受令守勇士,豈可私隨某等渡河往北?此違軍法也!若遇意外,更添某等之罪!只坐騎乏力,若得換戰馬為用,已是感激不盡!」
對岸數千西涼軍在,熊智等去奪女醫匠。卻只是送死而已,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姜敘三校尉便有心助一臂之力,也不可擅自出軍,卻已等不及回報冀縣城中暫時節制其等的威烈將軍張遼,討要到軍令。
徐庶隨鄧季後,本地政事已熟悉得差不離,軍中事卻尚多有不知,見熊智一句話後,姜敘果然就在城門外沉臉招來親衛。將其等疲憊不堪的戰馬盡換過。
換得戰馬,熊智沖眾人行過軍禮。領麾下尚存之四十三人上馬,打馬復往北去。
軍中事徐庶之前不好插言的,見熊智等離去,方才驚問道︰「此為何故?」
——
雖說此番追殺後,伯父馬騰當能止與鄧季聯合之意,然付出數倍于敵的代價,最重要的人物卻沒有留下,少年馬岱不免郁悶,領軍馬後撤,半個多時辰方才與後隊匯合,才得馬超親衛告知,俘獲對方一名女醫匠,甚有姿色。
唯一的俘虜是名女性,倒沒必要斬殺去。馬岱隨親衛尋至,遠遠地見那白衣女醫匠被捆綁在一株樹上,約莫十**歲模樣,挽婦人發髻,面雖污垢,隱約卻可見低下的麗容。此時嘴唇微動,竟在哼著什麼歌謠,只是聲音有些小,隱隱約約的听不清。
被綁在樹上,周邊盡是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和邪笑,這女子應該顯得狼狽、畏懼才是,在她臉上卻丁點也看不出,反倒一副悠閑居與自己家中的模樣,使馬岱大覺怪異。
行得近些,方听清這鄧軍中的女醫匠,吟唱的是《國風》里《召南》中《草蟲》的句子,馬岱忍不住喝問道︰「縛樹之婦,汝夫何在?」
緊捆在樹上,使她胸前兩峰更突得高,若不是這少婦當為掌權者所得,怕早免不得先被輕薄一番了。
對周圍目光盡視而不見,少婦只淡淡地斜視馬岱一眼,也不搭話,又自去輕唱自家的。
馬岱身後親衛出聲喝道︰「好膽!少將軍問話,敢不理睬?」
「不過文弱女子,何須綁縛如此?」馬岱回顧左右道︰「松縛!驅散閑人!」
馬岱靠近,一直旁觀取樂的兵痞才四散開去。
待親衛上前解開捆縛的繩索,少婦得復自由,活動下酸麻手臂,頷首對馬岱道︰「謝過小將軍!」
不知道她謝的是得松綁,還是將兵痞們驅散,馬岱再開口問︰「《草蟲》盡為思夫之語,汝唱此詩,尊夫何在?」
少婦終于面露出一絲哀容來,語氣卻仍顯得平靜︰「方亡于陣中。」
馬岱又是一怔,轉頭對親衛道︰「且領往認尸,助其葬之,再來回話!」
這番好心卻未得婦人認可,她輕搖秀頭,答道︰「妾夫君不欲葬于本地,不必費事!」
她夫亡而無大哀,卻不會給人薄情寡義的感覺,只是嫌太冷淡。
此女與馬岱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名女子都不同,人秀麗不說,又獨有一種氣質在身,似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同的韻味,使少年好奇之余,心頭亦忍不住蕩漾起來,問道︰「舊夫已亡,何不隨某歸做新婦?」
听聞這般話,婦人面上奇怪得緊,既不見絲毫羞怯,也沒有惱怒之色,倒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婦人不答話,面上表情又奇怪,馬岱也不知如何繼續下去,好半晌才再盯著對方︰「方才所唱,音清悅耳,可否再吟一首?」
若非親眷,對這時代的婦人來說,這同樣是冒犯褻瀆,當前女子卻不以為意,竟然點頭同意,開腔唱起來,聲音在馬岱耳中說不得的婉轉動人︰「芄蘭之支,童子佩。雖則佩,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親衛們茫然不知。待她唱完。馬岱回想歌詞。卻頓時漲紅臉去,曉得這是《衛風》中的《芄蘭》,描寫一名童子佩戴成人服飾,行為卻仍幼稚無知,既不知自我,又不知與他人相處,諷刺童子的無能。
自己身披甲冑、統帶軍馬,在她眼里卻只是個無能的童子?
想要動怒。卻又發不出火來,憋得半晌,馬岱才問︰「汝夫既亡,汝以身為俘,若不從某,欲歸何者?」
少婦舉手理理鬢角,微笑道︰「妾雖于陣中遭擒,前景尚未可知,不可以俘視之!」
馬岱哈哈笑道︰「汝陷于此,何人可奪歸?」
少婦嘆口氣。嘴中應道︰「小將軍且稍待,今日內定有軍馬至!」
眼前婦人不似說假。或者說不屑說謊的樣子,引得少年眼神一凝,問道︰「汝為何人?如何知定有救軍專至?某盡精騎,鄧季大軍至時,已無蹤也!」
婦人將身子斜靠在先前的樹上,胸前兩團又復高高鼓起,逼得少年將軍窘迫地轉開頭去,少婦方緩緩道︰「妾不過尋常醫匠。然司州之軍,勇卒七德外,俱有二者逢戰不可失,失則辱男兒之顏,為全軍之恥!」
「何二者不可失?」
「首為各軍軍旗,若為敵所奪,卒兵逃歸者,盡當斬!二為妾等女醫匠,陣中戰死無罪他人,卻不可使遭敵擒,否則得活之護衛者免卒兵之身,戶籍削為罪民!」
「依汝所言,前番護衛者當歸來救?」馬岱不屑道︰「汝等一屯人馬,得活者尚不過半,敢闖某軍中奪人?送死焉?」
少婦嘆氣道︰「彼等亦知送命,然當必來!此可恨也!」
「汝何有恨?」
「只恨妾為女流,力弱行緩,陣中哀夫之殤,一時不查竟為賊擒,自盡不及!」婦人再嘆氣道︰「復使數十袍澤枉送性命!」
「盡胡言!」馬岱全然不信少婦所言,怒吼道︰「彼等倉惶渡河南去,奔命已是不及,豈肯再顧汝?若畏鄧季刑法森嚴,天下非只司州一地,自可散逃而去!」
少婦無心與他辯駁,只苦笑道︰「司州卒兵行事,外人豈能明?」
馬岱半信半疑,見婦人完全一副當然模樣,既驚訝又憤怒,質問道︰「若其等不至,汝欲如何處之?」
「定無有此事!」
眼前明明佳人,偏卻愚不可及,只是不松口,引得馬岱瞋目一字一句重復問道︰「若不至,汝欲如何?」
少年執著,婦人慘然一笑,竟然道︰「若真不至,妾便隨小將軍歸去!」
能有此語,馬岱頓時轉嗔為喜,問道︰「此言當真?」
對方卻不再答話,只以一雙美目眺視著遠方,看向袍澤們應該出現的地方。
再搭話幾次,婦人都不應,馬岱也賭氣,就在樹下席坐陪她等。
樹下這一對安靜的組合頓時就奇怪得緊,看他們二人模樣,軍士們大多茫然。
只是大半時辰後,視線盡頭突然有一團黑雲抖動而出,熊智領麾下四十三騎,已然出現,直突突便沖殺過來。
樹下,少婦聲音幽幽響起︰「小將軍當另納良人!」
馬岱尚只顧著愕然,卻無需他下令,見對方人少,軍士等已自圍殺過去。
一場更加慘烈的戰斗瞬間就在外圍爆發,四十四位勇卒悍不畏死撲到近前,瘋狂地將大隊西涼人馬扯開一個口子,旋即陷入重圍。
一名名西涼騎被挑落、刺死、撲倒,面對四面八方似乎無窮無盡的刀槍叢林,勇卒亦在一個個倒下。
他們此時就是幾頭陷入土狗群中的野狼,發瘋似地嚎叫著撕咬對方,身受無可避免的致命傷害,同時也要給對方遭成巨大的創傷。
「為何送死?」
四十余騎要在數千騎中救出人去,不論何等的計謀、武勇,應該都是痴人說夢,所以他們只是來送死。
馬岱麾下的西涼精銳折損過百人,最後一位勇卒騎士才血盡落馬而亡,馬岱已黯然魂傷,回首問婦人道︰「汝欲如何?」
女醫匠再不復之前堅強模樣,紅著眼施禮道︰「尚求小將軍應允,使妾得留全尸!」
待徐庶攬下責任,與姜敘、梁寬、趙衢三校尉領軍渡河來時,馬岱已退,此地只留一地尸首在,女醫匠以一條白綢自掛于樹上。
徐庶手撫熊智尸體,放聲慟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