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肅養傷的日子過的既難熬又幸福,難熬的是,他被勒令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養傷,每日里至多只有短暫的兩刻鐘可以起來放放風;幸福的卻是白清每日都會來看看他,偶爾,還能趁著對他嚴防死守的白氏父子不備之時,偷模著親近親近心中的佳人,借以慰藉他多年的相思之苦。
越是靠近她,他就越加舍不得離開,最後身上的傷都完全好了,他也一樣無視著白氏父子二人的白眼和言語刺激,死賴在白府中不肯離開。
然而,一則漸漸風靡京城,甚至于在皇宮中被人大肆談論的流言,終于讓他不得不奉召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為他的皇帝舅舅做牛做馬。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傳揚開來。京中上至八十老嫗,下至三歲小孩,竟是都知曉了冀王連瑾不是聖人的兒子,而是淑妃選秀後被賜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為側妃,在家中備嫁之時,與其祖父的關門弟子,大儒宋崇私通所生的這一流言。
流言言辭灼灼,不但聯系當年選秀之前一度傳揚的風風火火的師叔師佷逆-倫之戀;還有淑妃早產生子,冀王的身體卻半點都沒有留下早產帶來的弱癥,一直比足月的孩子還健康的這一鐵證;再加上許多人百般哀求著想要拜師卻全都被拒的宋崇,回京之後不過在宴會上見過淑妃一面之後,竟是主動提出了要收冀王為徒。為了他,他還一度放棄了他最為崇尚並且堅持了十數年的游歷生活,竟是留守在京中,對其悉心教導。甚至于,他還放下原本的文人清高姿態,開始結交朝堂文武官員,禮賢下士的拉攏引薦了許多有志之士,讓冀王在如今不過十五歲的小小年紀,朝堂上就已經建立起一派堪以媲美太子屬官的勢力。還有人傳言,太子前些日子著力清洗掉的大半屬官隨從,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為冀王所用之人。
當然,傳揚留言之人擺出來的最為有利的證據,便是冀王那張長得六分像淑妃,三分像宋崇,竟是絲毫都不像聖人的相貌。
此流言紛然傳揚開來之後,不但無數的好事之人相信了,就是冀王自己的心中,也不由得開始有些懷疑。據宮中傳出的消息,他在听到留言之後,還曾跑到淑妃的延禧宮里去偷偷詢問過。
當然,他們母子二人說了些什麼,旁人一概不知,不過這卻並不妨礙大家天馬行空的猜測。
而且隨著淑妃一改往常的溫柔的行事,以嚴厲的手段處置了幾個宮人,還放下「再有人私下傳言,就當場杖斃」的狠話之後,流言不但沒有被制止住,反而愈演愈烈,最後竟是傳到了聖人的耳中。
興慶帝听聞之後大發雷霆,一番查驗之後,連續的杖斃了數十宮女太監,又下了諭旨申斥了皇後管理宮務不善,帝後二人竭盡全力清洗後宮,流言才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然而到底是傷了顏面,興慶帝雖沒有說過半句斥責的話,反而還頻頻給淑妃和冀王母子賜下各種奇珍異寶,看起來好似比以往更得聖寵。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那事之後,相對于以往的寵愛和信任,興慶帝卻是再未召見過他們母子二人,情分到底是淡了下來。
其實看著冀王那張的確沒有辦法肖似自己的臉,若說興慶帝不懷疑,那絕對是假的。但是就算懷疑,他也不能表露出分毫,只得如此處置,心中自然有些憋屈的感覺,又哪里還能夠如常面對呢?
一番雷厲風行的清洗之下,宮中的風聲雖暫時停歇了下來,宮外卻依然還在隱隱綽綽的傳揚著,偶爾會微服出宮體現民情的興慶帝,在這之後出了幾次宮,幾乎每次都能夠听見別人隱晦的談論著他頭頂上帽子的顏色。
他深知防民之口,勝于防川,民間的悠悠之口終究不是那麼容易防堵的。可到底關乎皇家顏面,亦關系到皇室的血脈問題,興慶帝就算想將之當做耳旁風不予理會,宗室王爺們也不會袖手旁觀。
九九重陽節過後,一直對此事靜默無聲,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的宗令、鐵帽子醇親王終于遞了牌子求見。醇親王一脈從太宗皇帝繼位之後,便奉先帝成太祖之令,一直擔任皇族宗令,掌管宗人府。不過雖貴為鐵帽子親王,歷代醇王府的主子,卻都是低調不張揚的性格,若非事涉皇家尊嚴,他也是不會理會的。
而這一代的醇親王連燾從輩分上來說,應該是興慶帝的族中堂叔。醇親王進宮之後,叔佷二人在御書房密探半天,興慶帝終于下定了決心。
反正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再躲躲藏藏、隱隱瞞瞞的,好似真的有什麼事兒一般,不如大張旗鼓的調查,有了確切的定論之後,人們自然再沒有興趣去談論了。
最終,他下了詔,將賴在白府里面養傷,怎麼也不願離開的肖肅召了回來,開始著手調查此事。
不過他也知曉,如此一來,定然會引爆更為火熱的流言,下命令之前,心中就已經暗自下了決定,在此事徹底平息之前,再也不微服出宮了,省得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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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涉皇家丑聞,又關系到皇族血脈的問題,便是興慶帝素來對其信任有加,肖肅還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按說他此次受傷瀕死,宋崇功不可沒,其中也未必沒有冀王和淑妃的意思。他若是想要報仇,只需要羅列了證據上去,直接將事情蓋棺定論,對方定然落不到一個好下場,他的大仇也就輕易得報了。
可是事關皇帝舅舅的顏面,即便冀王真的是宋崇之子,他調查出來的結果,也必須不是。下結論很簡單,可難就難在事情該怎麼去處理。
從他軍中建功封侯之後,滿京城里就流傳著關于他的各種流言,他卻從未制止過這一點上來看,其實關于流言的事情,他是從來不看重,也不屑于顧的。
于他而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旁人的言語,根本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所忠誠的帝王身上時,卻不能同等處之了。
回到驍騎營中,肖肅迅速調整好狀態,一番安排之下,營中訓練有素的探子全部撒了下去,開始尋模流言的由頭。既然不能去查冀王到底是不是聖人的兒子,那就好好的查查流言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對方又有什麼目的吧!
驍騎營辦事效率素來高超而精準,不過三天時間,紛亂雜燴的消息便陸陸續續的傳了回來,經過一番抽絲剝繭,理清了由頭之後,眾人竟然發現,最後一切的證據,竟然隱隱綽綽的指向了安樂侯府。
這樣的結果,頓時叫整個驍騎營上下傻眼兒了。就連肖肅自己,也有些愣神,半晌反應不過來。
封侯之後,因他掌管了驍騎營,肩負著監查天下文武官員的重任,事務素來繁重,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御賜的侯府。府中所有的事情,幾乎全部交給義妹顏彌婭執掌。也就三個月前他傷情初愈開始,才一邊賴在白府中努力纏磨著白氏父子二人,希望他們能夠松口將白清下嫁,一邊開始準備起聘禮等物之時,才開始插手府中的一些事務。
他治下素來嚴厲,顏彌婭興許也是隨了他,從一開始就以最為嚴苛的手段,管理著府中的僕從。他可以拍著胸脯保證,若是沒有他或者顏彌婭的吩咐,他的侯府里是絕對不可能傳出這些話去的。
而他更加可以確認的是,這半年多的時光,一直住在白府中的他和時常出入白府的顏彌婭,絕對沒有下過此等命令。
所以,這些所謂的證據,絕對是有心人安排好了的,就等著人去查,好一盆子髒水潑到他頭上來。結果,誰都沒想到,最後聖人竟會下令讓對外還沒有傷愈的他來查,就這麼給掀開了,實在是有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感覺。
「頭兒,不會真是你讓人傳的吧?」看著肖肅似笑非笑的表情,魯寧大著嗓門,好奇的問道。
肖肅沒有做聲,只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銳利,讓他頓覺脊背一涼,往後退了好幾步,連連擺著蒲扇般的大手,吶吶的解釋道︰「這不,我前些日子听楊家那小子說淑妃娘娘有意讓白小姐嫁進宮里做冀王妃麼?」你卻一直賴在白府不離開,就差沒跟世人直接宣布白家小姐是你認定的夫人了。奪妻之戰什麼的,當然啥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啊!
當然,後面的話他只敢在心里說說,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听到的。
「胡說。」肖肅鼓了鼓眼楮,厲聲斥道。
「是是,我胡說!」魯寧舌忝著一張老臉,忙不迭認錯,眼眸中閃現著掩藏不住的八卦,問道,「我說頭兒,你準備什麼時候去白家提親,可別到最後,真……」泄氣的話說到一半,在肖肅的瞪視下戛然而止。
其實肖肅又何嘗不想早日上門提親,然後將心愛的姑娘娶回家呢?
「伯父不允,我又能如何?耗著吧!」
「其實,我倒是有個辦法。」魯寧嘿嘿的笑著,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促狹之色。
「什麼辦法?」肖肅眼楮一亮,不過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就連語氣,也沒有半點變化,端得是穩重如山的樣子。
魯寧卻眼尖的看著他突然握緊的手,心中暗笑,也不點破,十分貼心的分析和建議道︰「太傅大人不是揚言要給白小姐招贅個夫婿麼?反正咱們大成的贅婿又不必改姓,生了孩子也一樣隨父姓,不會斷了血脈,你都已經在白家住了大半年了,何不干脆入贅了進去,既能討好了岳父,又可抱得美人歸,那可是兩全其美啊!」
入贅?
肖肅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他方才緊張的捏成拳頭的雙手,卻已是漸漸的放松了下來。
魯寧見他好似當真開始思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心中偷笑,面上的表情也再掩飾不住了。
片刻之後,肖肅抬眸,恰好瞧見魯寧暗自偷笑的表情,瞬間黑下了臉,卻不好斥責他。只得轉移了話題,吩咐道︰「趕緊去查查宋崇和楊家,流言的事情,興許與他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