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禮之後,婚事已成。
她是他的了,只待欽天監選定良成吉日,他便可以將心上的姑娘迎娶回家。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從他身邊將她搶走,他也再不用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承受那種刀絞般的傷痛和無力挽回的無奈了。
肖肅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暫時了放回了原地,內心里竟是突然升起了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只希望成親的那一日能快一點到,最好明日一睜開眼,她就在他的身邊。
這種激動的感覺,讓他在宴席中坐立不安,就如剛知情滋味兒的毛頭小子一般,想著每時每刻都能夠看到她,感覺到她,甚至于去親近她。
猛灌了自己兩杯酒,他借故出了宴席,左環右繞的,竟是徘徊到了白府的二門外,想到心愛的姑娘也許就在那扇門的後面,火熱的眼神就忍不住巴巴的張望了過去。
得了白清吩咐的清歌從二門出來就看見這樣翹首以盼的他,心下不由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為自家小姐美好的未來感到欣慰。她是白清的貼身大丫鬟,二人情如姐妹,很多事情白清從來不會對她隱瞞分毫,是以她前後的兩段感情,她是全部心知肚明的。
相比當初那個對小姐只有利用之心,全無愛慕之意,甚至于偶爾還流露出幾分厭惡之情的袁茂林,肖肅這樣一個衷情愛慕她,全心全意為她付出的男子,那可不止是好一分半分。
反正在她看來,嫁給肖肅,小姐未來的生活,定然會充滿了甜蜜和幸福的。就為這一點,對未來的姑爺,她就一定會恭敬尊崇的。
想到此,她疾步走上去,俯身行了個禮,好似完全沒看到他突然亮起來的眼神,假作不知他為何會來到此處一般,只恭敬的問道︰「前院的席散了麼?姑爺怎生沒有與老爺少爺一同去陪客,卻是走到這里來了?」
肖肅面上飄起一片可疑的紅暈,感覺到自己整張臉都**辣的,期盼的眼神還是忍不住朝她身後的二門望去,卻再不見有人走出來,不由有些失望。吶吶的問道︰「你家小姐,可是……」
清歌強忍住笑,一本正經的回道︰「小姐正陪著皇後娘娘、兩位公主還有各家夫人小姐們在後院坐席呢!特命奴婢去前院看看酒菜是否足夠,要不要再讓廚房添些上來。姑爺身上酒氣如此重,可是醉了,不如奴婢叫人送您去怡園歇息一會兒吧?」他在怡園養傷了半年,前前後後的搬了好些東西進來,那座客院,竟好似成了他專用的一般。後來雖然因為聖旨相召離開了,東西卻一直沒有搬走,如今他又成了白府名正言順的姑爺,自然更不用搬出去了。
「不,不,不用,我回席去,你忙去吧!」肖肅擺擺手,退後了幾步,又朝二門的方向掃了一眼,這才不甘不願的回前院去了。清歌也不攔他,捂嘴笑了笑,便跟在後面,也一同往前院的宴會廳走去。
此時白府的宴會廳中熱鬧喧天,人們推杯交盞,心中不管有多少同情還是幸災樂禍,嘴里到底還是說著句句祝福的話語。白濟遠也不管這些祝福是不是言不由衷,只當他們全部出自真心實意,照單全收了。
這樣一個和樂融融的氛圍,卻是被一群突然闖進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領頭走進來的,卻正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安樂侯肖肅的生身母親,順寧長公主連闕。
她身著全套長公主服飾,棕黃色盤領窄袖長袍上面用金線勾勒出鳳凰于飛的圖案,隨著她腳步的移動,那裙裾上的鳳凰展翅擺尾,竟好似要活過來,從衣衫上飛出,翱翔天際去一般。三千青絲高高的挽成發髻,上面插戴著成套的鳳凰于飛金飾,將她整個人承托的華貴異常。
只那暗沉似水無波,底下卻波瀾壯闊的神色表情,卻讓眾人突然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祥之感。
同來湊熱鬧,陪坐首位的興慶帝見狀,心中不由咯 一下,趕緊起身迎了上去,端著滿面的笑容道︰「皇姐也來了,今日可是子傳的好日子,你這個當娘的來了,他定是高興的。來來,快請上座,弟弟也敬你一杯喜酒。」
一邊說著,一邊就拖著她的手臂,要將她往席上帶。話里話外,十分明確的表示出他這個帝王的態度,也清晰明了的告訴她今日這場宴席對于肖肅的重要性,希望能夠讓她明白,作為一個母親,在這樣的場合應該做出怎麼樣的姿態來。
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家姐姐與外甥好似陌生人一樣,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澀。可更不希望看到的是,他的姐姐肆意的干擾肖肅的生活,然後讓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關系,陷入到不可挽回的境地去。
然而,順寧長公主卻看不到,或者說她並不接受他的好意。
她一把拂開興慶帝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直直的走向當沒看到她來一般,只端坐首位自斟自飲的白濟遠,語氣十分不屑的問道︰「白家的女兒嫁不出去,沒人要了麼?」
白濟遠抬手在耳畔揮了揮,好似趕蒼蠅一般,滿面的不耐和厭惡之色更是絲毫都沒有掩飾。嘴里咕噥著︰「真吵。」然後舉起竹箸,夾起幾絲白生生的涼拌女敕竹筍放進嘴里,津津有味兒的嚼了起來,竟是完全當她不存在。
順寧長公主面色更黑了一些,一巴掌拍在桌上,厲聲的喝道︰「大膽白濟遠。」熊熊的怒氣似乎全部通過那一掌發泄了出來,柔弱女子,竟是拍的桌上碗碟迸跳起來,湯湯水水的灑了一桌,也濺到白濟遠身上那一襲明顯是新做的青色長衫上。
白濟遠平靜恣意的面色陡然一變,忙不迭的扯出絹帕使勁兒的擦拭衣裳上的污漬,眼睜睜的看著油污慢慢浸透布帛,怎麼也無法擦去,一顆心差點兒沒給疼壞了。
他家囡囡自幼就不喜女紅,他心疼她,也不忍強迫,便一直放任著。前些日子她倒是突然想起來要跟著宮里出來的兩位嬤嬤學著做針線,學會後第一時間就給他做了這件衣裳。
第一次收到女兒親手做的衣裳,他心中滿是熨帖,卻也一直舍不得穿。直到今日肖肅來下聘,他才終于狠心穿了出來,想叫人知道,他的女兒,也是很好很賢惠的。方才他還自鳴得意,連聖人都好生羨慕恭維了一番,卻沒想到,不過片刻之後,就這麼被弄髒了。而弄髒它的人,還是嫌棄他女兒的惡婆婆。
白濟遠不由怒向膽邊生,抬眸恨恨的瞪向順寧長公主。咬牙切齒的問道︰「長公主貴腳踏賤地,不知有何指教?」
濃濃的諷刺意味撲面而來,噎得順寧長公主差點兒沒吐出一口老血來,美眸中怒火熊熊燃燒,口不擇言的大聲斥道︰「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身低賤啊!不過鄉野村夫出身,讀了幾日聖賢書,就當自己也高貴了麼?你家女兒更是江湖女子所生,出身低下卑賤,還是一個克得未婚夫遭受牢獄之災,克的夫家全族遭禍的掃把星,這樣的女子,也配說給本宮的兒子為妻?白濟遠,本宮告訴你,但凡有本宮在的一日,就算本宮那糊涂的皇帝弟弟賜婚,本宮也決不允許她嫁進門來。」
「呵呵……」听了她那般尖銳毒辣的話,白濟遠卻並不生氣,反而樂不可支的大笑了起來。直笑得廳中眾人以為他被順寧長公主的侮辱給氣瘋了,才慢慢的斂了笑容,諷刺的問道︰「長公主殿下竟是還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呢?我還以為,您早在二十年前就忘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肖肅肖子傳有一個能夠拿自己兒子的命去算計旁人的母親,我還真就不敢將女兒嫁過去,怕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語中的意思,明擺著是嫌棄。
不是因為肖肅不夠好,而是因為他有一個不靠譜,毒辣得連兒子性命都不顧忌的母親。所以,作為心疼女兒的父親,為保孩子的生命安全,他還真不想嫁女兒。
她以為她出生皇家,是高貴的長公主,別人就稀罕她麼?若肖肅真要認母,與她生活在一起,他就是拼的官職功名不要,回鄉去種地,也絕對不會讓女兒嫁過去的。
白濟遠這話一出,不止是順寧長公主,連興慶帝都不由得變了臉色。
當年的事情,知情人莫不歷歷在目,肖肅被興慶帝從肖家接出來的時候已是瘦弱的不成人樣,好多人都不由為此側目,偏偏順寧長公主這個生身之母,卻根本不管他是否安好,一心只想要利用此事打擊神策侯府,處死神策侯繼夫人。
無果之後,甚至于責怪其弟弟興慶帝不該那麼早將孩子接出來,放言道若是她的兒子死了,就讓整個神策侯府陪葬。
其中意味,不問自明。
她是拼著不要孩子的命,也要神策侯府覆亡啊!
之後對遭受折磨的兒子不管不顧的態度,更是讓人覺得心寒。
為母之人,怕是再沒有比她對自己的孩子更狠的了。
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見面也當做陌生人,連眼神都不肯給一個。今日竟是上白家管起親事,挑剔白家的出身,嫌棄白氏女來了。
虧的她還這麼的理直氣壯。
看著一臉絕望立在門廳處的外甥,興慶帝第一次真心為有這樣一個姐姐感到羞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