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咬咬牙，季萌還是推開了他。「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需要。」
霍振陽看了她一會，沒再勉強。
「我回去看我媽媽。我也想一個人安靜安靜，你回去吧。」季萌走出酒店，回到了醫院。
加護病房里，母親依舊靜靜地躺著，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機器顯示生命體征還算穩定輊。
季萌拿出手機，翻開幾個未接听電話，卻沒有她想看到的。縱然心情糟糕，她還是一一地回撥了過去。尤其是羅思思和楚軒的電話跟工作有關，她得馬上跟進。好在都是小問題，他們已經咨詢過宋惟文，所以解決了。
掛斷電話，看著手機屏幕又回歸沉寂。季萌用力地吐一口氣，靠在了牆上。慢慢地，神思就飄遠了。
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未能驚醒季萌，直到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對，是有人跪在她的面前景！
季萌緩緩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眼前多出來的兩個人。兩個男人，一個跪著，一個站著。跪著的是個年輕人，站著的是個長相穿著十分儒雅的中年人。「你們這是……」
跪著的男人已經開始給季萌磕頭，嘴里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哪有人一見面就磕頭的？而且，這兩個人她都不認識。
「小姑娘，我叫秦望天，他是我店內的伙計阿財。你媽媽的事情，我非常抱歉。當時你媽媽匆忙沖出馬路，阿財剎車不及，才會撞上你媽媽。事後他害怕，所以逃離了事故現場。我也是看新聞才知道這麼回事，並且發現了阿財的不對勁。我現在帶他來給你認錯，你媽媽所有的醫藥費，我會負責到底，哪怕砸鍋賣鐵！」
季萌知道肇事司機逃逸了，警方也已經找過她，可是她一心只想著媽媽能夠醒來，還來不及去追究這件事。現在看到害得媽媽昏迷不醒的凶手就在眼前，她終于忍不住，一個耳光就甩了過去！
那人被她打得臉都偏了，可嘴里還是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季萌兩眼朦朧地看著他，聲淚俱下。「發生這樣的意外，誰都不想！我本來可以原諒你的，可是你為什麼要逃逸？如果你不逃逸，而是及時把我媽媽送到醫院，或許就不會成現在這樣了！我媽媽要是醒不來，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會放過你的……」
季萌瘋了似的撲過去，掐住那人的脖子。「你為什麼要逃？你為什麼要逃……」
被人拉開時，季萌已經氣喘吁吁，視線也模糊成一片。她逸出一聲哭泣，把頭埋在膝蓋里，嗚嗚地抽泣起來。
秦望天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小姑娘，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可我還是要說一聲，對不起。」
季萌沒有回答，只是壓抑地哭著。她不想听什麼對不起！她不要听什麼對不起！她只想媽媽能夠醒來！
（二）
許久之後，季萌停止了哭泣。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那個叫阿財的還跪在她面前，還有那個叫秦望天的男人。
季萌胡亂地擦著眼淚，說︰「你讓他走，我現在不想看到他！」
「他會馬上到警察局自首！阿財，你去吧。你的家人我會想辦法照顧的。」
阿財又磕了幾個頭，就走了。
季萌看都沒看他一眼，她也不去懷疑他會不會再次逃逸。因為她根本不想離開媽媽，送那個人去警察局！
秦望天長長地嘆一口氣，緩緩地開口︰「二十年前，我的妻兒也是死于車禍。肇事司機也逃逸了，他們因為救治不及而去世了。我也恨極了那個混蛋，只要他當時停下來，馬上把他們送到醫院，也許他們還能活命。只要他那樣做了，我就會原諒他！可是，他沒有！我那時候恨得也想殺了他一家子，讓他也嘗嘗我這種痛苦！就是因為我嘗過這種苦，所以我一發現阿財是這起事故的肇事者，就抓著他過來給你認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也是無補于事。我能做的，就是承擔所有的醫藥費，希望你媽媽能夠盡快地好起來。」
季萌靜靜地听著，好一會才轉過頭去看他。在男人的臉上，她看到了滄桑和悲傷。「最後，那個壞蛋抓到了嗎？」
「抓到了，判了15年有期徒刑。」秦望天再次嘆了一口氣。「開始的時候，我恨不得潛進監獄里去把他殺了，或者找到他的家人，把他們給殺了。後來經朋友勸告，慢慢地才平靜下來。小姑娘，我相信，你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好好地陪著她，她放不下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季萌知道這不過是安慰的話，可听了心里還是好過一些。「希望吧。」
秦望天陪著季萌，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離開。
……
第二天，季萌自己乖乖地去吃了早餐，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去等。讓她想不到的是，秦望天也來了，就坐在她旁邊，幾乎不說話。
季萌想了想，覺得伙計犯罪，他這個做老板的也沒錯。他肯定也沒想到，會招到這麼一個伙計。否則以他的經歷，他肯定不會用阿財的！「算了，你回去吧。」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就陪你等著吧。有個人陪你說說話，或者什麼都不說，也會好過一些。」
季萌靜靜地看著他一會，沒說什麼，當是默許了。「後來，你再婚了嗎？」
「沒有。開始的時候，一直忘不掉我的妻子。後來也沒找到合適的，就這麼一個人過著。一眨眼，二十年就過去了。再眨眼，又是二十年，這把老骨頭也可以交代了。」
「你別這樣想。我看你也就四十多，還年輕。如果有合適的人，還是找個人一起過日子吧。我想，你的妻兒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夠重新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
秦望天失笑地搖搖頭。「再說吧。」
（三）
季萌也不多說，她一個外人多說也無益。
「對了，你父親呢？」秦望天突然又問道。季萌下意識地想說「他死了」，可話到嘴邊，又改口了。「他跟我媽媽很早就分開了，我從小就是我媽媽帶大的。」
「哦。」
「我娘是我最重要的人，沒有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是母親生活的支柱，母親又何嘗不是她的支柱呢！
秦望天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她會醒來的，一定會的。」
季萌勉強笑了笑，站起來，靠近玻璃窗口。媽媽，你快醒過來！可是，母親像是沒有听見，依然靜靜地躺著，她差點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季萌！」霍振陽快步而來。
季萌听見，忙抬手擦了擦眼楮。沒有轉身，也沒有回應。
霍振陽暗暗地打量著秦望天一會，走到季萌的身後，手搭上她的肩頭。「季萌，阿姨會醒過來的，你別多想。」
「謝謝。」季萌伸手撥開他的手，稍稍退開一點。
「快中午了，出去吃個飯吧，回來再陪你媽媽。」霍振陽軟聲勸慰。
季萌搖搖頭。「謝謝關心。但是我早上吃了很多東西，現在還不餓。過一會餓了，我自己去吃。霍振陽，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你這樣讓我很困擾。你去做你的事情，不要再來這里浪費時間了，行嗎？」
「對你，我從來不認為是浪費時間。」霍振陽看著她，語氣特別認真。他是真的關心季萌，當然也想借這個機會贏得美人歸。
季萌嘆了一口氣。「霍振陽，我不可能喜歡你的，你真的是在浪費時間。」
「你暫時不喜歡我不要緊，我喜歡你，我想對你好，也就這麼去做。我自己覺得值得，那就夠了。」
季萌抬手捏捏眉心，有些頭大。「霍振陽，現在我媽媽就躺在加護病房里，還在昏迷不醒。我現在沒有心情理會任何情情愛愛的事情，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守著我媽媽？算我求你了，行嗎？」
「我只是關心你。你看你一個人，不吃不喝不睡覺，身體怎麼受得了？我怕我不看著你，就是暈倒了也沒人知道。」
「我——」季萌突然覺得累，她知道要說服霍振陽太不容易了。她干脆轉過身，走到秦望天面前。「你也餓了吧，一起去吃個飯。」
霍振陽眉頭一皺。「季萌，他又是誰？」
「一個朋友。」季萌朝秦望天點點頭，轉身走在前面。她心里其實有些感激霍振陽，昨天他要不是劈暈她，讓她睡了一覺，她可能真的撐不住了。
「季萌，這邊，我已經讓人訂了飯菜。」霍振陽牽住季萌的手，往酒店的方向而去。
季萌停下腳步，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霍振陽，我是個窮人，我沒錢付賬，也不想欠你那麼多人情。所以，我去吃快餐。」
「季萌，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呢？」霍振陽也有些無奈了。
季萌笑了笑。「霍振陽，有多大的碗裝多少飯菜。我吃不起大酒店，那我就不那地方。」
說完，她直接轉身往另一邊的快餐店走去。
（四）
秦望天倒是沒說什麼，跟在季萌身後進了快餐店。
霍振陽站了一會，有些無奈地走了進去。可是看到那油膩膩的桌子，還有那比豬食好不了多少的飯菜，他的眉頭就打了好幾個死結。他看著那凳子，沒坐下來。
季萌抬頭看著他。「這里不適合你的身份，你還是出去吧。」他那樣的人，又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種地方。
霍振陽很想坐下，可是看著那油膩膩的桌椅，終于還是放棄了。「我到外面等你。」
秦望天看著霍振陽的背影，若有所思，但並未說什麼。
兩個人各自點了一份10塊錢的快餐，低頭認真地吃了起來。不到十分鐘，兩個人都解決了自己的那份飯。
「秦先生，你也回去吧。你負擔了我媽媽我醫藥費，我很感謝。我相信我媽媽會醒過來的，等她醒了，我給你報告好消息。」
秦望天想了一下，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別想太多，好好照顧自己。要不等你媽媽醒來，看到你憔悴得不成樣子，她該難過了。」
「我會的，謝謝。」
季萌送走了秦望天，看著走過來的霍振陽，腦仁兒陣陣抽疼。但是，她也找不到說服他的辦法，只是低頭往醫院走。
霍振陽走在她身邊。「你臉色很差，要不要開個房間休息一下？去吧，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了，也許你媽媽也已經醒了。」
季萌停下腳步，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她干脆扭頭直接往公交站而去。「好，我先回去洗個澡睡一覺。」再不洗澡，她身上都要發臭了。她知道，她一直在病房外面守著也無補于事！
「我送你！」霍振陽一把拉住她。
季萌用力掙扎。「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車回去！很方便的！這里啊——」
霍振陽干脆一把將她抱起來，直接塞進了剛剛停下的車子後座。「季萌，做人有時候不要太固執，何苦為難自己。」
車子已經發動，季萌想下去已經不可能了，她干脆不說話，靠著窗靜靜地看著窗外。霍振陽伸手想攬住她的肩頭，卻讓她躲過了。「你不要踫我，行嗎？我現在不想跟你起沖突，我甚至不想說話。」
霍振陽看著她脆弱的神情，到底還是沒堅持。這個叫季萌的女人，有時候真的讓人氣得牙癢癢！
路程很短，車子很快就停在了樓下。
季萌推門下車，轉過頭去面對霍振陽。「你不要跟上來，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求你了。」打開門，她確認他沒跟上來，這才往樓上走。
季萌進了家門，屋子里安安靜靜的，沒有媽媽溫柔的聲音，她鼻子馬上就酸了起來。不過，她還是努力吸了吸鼻子，找出衣服洗了一個澡。
出來之後，她窩在沙發里，抱著媽媽最常抱的那個抱枕。晚上飯後散步回來，她跟媽媽就會窩在沙發里，一人抱著一個抱枕，一起看電視。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她們經常一起看一些感情糾紛的新聞故事。一邊看，一邊發表意見，而且經常意見特別統一！媽……
（五）
第二天，季萌在護士的幫忙下，做了消毒之後，進去加護病房看了媽媽。
「媽，你要快點醒來。媽，我說過一定要讓你過上幸福的日子的！媽，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媽，你一定要醒來……」
可是，不管她說什麼，床上的人都沒有給予任何回應。而且加護病房不能留太久，護士很快就把她領出去了。
星期一，季萌如常地去上班。秦望天說得對，她一直守著媽媽也是無補于事，只會讓自己更加難過。也許做點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反倒更好！
坐在地鐵上，季萌一路都在想︰也許晚上下班回去，媽媽就已經醒了！
請了一天假，同事們都關心地問她是不是病了，因為她的臉色確實有些糟糕。
「季萌，你要是身體不舒服，那就多請幾天假唄。總監那麼好，他一定會批的。」
「對啊，工作要緊，身體更要緊！」
「……」
季萌努力地笑了笑。「我真的沒事。謝謝大家關心，那個，我先忙工作。」
宋惟文來了，也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季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幾次電話問你也不肯說。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要真是，那就趕緊回去休息，這假我批了。」
季萌感激地笑了笑，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昨晚睡得晚了，所以臉色不太好。你放心吧，我要真是身體不舒服，我肯定會請假的，絕對不會跟你客氣。」
宋惟文也了解她的脾性，她要是決定了，別人說什麼也是白費。「那你自己注意點。還有，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希望你不要隱瞞我。哪怕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我也希望能夠幫上你的忙。俗話不也說，出門在外就是要靠朋友。你要是有事也不告訴我，那就是不把我當朋友了！」
「我、我……」季萌猶豫著，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要說真話。
宋惟文馬上意識到不對勁，眉頭皺了起來。「季萌，你該不會是真的出事了也瞞著我吧？」
「我、我也是不想你替我擔心。」她一個人糟心就夠了，又何苦連累別人。
宋惟文一下子站了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肯跟我說實話嗎？季萌，你這樣，我真是……」
「師兄，對不起。我腦子太亂了，我沒想那麼多。是、是我媽出車禍了，現在還躺在醫院里，昏迷不醒！」
「你——」宋惟文大步跨過來，伸手想將她擁入懷里，可最後只是模了模她的腦袋。「你這個傻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能一個人扛呢！就算我真的什麼也幫不上，至少我可以陪著你，讓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算了，現在情況怎麼樣？沒有生病危險吧？」
「醫生說，暫時生病體征穩定。可要是不能盡快醒過來……」季萌不敢說下去，她害怕事情會變成那樣！
宋惟文終于忍不住，用力抱了她一下，不過很快就松開了。「不會的！我相信她一定會醒過來的！」
「嗯。」
（六）
「那晚上下了班，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阿姨。」宋惟文心疼地看著她憔悴的臉龐，心里揪得緊緊的。
季萌點點頭。「好。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別想太多，會好的。」
「我知道。」
因為心情不好，季萌的工作效率差了許多。回復一封郵件也是反反復復地寫了又刪、刪了又寫，總覺得詞不達意。好在羅思思和楚軒很能干，許多事情都不需要她親自來完成。
臨近中午，又突然接到客戶電話。活動後期的相關內容要進行調整，所以召集所有的供應商下午一起開會。
「季姐，我們也要一起去嗎？」
「既然是關系到後期的執行問題，會議的內容比較重要，一起去吧。」
……
中午，季萌跟宋惟文一起進的午餐。
「多吃點。阿姨醒來了，一定不希望看到你憔悴不堪的樣子。而且，阿姨現在最需要的是鼓勵，我們要相信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季萌努力地笑，點了點頭。「嗯。」她真的沒多少胃口，可還是逼著自己吃了一大碗飯。她不想讓朋友擔心，更不想讓媽媽擔心！
宋惟文輕輕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真想把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抱著，用自己的胸膛為她遮風擋雨！
季萌發現宋惟文沒動作，于是抬起頭來。「師兄，你快吃啊，看著我干什麼？你放心吧，我真的沒事。」
宋惟文笑了笑，動手夾了一片青瓜放進嘴里，視線仍看著季萌。你這樣好的女孩兒，老天不會這麼殘忍的！一定不會的！
「下午的會議，你要是不想去，讓羅思思和楚軒去參加就可以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宋惟文不認為季萌能夠專心地工作。
季萌笑著搖搖頭。「不用了，我能行的。師兄，我答應過我媽媽，我一定要讓她幸福的！所以，我得認真工作賺錢，讓我媽媽過好日子！」
「你一定可以的。開完會議時間也不早了，你不用回辦公室了。在那邊等一會，我過去接你，然後到醫院去看阿姨。」
「……」
下午三點多，季萌三個人出發到客戶那開會。一直開到五點多，會議才結束。
季萌也同意羅思思和楚軒不用回辦公室，所以他們坐地鐵直接回去了，留下季萌一個人等宋惟文的車子。為了趕時間，季萌決定走到附近某個路口，因為他們要去石禹，是必須經過那個路口的。
宋惟文那邊剛出發，所以季萌並不急，慢慢地走在路上。這兩天心情太糟糕，她四處看看，只當是放松心情。
對面是一家高檔餐廳，因為建築造型有些獨特，季萌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可是，當她從窗戶看到一對面對面而坐的男女時，她整個人愣住了。
那對男女有說有笑的，好像一對情侶。可那個男的，不是顧少揚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