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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地震發生後的爭執
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深圳天氣晴好。
最近心情特別的好。一來因為近來公司的訂單在連續幾個月下滑的趨勢中慢慢多了起來，而我們的工資和訂單量有著直接的關系、出門求財、眼見工資又可以多一些那是從心眼里的開心和愜意。二來妮妮到二廠區的工作也順風順水，從產線的車間主任助理升職為人資的規劃專員。小兩口不再像以前一樣工作生活的時間全在一起反倒親密了不少。三者；林子明雖然沒事找些邪茬罵罵我，但我的改革實驗工作依然展開；我親自核準開除了幾個壓制員工的線長，建立了員工與車間主任直接對話的投訴渠道；至于員工的教育訓練教材，我和同事們一起編寫一些我們懂得的知識點，不懂得的就拜托了董事長的女兒鄒麗君在她的大學里找老師替我們編寫一些，進度還不錯……當然，妮妮走後我有個新助理，是牛壯子。他是在我們廠除我之外的又一個沒有文憑卻直接被提干的人，工作分外賣力，替我解決了很多麻煩。
這一天，一切事情都很順利，在新的人性化的政策下，員工們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李二柱、牛壯子和龍杰甚至在我的辦公室玩牌，我本是要制止的、後來一想最近他們為了支持我的工作也是十分的勞累，能裝作不知道就裝作不知道。中午時又和他們一起去用餐，順便說些半葷不素的笑話，然後各自休息。到下午上班時抓緊時間處理了一些很重要而不緊急的事情後趕緊到車間巡視一圈後就往第二廠區走，因為妮妮說有好事兒要當面告訴我。
妮妮今天顯得格外高興，拉著我不停的往廠區的小公園的涼亭跑。根本不顧天氣炎熱的催我道︰「快點快點，我只有半個小時偷懶的時間」。
「啥事兒啊，這麼著急」。到涼亭後我漫不經心的問。
妮妮拿出工資條給我看道︰「我漲工資啦，現在一個月六千八百多呢，太開心啦」。
我心里很歡喜，但還是裝作蠻不在乎的表情道︰「有什麼好神氣的，明顯是給我壓力嘛，工資都快追平我了，很快你工資就比我的高，讓我一大老爺們兒太別扭了，我一點兒都不開心」。妮妮看看四周沒人後輕輕的吻著我道︰「你是我老公，我是你媳婦兒，漲工資以後咱們的生活水平又能提高了，你不能那麼好強，咱們的錢不都存在一起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我道︰「是，你說的對，以後買房輕松多了，我媳婦兒就是最好的臭女人」。
「不準說我是臭女人！還有、都說好了不在深圳買房，咱們不要那些虛的，以後要回我湖南老家。總之一句話、不要讓自己太累」！
我兩忙點頭道︰「你是對的，不買房，將來回老家，有那幾分地，生一窩崽子後就過那種你挑水來我澆園的日子」。
「這還差不多，再親我一下」！
我們的親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翻開手機一看，是一條新聞短訊︰
今日下午十四點二十八分，四川發生里氏7.8級地震（後來更正為8.0級）
，震中為四川省汶川縣、震源深度10km，汶川北川青川三縣受災嚴重……相鄰省
市成都、綿陽、重慶、陝西、甘肅、雲南……皆有不同程度在受災……
我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
這條短訊讓本來在**的我瞬間的呆住了，只剩嘴里一個勁兒道︰「四川、四川、怎麼可能……」妮妮搶過手機一看頓時也呆住了。「川歌，你…別著急，先打電話回家」。
我掏出手機給老家村委會打電話，卻是一直的忙音。
老實說，我一直以為我對自己的家鄉是充滿恨意的。可是當我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才發現，那所有的恨都是那血濃于水的想念。是的，我的母親跟別的男人跑了不可能在四川，父親也不會在家、我的至親之人都不會受到地震的威脅。然而我的心是那麼的痛，似乎有那麼一種物質瞬間將我的心給撕碎了，踩扁了、茵茵的鮮血順著悲傷流出了眼眶……
妮妮跟她的領導請了假，陪著我回到一廠區。進到車間，楊勝、龍杰和一幫線長在開會。見我流著淚和妮妮一起回來都詫異不已。龍杰調笑道︰「妮妮你怎麼回事，咋把川歌給弄哭了」。一般電子廠都對手機進行管制，我們廠車間主任以下級別上班時間根本不能帶手機進車間，因此他們根本不會看到新聞快訊。也怪不得龍杰會這樣說。
妮妮道︰「別問了，出了些事兒，你們該干啥干啥吧，讓他緩緩」。我無力的道︰「正好你們都在，趕緊辦一件事情，十分鐘內把所屬我們車間的四川籍員工都叫來集合，我有事跟他們說。叫牛壯子準備好請假單，可能有很多人要批長假」。楊勝道︰「這…四川籍的員工得有一百多吧，全叫來會停產的。你也知道產線工作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我依然無力的回答他︰「那就讓所有的線長、組長、科長、倉管、qc等等職能人員全部上線生產，十分鐘之內必須把四川籍員工集合起來，快」！
很快，一百多個四川籍員工都到齊了。我用久違的四川話開始同他們交流︰「各位老鄉，兄弟姐妹們，你們當中是綿陽，汶川，青川，北川的戶籍的同仁先站到一邊，其他的站到另一邊」。大家很快依照我的話做好了。
「今天下午兩點二十八分…我們的四川發…發…發生了7.8級大地震，汶川北川青川以及綿陽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不知…明確的死亡人數…我們一廠區明天發工資，現在我特批各位拿到工資就回家，每人可以有最低半個月假期…重災區的同仁假期一個月…假期不設上限……我……對不起大家、我只能做到這些……」
我一說出這個消息後，有幾個戶籍在重災區的女生立馬就哭得不成樣子。男生們倒是堅強一些，可是明顯的焦急、無措的情緒籠罩著每一個人。大家都把目光對準了我，那眼神似乎是說︰「主任你開玩笑吧」？然而他們亦深知，我從未對他們撒過謊，開過玩笑。于是、大家都沉默了，連空氣中的微小塵粒似乎都有了巨大的聲音。時至今日、那種集體的無措的卻又統一的沉默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這種沉默只有幾分鐘就被林子明打斷了，只見他滿臉怒氣的走向我們、手里拿著一個一個擴音喇叭，到得人群跟前就嚷動起來︰「干什麼干什麼！一個個造反啊？肖川歌給老子過來，誰他媽讓你停線停產的，都馬上給我回去工作，五分鐘內不回去統統算自離」。（自離︰工廠對普通員工離職管理的一個粗暴的方式、是指員工自己離開可以不給工資的規定。實際上很多工廠為了節約人工成本開支，經常會造成很多種情況的「自離」。雖然這明顯的違反了勞動法，但這一規定的使用率在中國的工廠型企業中站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沒有听他的走到他面前去、因為我知道眾人在面對這種欺辱時的統一態度。如果在平常你欺負我，我為了生活可以接受。但是如果我已經遭受災難你還欺負我，那我一定會讓你好看、所以林子明剛發完火就被幾個脾氣不好的人抓住衣領按倒在地。我成心等他倒地後才趕緊上前勸開眾人，把他拉起來給他道歉。「副理對不起、可能您不知道，就在五十分鐘前，四川遭受了大地震，傷亡無數…都是我疏忽了，只想著員工有知情權，沒有顧忌產線的事情…可是您想一下，如果他們下班以後才知道，那麼他們會怎麼看公司呢…我也是希望穩定……」
林子明丟了面子自然會在我身上找補回來，因此他指著我大罵不絕的道︰「你他媽的，地震了不起？天又沒塌，既然來打工，拿老板的工資就得為老板賣命，什麼事都沒有生產的事情大。在工廠里做事，流水線才是大事，絕對的服從才是大事」！
我心里罵道︰「你個雜種還真的給老板賣命？天天就是在混錢，真是個雜碎」！可是表面上還是要一個勁兒的認錯道歉、還得盡量的安撫那些老鄉們。可是原本就心中焦慮無處發泄的人們被林子明一罵就怎麼也安靜不下來，非得要林子明道歉認錯，林子明又不願意。兩方就僵持著，都把我當作中間人，我的老鄉們對我倒還客氣，林子明卻是將我罵了幾輩祖宗。若非後來的孫福山經理來解圍，我怕是會被他們給弄傻掉的。
孫經理先是安撫了各位工人︰「同仁們，不要著急、公司高層兩點半就知道這件事情了。我們召開了緊急會議、成立了‘災區同仁聯絡會’為各位返鄉事宜進行了一些規劃，一周以後公司里會統一安排長途專用車送各位需要回家的同人回家，請各位一定不要著急」。
「為什麼要一周以後」！大家不約而同的質問。
「我也知道各位的心情，但請大家保持冷靜。地震之後的一個星期之內，是軍隊，救援隊伍進行救援搶險的最佳時間，也是余震最為凶狠的時間。各位同仁在一周之內回去不但對地震救援本身無意義，還會給災區添堵。在這一個星期內各位四川籍的同仁想上班的一律三倍工資並且允許帶手機進車間方便隨時和家人取得聯系，不想上班的可以在自己宿舍或者自己的出租屋內休息並享有工資，但要每天和公司的‘災區同仁聯絡會’保持聯系。各位同仁，災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災難而使得我們自己變得混亂甚至喪失了理智。這比災難本身更可怕。實不相瞞，我的妻子是四川人，我的兩個孩子在四川的外婆家；從地震發生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我都沒有和他們取得聯系……」眾人在孫經理的勸說下，漸漸的清醒了，一些戶籍離震中較遠的同仁回到了工作崗位、一些戶籍在震中的同仁紛紛表態願意安靜的去宿舍等消息……
孫經理安撫了他們後，嚴厲的斥責了我。並讓我向林副理道歉，我依照吩咐鞠躬道歉，林子明白眼一翻，回他的辦公室去了。待他走後孫經理拍著我的肩膀道︰「川歌啊，憑你今天犯的這個所謂的錯誤，我敢保證、你將來定會前途無量」。我心中早已大亂，只無力的表示感謝和疑問。
孫經理繼續道︰「你是一個有頭腦，懂權術，更是一個有德行的人。這世上、有頭腦的人多、懂權術的人也多。可是具備了這兩種優點而又有德行的人，少之又少哦。在一些無能的人眼里你今天犯了錯。可你卻從此得到了人心，一個能得人心的領導，是未來工廠型企業最為需要的人。這樣的人不管放到哪里，哪里都會慢慢的跟著你而散發光芒。但我說實話、你這輩子不管是自己創業還是為他人創事業都只適合工廠型企業，也只有這塊土地適合你，因此你千萬要踏實，不要像別的年輕人一樣，有一點成績就亂拉山頭，毀了自己也毀了跟隨他的人」。
「經理，謝謝您的鼓勵與忠告，我會做好的」。
「我相信、你一定要堅強，我堅信，地震絕對打不倒你」。
「我也堅信，一切的美好都是從苦難中沐浴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