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下來,很靜,很靜。一只灰鼠鑽出下水道,謹慎地左右看一眼,縮了回去。
容遠蜷在車里,夢見了他的家。
斑駁的牆白了,蒙塵的家具新了,衰老的妻子年輕了,喧囂的世界安靜了。
五歲的容馨低著頭,n i聲n i氣地問︰
「爸爸,電視上那是什麼地方呀?」
「那是寧城大學。」
「寧城大學在哪里啊?」
「寧城大學在寧城的北邊。」
「北邊是哪里呢?」
「看到陽台了嗎?那就是北邊。」
「我要怎麼才能去那里呢?」
「馨馨以後好好學習,就能去那里啦。」
「不行。」
「怎麼了?」
「我去不了那里了。」
容馨抬起頭,五歲的身體上,怪異地連接著十八歲的臉。
「爸爸,我已經死了。」
青灰的臉上,一張發白的嘴,大口大口嘔吐起來。混雜著破碎內髒的血水奔涌而出,介乎黑與青之間的怪異顏s 洇濕了她的連衣裙,黏糊的碎肉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它們在蠕動。
它們在叫囂。
爸爸,我已經死了!
「馨馨!」
他挺身坐起來,怔忡了一會兒。夜幕下,破舊的出租車里,汽車掛墜上,容馨從照片里笑吟吟地望著他。
只是一個夢。
不只是一個夢。
這個父親,再也沒有機會保護自己的女兒了。
不遠處就是寧城中心醫院的大門。他打起j ng神盯住那里,濁淚把眼眶濡濕,視線漸漸模糊……
突然,一個黑衣白褲的影子闖進他的視線。
容遠愣了愣,仿佛想起了什麼,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到相冊。
那是他從報紙上拍攝的,第五個受害人的一寸照片,底下附的是一個明顯的化名。
如果不是他去公安局那天偷偷听到兩個j ng察說話,他還不知道這個受害者就是凶手的妹妹,而幾個女孩子,都是她的替罪羊!
跑遍整個城市的醫院,可憐的父親終于找到她了。
他擦了一把眼淚,踩下油門,跟了上去。
陶夕看見燈光,模模口袋,轉身攔住出租車。
今晚,藍越如約而至。確實是個守信的男人,可惜她期盼他來,只是為了一件衣服和打車的錢。她需要回家處理一些東西——趁著它們被賣到二手市場之前,而這些東西不能讓藍越知道。
于是她趁藍越去抽煙時偷偷拔了針頭,套上他的羽絨服溜了出來。
夜晚很好,可以隱藏很多衣著上的破綻,也可以使值夜護士昏昏y 睡。
車在她面前停下,她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那里暖氣比較充足。
司機的頭發亂糟糟的,他問︰「去哪兒?」
「天後小區。」
陶夕覺得後背隱隱作痛,換了個坐姿,不經意看到出租車上的掛墜。
「這是我女兒。」司機突然說。
「啊,她很可愛。」陶夕回答道。
她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然而司機卻自顧自往下說︰「她今年十八歲,高三了,成績很好,是我們的驕傲。她上寧大絕對沒有問題,可是現在做家長的,總希望子女能考北大清華。本來走讀生不用上晚自習,可我們要求她必須得上,擠出一切時間來學習。」
陶夕忍著背上的悶痛,敷衍道︰「不好強求的。」
「是啊,為什麼要強求呢?如果她星期五晚上不用上晚自習,她就可以早點回家,就可以好好地活著,考上寧大新聞系……她一直很想當記者的。」
陶夕蹙起眉,j ng覺地看著他。
「我跟她說,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說話。即使對方是熟人,你也不要輕易相信。在來不及的情況下,你要大聲喊人,不過也不能輕易相信路人,他們可能正是幫凶。如果,壞人想把你拖走,你一定要喊j ng察,但是也不要相信所有的j ng察,因為還有假j ng察……千萬不要相信搭救你的司機,因為你不僅不知道他們的真假,而且無法從他手里逃月兌。」
陶夕看一眼他的司機證,身體向後挪了挪。
「師傅,這條路不太對吧。」
「這是小路,能更快點。」
陶夕悄悄抬起右手,扶在門把上,試探x ng地一扣。
門鎖了。
她心里一涼。
出租車拐了幾個彎,終于停下。
「我們到了。」
陶夕向四周看去,相鄰的幾座房子都滅著燈,隱隱可見幾個粉白的「拆」字。貼上車窗往下看,是兩條冷森森的鐵軌。
容遠死死盯著她。
「為什麼j ng神病人不能判死刑?」
陶夕听見安全帶收回的聲音,驚覺回頭,兩只有力的手已經箍上她的喉管。
「你要怪就去怪你哥哥!去怪法律!」
陶夕拼命摳著他的虎口,可惜重傷初愈的身體一點力氣也使不出。瀕臨窒息的大腦指揮著右手在車門上一頓亂模,冰冷的手指忽然踫到一個細長的金屬。
螺絲刀!
來不及思考,陶夕下意識舉起螺絲刀,用盡力氣拼命向下戳。
「啊!」尖端沒入容遠的左眼,他痛極大吼,手上的力氣虛了一瞬。他被激怒了,狠狠拔出帶血螺絲刀摔在腳下,兩只手掐得骨節發白。
「如果你死了,陶暮就不會殺了我的女兒!」
「我要你死無全尸!」
「同歸于盡吧!」
陶夕感覺自己的喉管快被掐斷了,但她無法掙扎,那點力氣已經是她的極限。
好痛,傷口似乎裂開了。
我要死了嗎?
我不能死在這里!
誰來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鐺!」
容遠聞聲回頭。在他僅存的右眼里,關好的車窗自中間起蔓延出一片蛛網狀裂紋。
細密裂紋外,安全錘迅速有力地砸下,飛濺的碎玻璃片落了他一身。
一只穿灰s 毛衣的胳膊伸進車窗,解開門鎖,拉開車門。
皎皎月光下,藍越逆光而站,看他的目光猶如看一個死人。
遠處似乎有行車聲通過軌道傳來,有節奏地,越來越響。
容遠一愣,抄起地上的螺絲刀朝他月復部刺去。
少了只眼楮的人,j ng準度還剩幾成?藍越嗤笑,閃身一躲,抓住他的胳膊,同時舉起手中安全錘,毫不猶豫地砸下。
容遠最後听見的是頭骨碎裂的聲音。
藍越嫌惡地抓起他的領子,把尸體丟回車里。
背後火車的聲音越來越近。藍越疾步走到車子另一邊,飛快拉開副駕駛車門,解開安全帶,小心翼翼把陶夕抱出來,走到拐角處的路虎邊上,從早就開好的後排車門抱進去。
鮮血順著她的手滑落到坐墊上。藍越皺起眉頭,剝下黑s 羽絨服,讓她面朝下趴在座位上,露出藍白相間的病號服。
「幸好傷口沒有裂開。」他松了一口氣,微怒道,「你這麼喜歡給自己找麻煩是不是?」
話音剛落,就听見「轟隆」一聲巨響。火車嘶叫著停下,脆弱的出租車碎成了一堆廢品。
藍越把羽絨服重新蓋在她身上,關上車門,望向那列火車。睡夢中的乘客被驚醒,喧鬧起來,伸長脖子向外望,像一群愚蠢的鴨。他們看不見拐角處的藍越和車,但他卻把他們看的清清楚楚。
惡心的,不體面的,這是容遠給陶夕安排的死法,可惜如今只有他一個人承受了。
藍越無聲冷笑,轉身上車,系好安全帶。墨s 的路虎從y n影中靜悄悄滑走。
陶夕睜開眼,看著他鬢角的頭發,說︰「他死了。」
「是的。」
「你殺了他?」
「是他自己殺了自己。」藍越平靜地回答,「你那把螺絲刀刺入了他的大腦,他猛一站起來就暈倒了,所以沒來得及跑出來。」
「所以跟我有關。」
「你是正當防衛。」
陶夕支起身體,慘白的臉轉向窗外。
外面是市中心升騰的禮花。火藥燒起來,尖叫,升空,炸開,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