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戶媳婦 001 回鄉1

作者 ︰ 隨風月影蘭

洪元29年冬至。

冷景易支持成王統兵北巡,太祖皇帝懷疑他與成王有勾連結交,罷黜了他的正二品都御史官職,罰沒家產,趕回老家蘇州。

此時的冷景易,身上只有不足十兩的回鄉盤纏,遣散僕從丫鬟,只帶了夫人冷劉氏以及女兒冷知秋,淒淒慘慘戚戚的準備回蘇州老宅打發余生。

再沒有朝堂應對,也沒有激昂文字、鏗鏘歲月,榮華消逝,只余晨昏嘆息,小船獨坐听寒山寺鐘聲,更愁風雨雪。

如此光景,還算皇帝格外開恩了,換做別人,按照太祖皇帝的疑心暴戾脾氣,腰斬都有可能。冷景易為官八載,剛正不阿,替皇帝著實辦過幾件大好案子,所以,能夠保住人頭回家養老,就該放鞭炮慶幸了。

冬旱結冰,京杭運河上北風呼號,船只寥寥,全都靠了岸,無法行走。

停滯了兩天,冷劉氏就生病了,頭痛腦熱心情郁結,躺在被筒里瑟瑟發抖。冷景易握著夫人的縴縴素手,默然不語,只偶爾咬著腮幫子,幾絡清須倔強的上翹,終是說不出多少溫柔話。

他這人,骨頭硬,面冷,一貫如此。

冷知秋換了身利索的衣褲,頭上包一方碎花布帕,將滿頭秀發全裹了起來,掀開簾子,向父親請示︰「爹,孩兒去市集上給娘親抓兩服藥。」

冷景易抬眸上下看了看她,有些不放心。女兒15年華,生得粉雕玉琢、氣質出眾,即使粗布衣服、不施胭脂也沒有頭花金釵妝飾,卻仍然掩不去她的明珠光華。就這樣去市集,萬一撞上什麼登徒浪子,肯定會出事。

冷知秋不知道父親的心思,看他猶豫,還以為他愁抓藥的錢,便道︰「昨日那邊大船上有位叔叔要托人捎信回家,因為不識字,正找寫信的先生,孩兒便將這事攬了下來,那位叔叔說孩兒字寫得好,打發了十錢酬金呢。」

說著,她從繡囊里取出一串錢來,巴掌大的小臉上洋溢著年輕女孩簡單純粹的興奮笑容。

「有這十個錢,替娘親抓兩服藥應該夠了吧?」

冷景易心想,知秋天真無邪,和她說些市井上骯髒的東西,她又不懂,只會給她造成心理陰影。

于是說︰「十個錢哪夠抓藥?你娘多躺會兒,捂出些汗,自然就會好轉。等過些天到了蘇州老家,為父再為她請個好大夫不遲。」

這話還沒落地,冷劉氏就一陣猛咳嗽,竟然咳出一口血來!

父女倆一陣慌亂收拾。這兩位本來都是不會照顧人的「甩手掌櫃」,一下子沒了僕從丫鬟,冷劉氏一生病,父女倆簡直亂了套。

好不容易將冷劉氏安置平靜下來,冷知秋又和父親爭執起要抓藥的事,母親的病不能拖了。

正爭論得牛頭不對馬嘴,船艙外甲板上有個男子聲音道︰「冷家姑娘在嗎?」

冷知秋和冷景易相視一愣。

外面又說︰「某自京師去江浙辦事,就搭乘的那邊寶船。這兩日在寒山寺听禪,回到船上,听說冷家姑娘字寫得極好,恰好在寒山寺看中一卷如意法師的金剛經注解集,不好意思開口索取,想勞煩姑娘隨某一起上寒山寺謄抄一本,某願出十二兩銀子,算作酬勞。」

十二兩,是個吉利數字,對于抄佛經這樣的活,報酬實在是太豐厚了,可見對方的誠懇用心。

冷知秋喜上眉梢,「爹,我正好抄了佛經再去抓藥,不愁銀錢不夠了!」

冷景易也是心里一動,覺得那男子的聲音老成持重,略耳熟,因為是從京師來,恐怕是個做官的。他怕踫見認識的熟人,彼此尷尬難堪,便對女兒說︰「你跟好那位官人,央他陪同抓藥,萬萬不可獨自去市集,知道了嗎?」

又對艙外男子道︰「不知尊駕大名?」

那人略頓了一下,答道︰「某叫木永安,在成王府當份閑差。」

木永安?冷景易疑惑地捻須,他沒听說過這個名字。不過既然是給成王辦事的,他就更不方便出去會面了。

「冷某近日腿腳不便,夫人又抱恙在床,恕不能出艙相見。小女就托木大人照拂一二,回來途上還要抓兩服藥,也勞煩大人陪同一下,不知可否?」

「無妨,應當的。」

木永安應得干脆爽朗,可是冷知秋打開船艙的小門鑽出去時,他臉上的笑卻頓時凝住。

那是個嘴上微須的高大男子,看上去似乎快三十歲了,虎背猿腰,一身騎射曳撒帽服,手里還握著一把翹頭刀,刀鞘皮質厚實,紋飾古樸,看樣子是個武官。

冷知秋沒去注意他的相貌五官,只覺得他看人的目光就像他手里的刀一樣,時而鋒利,時而又沉鈍,令人手足無措,不自覺就會有些懼怕。不過,她有什麼好怕的?只不過去抄個佛經、掙點勞務費,又不是去打架。

若說打架這種事,估計永遠也不會發生在她身邊。

她的生活,就是安安靜靜的看書,其他都是隨遇而安、不爭不搶。像她這樣的人,跟那些爭斗吵鬧應該是絕緣的吧?

上岸後,木永安特意雇了頂兩人抬的小轎,請冷知秋坐進去。

「某不知冷姑娘是這個模樣,早知道的話,應該備下軟和舒適些的轎子,倒是委屈姑娘了。」

其實,他本來壓根兒沒想過要備轎子。

只是人生總有偶然,總有意外,不曾想過這荒涼陋市,會有個如此美貌又寫得一手好字的女孩,分明是大家閨秀,卻不知為何隨著家人流落失意,到了替人寫信賺錢的境地?

姓冷嗎?他心里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冷知秋也沒拿捏推辭,落落的進了小轎,掀起簾子一角,神色淡然地看著沿路風景人物。

彤雲密布,大雪紛飛,路上行人很少,實在沒什麼可看的。倒是隨著轎子大步而行的木永安,微微垂頭想心事的側臉,那線條頗值得入畫。其實,這個大叔長得很好看呢!

好看與不好看,冷知秋有自己的欣賞標準。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大抵就是這位木永安的感覺。

木永安驀然轉眸看她,她一怔,手松,簾落,自嘲的勾起嘴角。

一路無事,直到抄完如意法師的注解金剛經,又是抬了小轎下山,木永安果然陪著冷知秋到就近的市集上,停在一間回春堂門前。

木永安問︰「要抓什麼藥?可有方子?」

冷知秋搖搖頭,一邊說著一邊往里走。「家母是風寒加上氣脈郁結,身子又格外弱些,我這里知道幾味藥,還需請教郎中——啊!」

冷不防,一個人從回春堂里急匆匆走出來,撞了個滿懷,冷知秋站立不穩,頓時往後倒……

------題外話------

本文涉及歷史年號、人物和地點,因情節需要,全部使用化名,時間和地點也會和真實歷史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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