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閨房,雖然堆滿了東西,卻依然整潔。
一床又一床新縫的緞面棉被,疊成了一座小山,金、紅、紫、蘭、綠……七色的錦緞,繡滿江南風味的花鳥雲圖,在紅燭搖曳中細膩得叫人心碎,窗欞透進的清晨天色,又如水般,把那如夢似幻的溫柔鄉,洗進了現實。
讓人不由得嘆息!
「唉——」
冷劉氏嘆了口氣。
她將女兒的長發細細梳順,烏黑如雲、亮澤如綢緞的青絲,長長的幾乎觸到了地面。
「寶貝女兒。」
冷知秋對著鏡子笑了笑︰「娘,听說我那小姑就叫‘寶貝’。您可莫叫錯了。」
她這是不想弄得哭哭啼啼太傷感。都到了今天,什麼擔心、害怕、抵觸,都失去意義。若不能改變,那就笑著面對吧。
冷劉氏拿手背壓了壓鼻子,堵住一陣酸意。
「說來真是鬼使神差,怎麼就這麼匆匆忙忙把你嫁了?」
冷知秋默然垂下眸子。
冷劉氏接著自顧念叨︰「當時家里實在沒什麼錢了,只道日子艱難挨不過去這坎兒,怕你跟著吃苦……又想著那項秀才家境還過得去,人也不錯,如今看來,真是禍福無常,前途未卜,你爹娘心里悔得緊……」
「禍福無常,但知秋不會改變,問心無愧便好;前途未卜,可以遇山開山、逢水架橋,怕什麼呢?」冷知秋回過頭,按住母親的手,反過來安慰她。
冷劉氏心神定了定,微笑道︰「哎,瞧你這大人模樣!你呀,還是個孩子,今年九月才及笄呢,卻要先嫁做人婦——知秋,娘先提前給你梳個及笄的福氣。」
說著,她把女兒的腦袋擺正了,梳子輕輕落在發根細密的頭頂︰「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
她緩緩的、邊梳邊念著祝福的話,眼楮看著鏡中女兒那張不用妝點就如玉面仙子般的小臉。
依稀憶起當年自己出閣嫁人時的情景,想到紅彤彤的世界花團錦簇,想到新婚之夜的慌亂羞澀,想到當年冷景易為她畫眉賦詩、滿眼憐惜……這真是女人一輩子最珍貴的記憶。
她暗暗祈禱,但願女婿也能好好對待女兒,一如當年冷景易對她。
冷知秋換上紅絹衫,紅夾襖,大紅百褶裙繡彩鳳金線,大紅嫁衣袍戴霞帔,針針線線都極致細膩。
那是她自己繡了多年的圖案,繡的時候沒想到要嫁人,只想著把幸福美好的東西精心雕琢。這會兒穿在身上,才發覺並沒有多少幸福的感覺,反而壓在身上沉甸甸的。
「娘,爹爹有沒有去置辦田地?」她突然問。
「不急,等把你的婚事操辦妥當了,家里空閑下來,你爹自會去料理。」
冷知秋再坐下,冷劉氏開始為她綰發束髻。
「這會兒還沒開春,等到置地再有收成,好歹也要一年半載,家里恐怕不夠用度吧?」
「做營生自然是不容易的,哪一樣不要時日和本錢?你爹現在是傲氣,等過段時日,心氣磨平了些,娘再勸勸他,給人做做西席,或者干脆開個書塾,收幾個子弟教書也成。總之,你不用替我們操心。」
冷知秋點點頭,父親要是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拋下過去的榮耀,他一身才學,又何愁沒飯吃?
梳好頭,就等著花轎上門,再戴上鳳冠和紅蓋頭。
但這會兒不急。
母女倆還有許多話要說。
冷知秋輕揉著母親凍瘡未愈的手,听著院中父親和弟弟招待幾個打雜辦事的男丁婆子婦女。
「娘,以後雜事多讓自予去做,他是男孩子,不怕皮糙。您這手可別再折騰受苦,看這凍瘡紅光發亮的,若是不好生將養,日後留下痕跡,就難看了。」
冷劉氏笑起來︰「娘都這把年紀了,還要養得多嬌女敕呀?」
「哎,此話不妥。爹和娘正當盛年,爹爹常與詩書為伴,豈能少了娘紅袖添香?若是翻開唐詩宋詞,吟哦楊柳春風,娘伸出一雙手來,卻是粗苯如老木樁子,爹爹這書可就看不下去了,哈哈……」冷知秋取笑自己的母親。
脆生生的笑傳到屋外,像春日里最女敕的草心,清新而甜潤。
院子里頓時靜了一下,人們互相看看,神色復雜。
只有冷景易不知外面的風言風語,心情愉快地招待著客人,指揮辦事。
巳時,項家族親幾個人先來抬嫁妝,就在冷家吃飯,人多嘴雜,到底是把流言捅破了。
冷景易不經意听到幾句,驚得目瞪口呆,良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鐵青了臉,走進冷知秋的閨房。
「知秋!」
母女倆一看他臉色和語氣,都愣住。
「你初九那天出門,都干了什麼好事?」冷景易狠狠盯著女兒。
冷知秋莫名其妙地迎著他的目光,「怎麼了?」
「外面有人說你和一個風流書生摟摟抱抱、苟且下流,還和你未來小姑爭風吃醋!你!你就出去那麼一次兩次,就給我惹一身羶!快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冷景易氣得胡子都在發抖。
冷劉氏「啊?」一聲,驚得差點昏過去。
冷知秋愕然半晌,費解的問︰「摟摟抱抱?和小姑爭風吃醋?誰說的?」
「外面人人都這麼說!」
冷景易的聲音明顯提高了,這表示他快氣瘋了。三人成虎,更何況人人都這麼說,就算沒那回事,也會變成「既定事實」。
冷知秋皺眉。
「知秋沒有做這種事。」語氣淡然,不容置疑。
這髒水來得既突然,又莫名其妙。她自問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是誰在背後亂說?
冷劉氏捶著膝蓋、痛心疾首︰「老爺你還不了解自己女兒嗎?知秋怎麼可能做那樣的事情?」
冷景易冷靜了一下,想想女兒的確不是那種不守規矩的人。「那為何外面會有這些議論?」
冷知秋搖搖頭,「我根本不認得項家小姑,談何爭風吃醋?初九那天,倒是真踫上一個書生,不過是我踩壞了人家一只鞋,到裁縫鋪里商量修補一下,為此還欠了裁縫師傅一兩銀子,前兒個還讓自予替我去還錢。事情就是這樣——爹爹,我也不曾得罪什麼人,一時真不知這流言如何生起。事已至此,只能且行且看,爹爹您替我打听問問,看看是誰在背後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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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冰城之戀66的鮮花,ebisuzf的評價票。
但是——
3分,是不是略顯猥瑣啊……?囧n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