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喊︰「吉時已到——!兩位新人,佳偶天成,先拜天地君上——!」
早有兩個裹了紅綢的棉墊蒲團放在新郎新娘腳旁。
冷自予拿走冷知秋手上的嫁妝箱子,送到二進院落里,和其他嫁妝一並放了。
前堂大廳,一雙風光霽月的璧人,並肩緩緩跪倒,叩拜天地君。
喜樂熱鬧而悠揚,兩人齊齊彎腰,齊齊低首,紅彤彤錦繡雙鸞。
不管怎樣流言蜚語,此刻見證這一幕的人,也都不忍心再去喧嘩破壞。
起身之前,「娘子,為夫扶你一把?」
有這麼好心?冷知秋已經自己站了起來,卻不料身旁的人還是伸手在她臂膀上搭了一下。
不過,不是他扶她,而是他在借她當拐杖,撐起他那受傷的「老腰」。
她郁悶地哼了一聲。
他低低的笑短促地響起。
「多謝娘子,為夫腰疼得厲害,委屈你了。」
李先生焦急地不斷扭頭看側門,等著項文龍夫婦出現。
終于,就在他急得心髒病差點發作的時刻,項沈氏當先沖了進來,一坐到堂前北首的一把椅子上,沖著隨後邁步而進的男子招手大叫︰「你快點!」
冷知秋看不見坐上高位的公公婆婆是什麼樣子、什麼表情,但婆婆她是能猜出來的,必定還是滿臉春怒,行動像風火輪。
他們想必也听說了關于她和孔令蕭的流言?
李先生高喊︰「孝行有義,子孫有福,兩位新人,二拜父母高堂——!」
新郎新娘正要拜下去,項沈氏高坐著,冷冷道︰「慢著!」
現代人有雲︰關鍵時刻掉鏈子。
本來就浪費了不少時間,這會兒還「慢著」?再慢都要慢出翔來了!
李先生著急︰「夫人,這吉時耽誤不得。」
冷知秋心中有數,道︰「姆媽若是因為那流言蜚語,知秋問心無愧,稍後自有解釋。還請姆媽不要因小廢大,令親者痛、仇者快。」
項沈氏嘀咕了一聲︰「文縐縐的說話,真討厭。」
別人沒听見,項文龍和項寶貴是听見了的,當然冷知秋也听得到。
項寶貴笑嘻嘻地輕扯了一下冷知秋的衣袖,「爹娘在上,寶貴和知秋給二老磕頭。」
兩人又齊齊跪下磕頭,還是那麼比翼雙飛、齊頭並進,和諧得足夠成雙成對。
項沈氏瞪了瞪眼,用嘴型沖她兒子罵了一句什麼。
李先生等二人再次「扶持」著站起,又喊︰「舉案齊眉,永結同心,夫妻對拜——!」
一雙丹紅玉秀的新人轉向各自對方,這次不用下跪,項寶貴先彎下一半腰,輕聲問︰「娘子剛才說的流言蜚語,是指什麼?」
原來他還不知情嗎?
「怕你听了,更要心疼二百二十二兩八錢銀子。」她回答。
項寶貴噗哧笑了出來。這小家伙好像生氣了,計較了,很好玩呀……
冷知秋屈膝,彎腰,大紅長袖攏在一處,往左側一按。
這動作真是無一處不舒緩優美到極點,介乎委婉與瀟灑之間,恰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歲月般的靜好。
項寶貴微笑著伸手虛扶住她的手肘,能讓她感受他掌心的溫度,卻又並沒有踫到。他的目光點點落在紅蓋頭上,想象一簾之隔是一副怎樣的容顏。可惜,不管怎樣的容顏,他恐怕都無福消受。
父母高堂和賓客們不明所以的靜默。
在這靜默中,李先生喜氣洋洋的一聲高呼︰「禮成——!」
這……就成了?
眾人如夢初醒,嘩然議論起來。有叫好,但更多的是交頭接耳。
事情當然不會就這麼揭過去。
隨著李先生一聲喊︰「賓主同歡,新人送入洞房——!」
項沈氏站了起來,沉著臉當先走向垂著紅綢朱幔的穿堂門。
一旁,項文龍項老秀才笑意盈盈向滿堂賓客示意︰「大家吃酒,吃酒。三叔,桑柔,你倆好好招待客人。」
項寶貴將結成花團的大紅「連理」綢帶一端捏在手里,一端交給新娘子。
冷知秋自寬大而長的衣袖中伸出雙手,恰如玉觀音升上了紅蓮台,紅的更紅,白的更白,光輝奪目。
一片吸氣聲響起。光從一雙手,就讓人忍不住浮想,那喜帕下、衣袍內是怎樣的絕世風華?
項寶貴怔了怔,秀挺而修長的眉卻皺起。
他當然覺得這手好看,但,目光的焦點,卻是她左手食指上那一道將痊愈的傷疤,新生的皮肉是淡淡的粉紅色,不同于四周的白女敕如玉。
冷知秋攥住紅綢一端,看著紅蓋頭下,新郎那一點暗紅袍裾垂順,將落地未落地,紋絲不動,露出黑緞靴子的尖端,有力地扣住地面的青磚。
等了似乎很長一段時間——也許並不太長——只是因為不尋常,而莫名的不安。
為什麼沒動靜?他在看什麼?
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她忍不住把手縮回一些。
可是他沒有給她縮回的機會。
她的左手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掌控,那抓握的力道,牽引的霸氣,讓她差點打了個踉蹌。
「知秋?冷知秋……」項寶貴緩緩的、狐疑的輕喚出這個名字。
從他的語氣,她猜不出他的表情。
「是,夫君有何見教?」摔過了,也挖苦過了,這次是要干嘛?
她的手被拉高了,似乎正在接受兩道目光的審視研究,那目光是鋒利的,帶給她片片涼意,手臂竟然發麻了。
「你這手指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記不得哪一天切菜時切傷了,本來早該愈合,後來又被人不小心扯開來,所以就好得慢了些。」她不明白他干嘛這麼關心一個小小的傷疤,再過幾天就看不出痕跡了,這也計較?
「寶貴,你們在磨蹭什麼?快帶她先來後間明閣,老娘有話說!」項沈氏不耐煩的高聲催促。
听到她的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婆婆要找媳婦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