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寶貝低頭,難得的憂郁。「我不知道,我一直沒去見他……」
冷知秋怔了怔,這姑娘是受了驚嚇、有了陰影?還是突然對梅蕭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其實她們都不明白,為什麼喜歡起來,如火一般狂熱,突然就會情怯,連看也不想再看一眼?即使項寶貝非常擔心,她的蕭哥哥是不是病得嚴重,卻好幾次走到集星館附近,又默然回頭。
「寶貝,咱們這次回了蘇州,你可願意听父母的話嫁人?」冷知秋問。
項寶貝茫然。
冷兔問︰「為何回蘇州就要嫁人啊?」
項寶貝白了他一眼︰「要你問!小孩子家整天摻和大人的事!嫂子,你干嘛要收這麼個討厭的小孩?」
冷知秋還沒說話,冷兔先反唇相譏︰「你也配說自己是大人啊?整天哇哇哭鼻子,羞羞!」
項寶貝頓時火起,抬手就打。
冷兔繞到冷知秋身旁躲避,一邊卻自告奮勇道︰「知秋姐姐,我去听听那個殿下找小侯爺什麼事吧?得機會,還可以告訴他咱們想回蘇州的事。」
冷知秋心想這樣也好。她不關心太子和梅蕭的公務,更不想踫見太子,但出城的事、梅蕭的病情,還是要處置的,六子不在,冷兔去打探一下也好。
——
集星館。
藥味十分濃重。這次服侍在榻前的是皇城的兩名太醫,一個擅長外傷,一個擅長內治。
梅蕭不僅是風寒,且全身抓傷,他這樣嬌貴的人,自然不能留下一點疤痕,太醫給他用了秘制的膏藥,此刻正半靠在枕上,讓婢女給他喂藥。
興兒在一旁,等婢女服侍完了,便吩咐太醫和眾下人全都退到外面,這才小聲對梅蕭道︰「今日早朝,令國公知道了小侯爺您的病,很擔心,皇上也知道了,還把曹國公罵了一通,說他教女無方,沒有盡梅夫人的責任,把小侯爺伺候病了。」
梅蕭冷笑一聲,懶懶的閉上了星眸。
曹國公是教女無方,但皇帝管得著嗎?皇帝不過是借題發揮,找個借口要動曹國公罷了。這一招並不新鮮,皇帝這幾年拔除的元老功勛,看似理由五花八門,仔細想想都差不多。
興兒正要說玄武營牢里關的玉仙兒眼看著熬不過去快斷氣了,李美姬引著太子朱鄯進來,外面也來不及通報,興兒忙閉嘴,退到角落里。
朱鄯見梅蕭閉著眼楮,也不知有沒有睡著,詫異的問李美姬︰「小侯爺不是著了風寒嗎?怎麼身上這許多傷?」
李美姬臉色尷尬,扯著嘴角訕笑,竟找不出借口搪塞。
梅蕭半睜開眸子,有氣無力的對朱鄯道︰「殿下,臣昨日中了邪,無端發狂,這會兒病著,也不能去查何人作怪,還請殿下恕臣未能遠迎之罪。」
隨行的公公伺候朱鄯坐下。
朱鄯端坐著,面色冰冷的盯了一眼李美姬。
李美姬感到一陣不寒而栗,急忙搖頭︰「妾身完全不知情,是那個冷知……」
梅蕭捂著手帕咳嗽,對興兒道︰「請夫人出去吧,太子殿下在這里和我說話,婦道人家也不知道避避,真不知曹國公怎麼教導女兒的,還是別用用心?」
眼角掃過李美姬,滿眼厭惡。
李美姬臉白如紙,卻見朱鄯若有所思的垂頭不語,頓時一陣心慌,梅蕭說話不會無緣無故,他這話是有深意的,而且很嚴重。
興兒「請」走了李美姬,朱鄯就問︰「冷知秋嗎?她在你這兒?」
難怪派人去找,也沒結果。梅蕭故意藏著她,自然是不會讓人隨便探知訊息。
梅蕭道︰「殿下何故關心一個民女?不知有何事急尋蕭?」
朱鄯眯著眼,依然是泥雕木塑、不動聲色的僵硬表情。「梅蕭,冷知秋是項寶貴的妻子,不是普通民女。皇上防範項寶貴一介船商,不僅召他密見,更大張旗鼓特封了‘琉國國相’,親授印綏,你不覺得奇怪嗎?」
梅蕭坐起身,垂頭支榻不語。
他身上只有單薄的綢衣,看著弱不禁風。
朱鄯深看著他,覺得他這副羸弱、淒苦的樣子,深處埋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凌厲。是眼花了嗎?
「听說你和他是多年好友?哼,有趣。」
梅蕭嘆道︰「殿下,臣與寶貴相識于江湖,是不問出身來歷、沒有企圖的君子之交,他過去怎樣,如今又是什麼身份,臣並不關心。既然皇上有意結納江湖名士,殿下還是遵從聖意比較好。」
朱鄯扯了扯嘴角,虛虛的應︰「遵從,自然是遵從。」
又隨口問︰「對了,紫衣侯現子可覺著好些?太醫怎麼說?」
「咳,好多了,蕭在外面游蕩,無所事事,也不長進,倒是身子骨比從前嬌生慣養時要強健許多。」梅蕭抬起星眸︰「殿下所為何來?」
朱鄯道︰「自從你回京後,皇上他老人家很高興,他常說,當年咱們幾個孩子里,皇後最喜歡的就是你,你也和皇後特別有緣。」
這是真的。梅蕭和已故皇後有不少投緣的趣事。梅蕭對周滿歲那會兒,皇親貴冑都送了新巧的玩意兒,包括紫衣公主自己也為兒子精心準備禮物。然而梅蕭坐在禮物堆里,偏偏挑中了皇後送的一個寄名符,那符是皇後隨著皇帝打江山時,危難關頭一個救命的化外高僧所贈,寄的名就是個「蕭」字。皇後連自己生的皇子都沒用上這個名字,卻被剛滿周歲的梅蕭撿了寶。自此,皇後就常對皇帝說,這個孩子將來是保護咱們朱家龍子龍孫月兌離危難的貴人。
梅蕭听他這麼說,臉上是溫暖的笑意。
朱鄯接著說明真正的來意︰「但皇上對你的親事不太滿意。梅蕭,我知道你不喜曹國公之女,但你父親令國公和曹國公卻是多年好友,曹國公這些年也十分偏袒支持本宮,這次皇上有意要辦曹國公,原因在你,本宮希望你能出面周旋,否則,皇上他真要把功勛重臣都殺光了。」
听到這里,梅蕭哈哈大笑。
「太子殿下,皇上他用了半生才定下江山,帶過來的功勛舊將,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但他們並非家族世子,而是草莽英雄,皇上鎮服他們,不是憑出身,而是幾十年打拼磨合而來。試問,這些人心里,有哪一個是服太子殿下您的?皇上除去這些老臣老將,可都是為了您好啊!」
朱鄯沉著臉不語。並不是所有老臣老將都生了逆鱗,就好比辛童的父兄,實在太冤!更何況,那些臣子都殺光了,就剩下梅家和為數不多的幾個新將領,萬一踫到強敵,這些人又怎麼比得上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將?
他們這邊說了許久的話,太子朱鄯奈何不了梅蕭,只好告辭。
臨別,朱鄯道︰「既然皇上重視項氏,不如就把冷知秋扣留在京,以此掣肘項寶貴,不怕他將來作怪。」
梅蕭皺眉不語,什麼態度也不發表。
等到朱鄯走了,冷兔不知從什麼地方瞅空子溜進了集星館,來到梅蕭榻前,打眼看看榻上病弱消瘦的人,心里暗自嘖嘖了兩聲,這才滿臉討好的躬身行禮。
「小侯爺,知秋姐姐這會兒急著要帶寶貝小姐回蘇州,您不會不答應吧?」
梅蕭冷冷瞥一眼他,往枕上靠。
冷兔眼疾手快的幫他疊起枕頭墊褥,讓他靠的舒服。
「她打算什麼時候走?」梅蕭語氣懶散的問。
「這個她沒說,因為還有一樁事沒有了結。」冷兔低頭道。
「什麼事?」
「哦,是這樣的,鳳儀樓的女掌櫃想訂知秋姐姐的香囊,而且每年都訂好一些,定金都準備好了,只等知秋姐姐點頭。」
梅蕭怔了怔,想起放在鳳儀樓修復的珠釵,應該快好了。隨即笑道︰「這很好啊。」
冷兔嘻嘻撓頭。「好是好,但曹掌櫃有個請求,想讓知秋姐姐幫忙,她很為難。」
「哦?什麼請求?」梅蕭挑眉問。
「曹掌櫃有個遠親,也是個做買賣的商戶,家里有急事,想要離京,卻滯留著無法出城,急得直撞牆,所以,就求到了知秋姐姐這里。」冷兔仍然低著頭,眼珠子靈活的轉個不停。
冷知秋讓他面壁思過,反省胡亂許諾的錯誤,更讓他知道什麼買賣該做,什麼條件的買賣不該做。
可惜,冷兔一時半會兒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他覺得如此肥的買賣,又有梅蕭這個冤大頭送上門的殷勤,這種好事別人想求還求不來,冷知秋卻死活不答應,實在是莫名其妙。
他說來打探梅蕭的狀況,其實不過是個借口,悄悄給梅蕭通氣、讓他背著冷知秋把好事促成了,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到時候,曹細妹的買賣做成,銀子到手,冷知秋未必知道其中曲折。對于冷知秋而言,他就是頭一個功臣,也不辜負她對他的期望。
梅蕭看著他那小小身板,也不立刻答應,卻問︰「知秋人呢?在哪里?」
「在書齋呢,這會兒應該在看小侯爺您譯的干花制作番文。」冷兔提著心,認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