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駕崩,舉國哀悼。
鳳儀樓的曹老板和錢多多很難過,他們被老皇帝當棋子用了幾十年,到頭來,關鍵時刻,他們被拋棄了。原本為他們通傳訊息的公公換了值,再沒見過面。
曹老板道︰「以後就好好做買賣,不能指望官家了。」
錢多多抱著肚子長吁一口氣。沒有官家,買賣哪有那麼好做?鹽市、米市還有土地,那一盤兒的骨頭不得官家的鋼牙來啃?沒有背景,想在里頭混多深,那是白日做夢。更何況,這些年得罪的人,誰會放過他?尤其是項家……他突然不寒而栗。
「曹老弟,你說,那項寶貴這麼多年忍著不吭聲,不會就是等今天吧?他、他會不會殺我滿門?」
曹老板搖頭分析︰「依曹某觀察,項寶貴並不忌憚官家,要殺你全家早就動手了,我總覺得,他在耍你,耍你玩……」就像貓捉老鼠。
錢多多一陣寒毛直豎。
突然,他想起一個問題︰「曹老弟,細妹和我家智兒訂親的事……?」
曹老板沒等他問完,就連連擺手。
「誒,錢兄怎麼可以提這茬事?陛下剛剛駕崩,舉國哀悼,嫁娶之事絕不可提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說著,一抱拳,避瘟神一般避得遠了。
錢多多呲著牙僵立在原地,良久才一跺腳︰「這狗東西,勢利眼!」
他可不想坐以待斃,他還惦記著搶小美人呢。
——
洪元30年五月末,新帝登基,改年號宏文。
蘇州。
沈家莊項家園子已經修整一新,清理了一大半殘花敗葉,五畝空間頓時顯得有些空曠,很快被五月的暖風催生了厚厚、絨絨的綠草,鋪得像層地毯。
項沈氏原打算出點錢,重新置辦瓦盆和種子,再按原來的格局恢復。
冷知秋道︰「既然已經改了營生,種什麼花,還要重新計議。姆媽,不知蘇州的夫人太太們,平常都喜歡哪些花?」
項沈氏道︰「還能是哪些,當然都是富貴花兒,像芙蓉啊,牡丹啊,月季、桃李、桂花、桃花……多了去,只要名字吉利就好。」
冷知秋點頭稱善。
這時,母親冷劉氏叫冷自予來報訊,知府胡一圖的夫人胡楊氏邀請冷家一家子人過府做客,包括冷知秋。
冷知秋想了想,便把冷兔也帶上。
次日一早先到娘家,共一輛馬車里擠著,去往胡府。
本來是冷兔駕馬車便好,三爺爺非要自己來,冷兔只好坐在他身旁看著,一邊和他閑聊。
冷自予對冷兔表現出很大的興趣,經常忍不住掀起簾子偷看。大概,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活潑多話又練達如大人一般的同齡男孩。
冷知秋看母親一路總是咳嗽,不禁擔心。
「娘,您這咳了大半年,也不見斷根,是什麼緣故?大夫怎麼說的?」
冷劉氏搖頭苦笑︰「跟著你爹享福半輩子,身子骨養嬌氣了,原本就是這樣,不得病還好,得了病總是纏綿不去,時好時壞的。不打緊,再折騰幾日,興許就好了。」
冷景易心情郁悶。說什麼養嬌氣了?分明就是被他連累受苦。她一個千金小姐,嫁給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官太太,幾曾做過這許多家務?如今家里請不起好點的婢女,太差的婢女請了也是給自己找慪氣,沒辦法,她只能拖著弱身子,照顧丈夫和義子,洗刷燒飯,真正是清苦。
他原本期望成王朱寧能夠繼承皇位,到時官復原職有望,家里的局面自然能夠打開。如今,別說官復原職,文王繼位,不來找他麻煩、讓他進大牢,就該謝天謝地。
冷知秋模了模身上,只有母親給的一對玉鐲,那是傳給她的嫁妝,頭上倒是有支蝴蝶簪,但那是夫君送的唯一一個禮物,其他也沒值錢的東西可以給母親。
「娘,您先尋個好大夫瞧瞧,不要舍不得藥錢;爹,您也給家里找個粗使的婢女吧。我回頭去和婆婆說一下,問她先借個一百兩,等過段日子,知秋興許也做好買賣了,再籌錢還她便是。」
不提項家還好,一提起,冷景易就生氣。他還對項寶貴「動」了他的寶貝女兒耿耿于懷。
「莫去借那潑婦的錢,卻叫她好笑話。」
冷劉氏怨懟的瞅了他一眼。「你這人!」轉向女兒,拉起她的手。「知秋啊,你既然已經是寶貴的人,就不該太生分,听你這話,也太不把自己個兒當項家的人了。你公公婆婆見你這樣生疏冷淡,也會不喜的。」
冷知秋茫然。「難不成,知秋該伸手要錢?即便婆婆肯給,我也沒那臉面受。」
冷劉氏嘆道︰「娘不是這個意思。公公婆婆的錢財,自然是不能伸手要的,但你夫君好歹也是個船商,听說,人家十艘大帆船跑一趟京杭,來回四五個月,就能掙上至少五百兩,若是載滿了,多的千兩都不止。為何……也不見你用他的錢,卻把自己過得這樣緊巴巴,竟還想著舉債?」
冷知秋怔了怔,想起項寶貴的那艘大船,突然臉上紅了一下,因想起船,就想起在船上做的事。
「咳,娘……他那船不是什麼十艘大帆船,我也不知他到底運些什麼,有沒有錢賺。這會兒,他也不在家,我、我原是不太清楚他、他有些怎樣的出入賬目……咳,娘,不提他了,您的身子要緊,就這麼定了,我先問婆婆借個一百兩吧。」
冷劉氏看女兒臉紅尷尬又懊惱的樣子,有些莫名其妙,這女兒,都嫁過去半年了,早就「圓房」做了夫妻,為何還是和女婿奇奇怪怪的樣子?
冷自予有些詫異的偷覷冷知秋,她真不知道寶貴表哥有多少錢?看她窮的……害他都不好意思再提「補償費」的事。
這時,冷景易重重嘆了口氣,突然道︰「也不用你去借項家的錢,丟不起這個人。為父這就去籌備收點束脩,再問胡知府告借幾兩,辦個學堂便是。」
「而今這蘇州城里,可有學子願意讀書?」冷知秋問。
「原本沒有。新帝即位,第一樁事情,就是重新開了科考,尤其關照蘇州學童,可降低門檻錄用。知秋,說來諷刺,你父親我本來不支持文王繼位,但他卻先做了件真正的好事,至少給了我一個可以吃飯的機會。」冷景易捻著清須,笑得自嘲又酸楚。
冷知秋先是驚詫,驚詫那毛腿龍子太孫竟真的如當初在鴻福客棧所言,先開了江南科考;後是難過,替父親難過。父親清高自持,豈能甘心做個教書先生?可嘆這世上誰做皇帝,又豈是尋常人能夠左右?父親也許原本就不該存了那份期待。
有期待,總是難免有失望。
——
到了胡府,胡楊氏笑眯眯帶著兒媳婦柳氏來迎。作為一方父母官的官太太,這麼迎接平民百姓之家,實在是很客氣的。
胡楊氏見了冷知秋,就像見了什麼寶貝似的,一臉疼惜,早把兒媳婦柳氏撇下一邊,忙著拉起冷知秋的手,噓寒問暖。
「唉,都听說了,你這孩子也真不容易,小小年紀,你婆婆也舍得讓你出來做事,你那夫君更不像話!現在好唻,還讓那園子遭了劫匪,真是作孽,唉,可憐吶!」
柳氏白了冷知秋一眼。
冷知秋注意到她原本插在頭上的大朵絹花不見了,換了支珠釵,樣子和自己丟掉的珠釵頗相像;衣裳看著也有些眼熟,似乎和自己曾經穿過的一件杏黃衫子有幾分相似。
胡楊氏見冷知秋悶不吭聲的,便撫慰道︰「劫匪的事,我家老爺特地關照了,一定徹查,絕不姑息。冷先生是我家登科的恩師,你這孩子又這麼招人疼,放心吧,你胡伯母我一定會幫你的,你那花草的買賣,盡可以放心去做,我而今和錢老爺、沈氏也都不太走動了,還是和你親近。」
說著,她就「親近」的把冷知秋牽進了專門招待貴客的花廳。
這時,知府胡一圖帶著兒子胡登科也來相見。
冷知秋暗忖,這是什麼陣仗?這家人是什麼意圖?
大家分主次坐定,冷兔站在冷知秋身後。
胡登科先給冷景易行了師禮,直起腰,便覷了一眼冷知秋,這一眼後,頓時驚訝的倏然轉身,錯愕地的瞪著她不放。
柳氏氣得嘴巴歪了尚不自知。
胡一圖咳了一聲,沉聲道︰「登科不得無禮!」
就連冷景易夫婦也很尷尬,女兒再美,這衙內公子也不用如此失態、盯住不放吧?
胡登科被父親喝醒過來,給冷知秋作揖告罪,卻快步走到胡一圖身邊,耳語道︰「父親,我見過她!前幾日去淮安拜見紫衣侯大人,他的書房里掛了幅畫像……」
胡一圖連忙止住他,遞眼色讓他坐下。
「啊哈哈,冷先生,看來以後還要勞您再多教教登科,不能光學儒家學問,還要學學儒家的禮儀,否則將來進了官場,也容易得罪人。」
冷景易臉色一沉。他就是個進了官場得罪人的典型,居然讓他教胡登科怎麼圓滑處世?
胡一圖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唉,他就是經常犯糊涂!
「咳,其實,這次請你們來做客,一是感謝冷先生對犬子的教育恩情,二是想給賢佷女知秋做個中人。」
「中人?此話怎講?」冷景易皺眉不安。
「噢,是好事,好事,冷先生寬心。」胡楊氏搶過話去,她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十里長街原有個鴻福客棧,因燒過一場火,掌櫃的不做了,就要回鄉。他是我娘舅家的熟人,多的是錢財,人很大方,就把那鋪子交給我家知府老爺安排,言明不收分文。我尋思著,知秋這孩子也是一波三折,做點營生難吶,所以,就打算把那鋪子交給知秋,賣什麼都無所謂,知秋,你園子里不是還有些罕見的好花麼,拿到十里長街賣,自然有人出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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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說要二更,結果一睡醒就被叫出去,又走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