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冷兔眼楮一亮,道︰「知秋姐姐,你可以用那一百多兩銀子,將蘇州城里的竹紙都買光!你爹就要赴任府學學政,蘇州城里的年輕子弟就會個個急著買紙練字,到時候你再用十倍價錢賣出去,一百多兩銀子很快就能變一千兩,這就叫那個啥‘洛陽紙貴’。」
冷知秋不悅的搖頭道︰「這是囤積居奇,擾亂市價。小兔,你以後若還有此類投機取巧的想法,我便不叫你再做這香料鋪的外櫃了,你還是去做個叫花子吧。」
冷兔的臉真正冷了下來,被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他很不服氣。曹細妹的訂單、鴻福樓的鋪面、香料鋪的合作,這次再加上他的「好主意」,一次次都被冷知秋拒絕,這女人會不會做買賣?如果沒有他冷兔,她什麼也做不成!
這麼想著,冷兔便借口外櫃忙,告辭出去了。
倪萍兒微微嘆息,她是想不出任何辦法的。「夫人,項爺拿個幾千兩的銀子,眼皮都不眨一下,只要你開口,他沒有不給的。你爹也真是,女婿的錢有毒不成?」
「托我娘的福,我爹好不容易松口認了夫君,但對夫君的身世還是耿耿于懷,如今再困難,我也得堅持下去,證明給我爹看,好叫他放心。」冷知秋道。
正說著,外面喧嘩起來。
倪萍兒將小六六交給冷知秋抱著,出去探視,卻原來是新上任的「稅課司」大人錢多多老爺,帶了一幫六個皂隸,耀武揚威、氣勢洶洶的來催收市稅。
冷兔換上一臉討好的笑,客氣的請錢多多雅間里坐了,小心伺候著。
倪萍兒卻很生氣,走過去道︰「七日前剛交的市稅,為何今日又來收?」
錢多多一看倪萍兒,陰陽怪氣的哼一聲,扳指磨著臉皮,一張口滿嘴十足十的金牙。
「我說是誰這麼大膽,原來是沈天賜那個姘頭,听芸兒說,項家現在不上門種花,改賣干花香囊了,原來就是這個鋪面啊。」
冷兔早就听過許多錢多多的惡行,包括初到沈家莊園子那會兒,好好一個園子就是被錢多多毀掉的。但他是要做買賣的人,所以前兩次錢多多來征收市稅,派輪值采辦,他都恭恭敬敬應承著,拍著馬屁,並沒有和錢多多起什麼沖突,倒也相安無事。
今天這層相安無事的窗戶紙看來是要捅破了。
倪萍兒也不懼錢多多,她有哥哥倪九九撐腰,更有項寶貴可以依傍,錢多多一個靠銀子買來的稅官,她只要和哥哥開口,就能悄悄弄死了這惡棍。
「你待怎的?」倪萍兒一把收了冷兔敬上去的茶,潑在地上。
錢多多笑著點頭︰「好,好樣兒的,敢潑老子的茶!老爺我告訴你,七日前收的市稅,只提三十之一,這會兒太倉庫銀緊張,要加提九成,以後市稅就改十收一,你這香料鋪還缺二兩稅銀,剛才你這小婦人又觸犯了本稅課司,加罰一次輪值,這鋪子里的香料,拿好的供應宮里頭——你們幾個,還不快去查抄沒收?!」
六個皂隸立刻領命出去,捋袖子抄家伙,翻箱倒櫃,一通亂掃,搶了一半香料,全部裝了麻袋。
倪萍兒冷冷瞧著,冷知秋和小六六在內屋,她不想和錢多多吵鬧,怕嚇壞內屋的人。回頭就和哥哥去說,晚上就想辦法將這錢多多殺死在家中!
冷兔懊惱跳腳不已,這會兒拍馬屁已經無用,只能發了脾氣︰「朝廷規定,市稅不能超過三十之一,何時改的稅制?為何不見公文布告?」
倪萍兒反倒拉住冷兔,鐵青著臉道︰「讓他們拿,回頭再計較。」
錢多多嘿嘿怪笑著,強取了稅銀和香料,又上下看倪萍兒,「你這婆娘倒有些姿色,孩子生了幾個月了?看樣子應該可以上床伺候男人了。」就在倪萍兒怒火滔滔的瞪視中,大笑著揚長而去。
冷兔心情本就不好,這會兒鋪里好賣的香料被搶走了一半,氣得他干脆關門歇業。
「掌櫃的,您說回頭計較,怎麼計較?」
「今晚我便叫我哥哥帶人割了他的人頭。」倪萍兒惡狠狠道。
冷兔大吃一驚。
內屋里一直躲著沒敢露臉的冷知秋抱著小六六出來,忙攔阻道︰「萍兒姐姐不可!你哥哥固然本就是亡命之徒,殺一個錢多多容易,但這姓錢的狗命,我夫君卻是要留著有用的。」
雖然她不贊同項寶貴復仇的方式,但項寶貴這麼多年都忍下來了,若是知道倪萍兒兄妹倆稀里糊涂把他玩了許久的「耗子」一刀宰了,他勢必怒極,這倪萍兒兄妹倆就該倒霉了。
倪萍兒听冷知秋這麼說,嚇了一跳,忙道︰「項爺要留他?那妾不敢造次了。幸好夫人提醒,不然我兄妹倆可就犯大錯了。」
冷兔卻問︰「既不殺他,又讓他搶了這許多財物,以後買賣怎麼做?」
冷知秋笑道︰「只是說不能殺他,但萍兒姐姐可叫令兄長找個法子嚇唬嚇唬錢多多,打他一頓、叫他長點記性,倒也不妨。胡知府那邊,我定會去求我爹知會他,讓他不要插手管。」
「如此最好,如此便放心了。」倪萍兒大喜。
只要知府衙門不管,要揍一個錢多多,那更是順風順水。
冷兔也算出了口氣,不再那麼郁悶。心中不免感慨,冷知秋雖然做買賣太刻板、太講原則,但強在身家好,又有呼風喚雨的男人罩護,有些事,還是得她出面才能解決。
——
冷知秋回家路上,想到蘇州的竹紙怕是真要漲價,便買了一些回去,備著自用。她答應了要謄抄一份《瘞母文》給木子虛,自然不能食言;又趁著在家里不用顧忌項沈氏,正好可以動動長久不用的筆,寫幾幅字,將來悄悄送給夫君項寶貴玩賞,也是夫妻之間的妙事。
竹紙不同于麻宣紙,底色溫潤細膩,著墨筆鋒清晰,寫出來的字更好看。
冷景易送走當天最後一撥訪客,進書房看女兒寫字,若有所思的自語︰「當初曾把你幼時習作送給了紫衣侯,知秋,你不會怪爹吧?」
冷知秋怔了怔,想想便道︰「送就送了罷。他有心,送什麼都會看做緣分;我無心,送什麼也當做過眼雲煙。」
冷景易暗忖,女兒這無情的口吻,倒是有幾分自己的遺傳,不像玉竹那麼優柔。只是可憐那梅蕭。
冷知秋放下筆,索性就和父親說起柴米油鹽的事。
「原來竟是如此捉襟見肘。」冷景易吃了一驚,他還以為日常用度撐到春節年關總沒有問題。「若要造官邸,實在無錢,便將項寶貴送的那只羊脂玉的小白龍典當了吧?」
「嗯?小白龍?他送給您了?」冷知秋吃了一驚,難怪沒看見和小青龍一起化成血水。
「當日,他硬要相送,為父看他人還不錯,又有些可憐,便收下了。這種罕見的寶物,本來就有些不祥,既然小青龍已經消失不見,這小白龍也早早典當賣了,說不定咱們家還能時來運轉,少些災難。」冷景易捻須沉吟道。「至于所得銀兩,先解了燃眉之急,等來年置下田地,收回田賦租金,就能一並還給項寶貴,你將來跟著他過日子,有這筆巨資墊底,為父也放心。」
「不,不可。」冷知秋搖頭。
「為何不可?」
「我心里不安,總覺得這小白龍萬萬不可丟失。再說,它是夫君送給您的翁婿見面禮,一片拳拳之心,您不能這樣辜負、傷他的心。家里用度的錢,我一定想辦法,爹爹您要保存好小白龍,女兒求您了。」冷知秋說著都要給父親跪下了。
冷景易見她這樣一心顧念項寶貴,不由暗嘆女生外向,怕是已經拉不回女兒的心了。
「唉,你一個女子能想什麼辦法?大不了,為父暫時四處告借一些便是。」
冷知秋垂眸看桌上自己的字帖,默然無語。
她想著,坐在家里不可能空想出什麼辦法,當初在桃葉渡,項寶貴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那時候有他相伴,看世間三教九流人情百態,也自豐富多彩。
「他不在,我也該出去走走,不能總賴著他。」冷知秋喃喃自語。
——
這日,冷景易去了新騰出來的夫子廟改建府學衙門,隨後,冷知秋想定了便去換衣,將斗篷挽在臂彎防早晚寒涼,帶著小葵出門。
小葵問︰「我好像看見張大哥剛才在附近,要他過來護著小姐嗎?」
張大哥就是張六。
冷知秋道︰「不必,六子現在明里是替項家和香料鋪跑腿的,我們只管走,有別的人在暗中保護,不用擔心。」
她知道夏七總會跟著的,再說,地宮已經清理門戶,幽雪也遠在琉國,蘇州城能害她的人暫時應該沒有,就算夏七不跟著,她也不懼。只是市集人頭攢動,她又有些招人眼目,這一點比較讓她不自在,還好有體格健壯的小葵陪著,倒也無事。
行行走走,就發現書鋪紙坊前圍滿了人,竟都是搶購竹紙和書冊的子弟,看來真要「洛陽紙貴」了。
一個聲音笑嘻嘻道︰「知秋姐姐,你看吧,你還不肯按我說的做,你不做自有別人做這買賣。」
原來是冷兔。
冷知秋站定了問他︰「都有什麼人囤積竹紙?」
冷兔小聲道︰「自然是聰明人就會搶先一步,我知道錢多多就買了一大批,連知府夫人也悄悄買了一批呢,小兔我前日買了五兩銀子的竹紙,那可是咱的所有積蓄,嘿嘿,這會兒我只要轉手一賣,就能賣個十兩,一下子就翻倍了。」
看他一臉得意洋洋,冷知秋潑他冷水︰「就你們這些聰明人知道囤積居奇不成?只怕听到皇帝開恩科的旨意那會兒,早就有外地紙商籌備存貨,準備銷入蘇州,如今天氣正好,還怕竹紙供應不上麼?」
她惱冷兔不長記性,扔下他便走了。
冷兔撅起嘴郁卒,為什麼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若是趕上梅雨陰天,這一把買賣定能賺不少;然而,現在秋高氣爽,竹紙雖然在漲價,供應卻一直不緊張,看那些紙坊里搶購的人,雖然買得熱情高漲,但還沒出現「有錢無處買」的狀況。
他猶豫再三,最後咬咬牙,便將囤積的紙擺在香料鋪前賣了起來。還是見好就收吧,趕緊賣了賺回錢要緊。
——
另一邊,冷知秋和小葵走到文廟台前,發現這里又是另一番熱鬧。
文廟台在十里長街與遛馬坪交接的地方,地處開闊,有時候是大戲班子被官家或富賈請在這里唱戲,有時候是武人比試的擂台,據說幾十年前曾是文人墨客斗字掛聯的地方。
今日,文廟台重新成了文人墨客的地盤,只不過在場的所謂「文士」,其實大部分肚里草莽,只是因為蘇州風氣轉換,他們這些有閑有錢的子弟,便也追個潮流,附庸風雅。
台上,一個青衣小帽的書生,陪著一個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慢慢走出來,手里舉一塊牌子︰南山書院。
「這位是南粵派的文學泰斗,郭培國老先生,他在兩廣一帶久負盛名,南山書院創辦十年以來,已經出了五名進士,現任工部侍郎的曾家明大人,便是南山書院的生員。」
眾人听了,立刻一陣鼓掌叫好。
書生又朗聲道︰「郭老先生受邀來蘇州開設南山書院分館,那邊是兩湘學政學台保舉的鹿鳴書院,兩家書院從此落戶蘇州,這是蘇州子弟最大的福音!」
「好!」
「太好了!」
「可算是有正經的書院了!」
……
一片熱鬧的叫好。
冷知秋站定不走了,對小葵道︰「這個有意思,我們先看看。」
「小姐,這里全是男子,奴婢怕有人對小姐起歹念。」小葵有些擔憂。
「我這顆心光明磊落,可以闢邪,你信不信?」
冷知秋一笑,舉目看向文廟台上的兩家書院代表和那書生。
青衣小帽的書生繼續道︰「素聞江南才子,冠絕天下,如今皇上更是有意偏袒江南六省,特開恩科,這是其他地方沒有的。在書院開館收弟子之前,郭老先生的南山書院、兩湘保薦的鹿鳴書院,兩家書院聯袂,與蘇州的慕容世家擺擂設壇,諸位文人雅士,但憑才學能與兩家書院生員一較高下者,每局都有豐厚獎勵,還可免去全年束脩,優先選擇書院讀書。」
「不錯!」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一個錦衣束緞、青靴翼善冠的男子從石階飄飄搖搖走上文廟台,游視四顧。
台下立刻有人嘀咕︰「是慕容家的大公子?」
「如今蘇州首富已經不是錢多多了,恐怕得換成慕容家。」
冷知秋偏頭打量了一下那位慕容大公子,婆婆項沈氏還曾說要把寶貝嫁給此人,就是嫌棄此慕容大公子已經有了妾室,才沒有真的托媒。
慕容大公子,名叫慕容瑄,相貌果然如項沈氏所言,雖遠遠不及項寶貴,但也算人中麒麟,鳥中丹鶴。
慕容瑄愛笑,笑起來臉頰上竟有兩個酒窩。
「作為本地鄉紳,慕容瑄自己沒什麼學問,就仰仗台下諸位給蘇州掙點臉面,我慕容家出錢,贏得越好,賞贈的好處越多。諸位,就看你們的了!」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虛應的高喊,可惜,卻沒人敢上台應戰。
那郭培國老先生顫巍巍開腔︰「這里有南山書院弟子設壇扶乩請筆仙,敢問諸位,誰願上來一試?」
台下嗡嗡一片,接著便是鴉雀無聲。
冷知秋主僕站在最外面,就听最外一圈有人悄悄問旁邊的老兄︰「什麼叫扶乩請筆仙?」
那老兄茫然搖頭︰「鬼才知道!」
小葵也好奇,小聲問冷知秋︰「小姐,奴婢也曉得文人雅士喜歡詩詞歌賦對聯的,沒听說過什麼筆仙啊,那是什麼仙?」
冷知秋也沒想到,滿蘇州城,台下圍了幾百個所謂的「文士」,竟然沒人知道「扶乩」,可見有多荒廢,就這樣一撥人,還想考科舉、指望金榜題名……真是如同一步登天的難度。
「扶乩,便是兩人共執一筆,請來筆仙,在沙盤上作詩,雙方不計回合,得了筆仙提示,筆在沙盤上自己就會劃動,指向的那一人,便要出口將筆仙的詩詞說出來,若說不出,便是請了假仙人,那是很丟臉的。」
小葵驚訝得瞪眼︰「真有筆仙嗎?好神奇!」
冷知秋一笑不答。有筆仙才怪,但這話向來不說破的,不然就不好玩。
這時候,就見人群中終于有人走上台去,施禮,先前扶著郭培國老先生的那位青衣小帽的書生也走上前,施禮,雙方報姓名︰「在下蘇州蘇某。」「在下佛山吳影椒。」
這便開始了第一輪扶乩。
台下的人紛紛伸長脖子觀看,今天他們大部分人都開眼界了,頭一回見這種比法。
只見蘇某和吳影椒同握一支兩尺高、兩指粗的硬毫大乩筆,十指交握,筆垂直豎立在沙盤上,凝立不動。
兩人對視一眼,吳影椒嘴角一彎,笑道︰「筆仙來了。」
蘇某大吃一驚,這麼快?手上的筆已經被吳影椒帶動,在沙盤上畫了一個閃電弧,指向吳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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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無能……反正這些都是路人甲,親們不要在意他們的名字。
今天各種原因導致這麼晚更新,而且好像章節內容也只寫了一半……呃,sorry!
但是……明天還會比較晚更新,還是sorry!
我不細說原因,爭取後天恢復早7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