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32項園初立規矩,梅蕭棋出詭招
冷知秋送走木子虛,坐也坐不住了。
恩學府空蕩蕩人都走空,該收拾的都收拾過,一點也看不出女婿上門大鬧一場的痕跡。冷景易去了學政衙門辦事,梅蕭留了人在恩學府待命,自己去了知府衙門。冷兔也去了府衙大牢探望項家三口。
她在小竹林來回徜徉,想著一種氣息,一種味道,那份親密又強烈的存在感,讓她忍不住靠近、依偎,相吸相引。
世上的人和事,大約都是不能盡心盡意的完美。喜歡一個人,可這個人卻有這樣那樣讓你不爽心的問題,先是婆婆等親戚的油水難溶,再是師命造成的分多聚少,再來兩個糾纏不清的禍害女人造孽,現在,輪到項寶貴本人給她煩惱。
猶記得當初新婚大禮,他總是與她並肩而行,這份特殊的尊重,令她印象深刻;猶記得他一再鼓勵她成長,走出去不做溫室嬌花,這份信任也是無人可及。
為何輪到男女感情上,他就那麼想不開?吃不完的飛醋,惱不完的莫名其妙?
——
某個負傷負氣而走的男人也在暗自神傷。
當初便知她性格淡漠灑月兌,瀟灑里來,袖手間去,即便對他有三分情,說斬斷便斬斷從無猶豫。兩年之約就可見一斑,大婚入門時那傲然瀟灑的身姿至今難忘。
只要一個小小的理由,他便會被她「棄如弊履」,決絕無情。桃葉渡為徐子琳便扭頭而去,昨晚連衣服都沒穿好,竟然就摔臉子發脾氣,合著梅蕭一伙,不肯相見。
最讓他神傷的,她即便和他慪氣時,也十分冷靜理智,坦然……這說明什麼?種種,種種,都說明一個問題︰她不愛他!
她對于他而言,缺之就活不下去。
而他之于她,恐怕不過是偶爾一顧留情的風景,離了他,她也許只會稍稍遺憾,很快就能將他忘到天邊吧?
——
小葵來稟告︰「姑爺走太快,奴婢跟不上他……」他那不是「走」,能跟上就見鬼了。
見冷知秋的臉色依然不好,小葵又囁嚅道︰「小姐,您說姑爺那麼重的傷,又氣急敗壞的,會不會……」
冷知秋撅了撅嘴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小姐……」
「行了,讓你爹爹討輛馬車,我們先去沈家莊項園看看吧。」
小葵頓時笑逐顏開,急忙應了去辦。就說嘛,小姐不可能不擔心姑爺。
到了項園,已經是午飯時分,沈天賜和惠敏都十分高興,惠敏緊趕著去張羅午飯,招待冷知秋主僕。
如今,沈天賜和惠敏在項園里是自開小灶的。
「項寶貴回來了嗎?」冷知秋問沈天賜。
沈天賜茫然道︰「昨晚上,寶貴還來看過一趟,在一葉吉屋那座小樓待了會兒,便走了,六子說他去找外甥媳婦你去了,怎麼,沒見著嗎?」
冷知秋拿絹帕按著鼻下,不吭聲就往里走。
小葵好生失望的對沈天賜悄聲道︰「表舅爺,您去苗園里看看,若是見著姑爺,就讓他趕緊過來,不然,一會兒小姐就要走了。」
沈天賜沒明白怎麼回事,但見小葵催得焦急,便點頭往苗園小跑著去尋項寶貴。
——
項園這段日子又修繕了不少地方,基本都是按照冷知秋當初的設想改建,當然有些不合建築規矩的地方,都由老先生和工匠們調整過。
來往奔走的人不少,大多數奴僕丫鬟,冷知秋都還認得,畢竟當初是經她手招募進來的。這些人各自負責打掃、縫補、浣洗、采買、廚房……分了有經驗的婆子管著,照理來說,就算主人出事不在家,也不會亂到天上去。
但冷知秋一路走過去,漸漸便發覺問題的確很嚴重了。
首先,暗處冷不丁會冒出男女調笑婬浪的聲音,這說明園子里的下人勾搭成奸,根本無人管教。在一個園子里做事,下人這樣偷情是不應該的!但凡男女有了私情,便要想到前途歸宿,想到前途就會首先煩惱錢財,錢財哪里來?主人家首當其沖……而且一旦松了下人通奸的口子,就往往不是一對男女的私事,會影響四周其他奴僕婢女,原本簡單的關系將會變得錯綜復雜,關系復雜了,就容易發生糾扯不清的案子。
其次,那些年紀大的婆子也不省心。冷知秋才走了百步之遙,便看到兩個婆子大咧咧又提又拎的,拿了園子里采買的肉和米面,要往自己家帶,撞見冷知秋,老臉一僵,趕忙諂笑著,找些說不通的理由辯解。
再次,園子里路面不潔,門窗不淨,時有磕踫摔碎的聲音,下人們吵嘴的吵嘴,放肆耍笑的此起彼伏……
還有多少隱藏在暗處的混亂苟且?
冷知秋蹙眉對那兩個婆子道︰「將這些物事都帶上,把園子里的人全都叫到小文堂,一個也不許漏下。」
她的語氣嚴厲,面罩寒霜,身形雖弱小,卻自有大家閨秀多年修煉的氣勢,不容人低看。
兩個偷便宜的婆子嚇得四爿老臀發緊,垂頭彎腰應是,手里的豬肉都差點沒拿穩。
——
小文堂——這是冷知秋將婆婆沈小妹和公公項文龍的名字各取當中合成的,雅俗共存,意趣別致,當初和項寶貴說起時,項寶貴便很喜歡這個名字,嚷著她將「項寶貴」和「冷知秋」這兩個名字也合一處,安在二人以後的住所。
冷知秋當時心里一動,便指著照搬京城都御史府繡樓閨閣的那棟「一葉吉屋」,含情脈脈的告訴項寶貴︰「一葉知秋,寶貴吉屋。」
所以,昨晚項寶貴專門去了那棟小樓,自是難忘夫妻恩情。
冷知秋出了一會兒神,才抬眸,目光緩緩巡視過寬大的小文堂,十幾名小廝、老僕,二十幾名丫鬟婆子排了方隊、整齊的站在下首。
小葵點了人數,輕聲對冷知秋道︰「小姐,少了一個廚娘,一個婆子,兩個丫鬟,還有一個小廝。」
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婆子便搶先報告︰「那五個被沈家表舅家的要了過去,只听他們夫婦的話,不歸咱們管了。」她正是偷肉偷米的婆子之一,這會兒算是急著獻媚建功,將功贖罪。
冷知秋端坐著不語,兩手交疊在腿上,只偶爾垂眸喝兩口茶。
一個園子里住著,惠敏就算自己開了獨份的小灶,也不可能避免瓜扯,畢竟,並不是隔了圍牆的鄰居。那些調用過去的人手,領的仍然是項家的月銀,交往的仍然是項家其他下人,要理順這個園子,就不能有人缺席。
更何況,當初冷知秋做主將淑芳苑和西樓給了沈天賜夫婦用,並非叫他們獨門獨院的意思,而是讓這對表親真正成為項家的人。如果要給他們安置獨門獨院,自然是在別處購置房產地契,哪有一個園子分兩家的道理?
坐了一會兒,幾十個下人正在惶惑,惠敏由一個丫鬟陪著,走進了小文堂。
「夫人,我那邊飯菜都準備好了,等著您開席呢。」惠敏笑眯眯的,這些日子確實養得白胖許多。
冷知秋招手叫惠敏一同坐了。雖然惠敏還沒恢復籍貫,沈天賜也沒娶回她,但大家都默認了,她依然是項寶貴的表舅母。但冷知秋卻讓她坐在自己右手下邊位置,吩咐惠敏身後侍立的丫鬟給惠敏表舅母上茶。
惠敏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卻一時沒反應過來。
「舅母,知秋好一陣子沒來過,今日發覺,這園子里實在亂得緊,如今我婆婆不在家,我這個做長子長媳的,少不得要管一管這個家。」冷知秋道。
「應當的,早就該來管管了。」惠敏急忙點頭。
冷知秋微微一笑,便對最前面那個婆子道︰「還缺了四個,您都去給我叫過來吧。」
惠敏愕然,冷知秋轉向她解釋︰「一家人住著原本就少不了磕磕踫踫,現如今下人多了些,更加沒有章法了,我公公婆婆住得不順心,表舅與舅母您二位想來也有不少憋悶的地方。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約束好這些下人,我們一家人才能和睦美滿。」
一家人?惠敏總算有些明白過來,是啊,總不能把園子的地契撕開來,單獨撕出個西樓、淑芳苑。她這陣子仗著自己受了很多委屈苦楚,脾氣養得驕橫,問項沈氏要什麼,項沈氏都一口答應下來。久了,便覺得自己是西樓、淑芳苑的主人,恨不得打一道圍牆自己單過。
冷知秋突然給她潑了盆冷水,惠敏的臉色便有些發白。
「夫人說的是,天賜和我到底是客人。」惠敏的確有些小肚雞腸,但並非奸詐城府之人,當面就把話說得酸溜溜了。
「舅母,您和天賜表舅都不是客人,而是這項園里的主子,那五個下人,仍然听憑您二位差遣。」冷知秋語氣嚴厲的糾正惠敏,「一個家,總有好幾個主子,里頭再有個管事當家的,才能安定下來。舅母是不是覺得知秋當家管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惠敏的表情明顯「咯 」一下,腦子亂了。她本就不聰明,一時想不好,如此狀況是否對自己有利或有害。
冷知秋不再解釋,這個婦人雖然沒什麼見識頭腦,但很講究實際利益,只要往後不影響她的生活,甚至讓她住得更舒服,想來她也就不會再有疑惑。
所有的下人到齊,冷知秋翻著名冊、賣身契,一會兒問︰「適才在翡翠玲瓏後嬉笑的,是哪兩個?站出來。」
她的目光所及,捕捉到兩個各自遠站的男女,雖然站得相距很遠,卻同時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肩膀。
這兩人,冷知秋都有印象。男的是個管後園大門的護林人,生得孔武有力,叫武生;女的是撥給項寶貝使喚的大丫頭,身段子豐滿,有幾分姿色,叫娟兒。
冷知秋見他們沒敢站出來,便點名道︰「娟兒,你想不想配人?」
娟兒一聲低呼,撲通跪倒,臉上又紅又白,渾身發抖。
「不必害怕,如實道來便是。」
「奴婢……奴婢沒有……」
「竟敢不承認!」冷知秋這下生了氣。「但凡有機心、愛撒謊的,總是容易勾搭成奸,當初我瞅著你還不是這樣的,怎麼一踫了男人,性子都變了?」
娟兒嚇得哭起來,低頭伏跪著。
那邊武生終于忍不住,站出來跪倒磕頭︰「夫人,都是小的不好,是小人喜歡娟兒,忍耐不住才去挑逗。」
幾十個下人頓時互相使眼色,暗笑的有,不齒的有,害怕的也有。互相有私情的可不止武生和娟兒。
那最前頭的婆子又跳出來獻媚,自作主張去揪了娟兒的耳朵,將她往人群外扯。
「這小浪蹄子,真不要臉!夫人都點你名了,竟還不承認!」
娟兒痛得嘴都歪了,淚水橫流。
「住手!退下!」冷知秋對小葵道︰「將那兩個婆子手里的東西全部沒收了,立刻趕出園子。」
說著,便將早就挑出來的兩張賣身契狠狠扔在了地上。
這下子,小文堂安靜下來,沉悶無聲了。
那兩個婆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哭天號地的討饒不服。
冷知秋對惠敏道︰「舅母,這家里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女人管著,就煩您和張三家的、李四家的一起,將這兩個碩鼠婆子趕出去,銀子也不用打發了,就拿她們往日偷盜私用的物什抵了便是。」
惠敏突然領了任務,心里的別扭、臉上的尷尬頓時減輕,想著果然是把自己當家人、當主子之一了?當下便端起臉色,吩咐張三家的、李四家的,撿了賣身契,去趕那兩個跪地哭嚎的婆子。
冷知秋見那兩個刁奴還不服,冷冷道︰「你們再鬧,便去衙門里鬧,看看你們到底偷了多少東西,正好算清賬,看看夠不夠讓你們下大牢。」
兩個婆子就像突然啞巴了似的,閉上嘴,乖乖逃出去。
娟兒見這麼快就打發了兩個資歷最老的下人,嚇得渾身發抖,急忙討饒︰「夫人,奴婢一時糊涂,求夫人開恩,奴婢家里一對老父母,下邊一個幼弟,今年的糧全被繳了還不夠,逼著要把弟弟也賣了,奴婢著急,就……就向武生哥求助,這才……嗚嗚嗚……」
冷知秋听得勃然大怒,將手邊茶杯摔在武生面前。
「好你個武生,竟欺負她為難,仗著那麼一丁點銀子強迫她一個可憐女子?這不是落井下石麼?!本來我還想著,你們若真有情意,便幫你們湊成一個家,好好打發圓滿了,卻原來竟是樁買賣交易!」
武生悶頭哼哼不語。
娟兒紅著淚眼瞅他,戚戚然道︰「夫人莫生氣,武生哥是拿了所有銀錢給奴婢救急,他自己一天只吃一頓飯,省下糧食來,悄悄送到奴婢家,給奴婢嗷嗷待哺的幼弟吃,他家也有瞎了眼的老母要照顧,可他都先顧著奴婢,就是因為這樣,奴婢才願意將自己交給他,他並沒有強迫奴婢。」
幾個腦子婬褻的人偷偷低頭竊笑。
小葵卻听得眼眶泛紅,都是熬苦日子的下人,她挺同情這對男女。
冷知秋愕然听著,暗嘆難怪清官不斷家務事,這人與人之間,不是黑白對錯一清二楚的。照規矩,家里不能容下有私情往來的下人,有了先例,只會助長不正之風。但若讓這二人離開,如此難關之際,他們可怎麼活下去?冷知秋自問沒有那麼狠的心腸。
「之前我就立下了規矩,讓你們相處如兄弟姐妹,不準有別的私情。像你們二人這樣的,原本應該立刻打發走,可如今世道艱難,我再心硬,也不能將你們往死路上逼——罷了,僅此為止,以後都不許再犯。武生你先回家照顧老母,我叫賬上給你五兩銀子,你正年輕力壯,不愁找不到活干。娟兒在這項園里繼續做事,安生攢點月銀,將來若有好機緣,我再撮合你們兩個。」
這樣既化解下人私通偷情,還園子一個清淨、規矩,又給兩人留了出路,有了開花結果的希望,可謂恩威並施。
武生與娟兒千恩萬謝的磕頭。
該罰該治的都罰了、治了,還有許多她尚不知道的齷齪,她也不能整天在這園子里盯著,得想個臨時的法子來管理這幾十號人。
正在思忖,沈天賜找了進來,看看冷知秋和小葵,小聲道︰「六子說,寶貴這會兒還在榕樹街處理箭傷,請外甥媳婦你在這園子里多等一會兒。」
小葵傻眼。
冷知秋怒道︰「誰人告訴你,我要等他?」
這時,惠敏的聲音響起︰「夫人,都打發走了,快來吃飯吧,都涼了!」
「舅母勿急躁,正好大家都在,知秋有個規矩要說。」冷知秋沉吟著道,「這幾日主子們事忙,只有表舅母一人,管不過來這偌大園子,我琢磨著,自今日此刻始,將你們分作甲乙丙三組,各有婆子領著,互相監督,甲若有人做錯事,我便問乙負責,乙組若有人不守規矩,我便問丙組全部人等的責任,丙組的過錯則由甲組承擔。」
這是什麼規矩?下人們听得目瞪口呆。
只听冷知秋道︰「你們各自監督好,若見到不對,先好言相勸,勸之不听,立刻報給惠敏表舅母與天賜表舅知曉,由他們決斷處罰。早報者,罰清者,負責監督的那組人便不用擔責任。若姑息不報,則甲罪乙罰,乙罪丙罰,丙罪甲罰。可听清楚了?」
眾人面面相覷,頓時感到人人自危,站得恭敬,鴉雀無聲。
沈天賜與惠敏也覺得肩上責任重大,細想想,如此立了規矩,他們夫婦倆就算沒經驗沒能耐,似乎也能管好園子。
當下,冷知秋便就著名冊分了下人們的組,又囑咐了幾句,便和沈天賜、惠敏一起去吃午飯。
吃了午飯,冷知秋要回蘇州城里,小葵勸道︰「小姐,您昨晚睡得少,今天又累著,不如在這園子里先歇個午覺,那座一葉吉屋,您還沒去住過呢。」
小葵動什麼心思,冷知秋一清二楚。不過,一葉吉屋倒是觸動了她,那是準備給她和項寶貴共住的新居,自修繕落成以來,就沒機會去看一眼。
心里動了念頭,不知不覺便到了一葉吉屋小樓前。
初冬昏黃,芳草地落滿葉子,陽光照在小樓的朱戶碧窗,青石路兩側的藤架長廊斑駁陸離,蜿蜒延伸。
這里真不比城里,太安靜了,仿佛另外一個世界,到了這里,就產生困倦的感覺,忍不住想要休憩。
……
冷知秋臥在底樓偏房一張小暖榻上小憩,小葵趴在一旁小幾上打瞌睡,不時驚醒了,便探頭往窗外看,看姑爺有沒有回來。
誰知等到未時末,項寶貴不見回來,冷兔卻急匆匆飛跑而來。
小葵要去門外攔著冷兔,卻來不及攔,他已經沖了進來,直奔側臥在暖榻上的冷知秋。
突然看到榻上美人起伏的睡姿,冷兔有些疑在夢中,這和平常所見那漫卷詩、聰敏優雅的女子判若兩人。平日,即便身高已經足夠和她平視,但他仍然擺月兌不了仰望的感覺。而此刻,他在俯視她,才發覺這就是一個嬌小可欺的小女子,胸前衣襟隨著微微呼吸而變化,充滿了謎一樣的魅惑,嘴角腮邊,都似乎在誘人品嘗……
他手里未及丟開的馬鞭一松,滑落在地。
小葵推醒了冷知秋,催促冷兔︰「小爺先去外面等吧?」
冷知秋睜開眼,午覺最是讓人昏沉,一時半會兒有些起床氣,便擰著眉怒道︰「都出去!」
冷兔先是下意識後退,但想想事情急迫,只好大聲道︰「知秋姐姐,你醒醒!再不趕過去,你公公婆婆就要受苦了!」
冷知秋閉著雙眸,讓自己的腦子恢復清明,突然坐起身,詫然問︰「你說什麼?我公公婆婆怎麼了?」
「是這樣的……」冷兔急匆匆將事情始末簡略說了一遍。
——
原來,冷兔按照冷景易的吩咐,去集市上買了些零嘴和玩物,便趕到蘇州城知府衙門大牢。
牢頭領著,在一個個籠子般的牢房間穿行,七彎八拐來來回回的,那牢頭似乎是故意帶著他繞路,不讓他記住關押項家三口的牢房方位。這是牢里的規矩。
項文龍盤膝坐著閉目養神。
項沈氏在給女兒項寶貝梳頭,一邊碎碎念著什麼。
項寶貝一見冷兔出現在牢門外,好看的杏仁眼頓時亮了︰「是不是哥哥讓你來的?是不是要放了我們?」
冷兔心想,你哥哥忙著爭風吃醋、和知秋姐姐吵架,哪有心思管你們。
當下也不搭腔,模模下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掃過四周,便對牢頭道︰「我父親乃是學政大人冷景易,你可識得?」
「嘿嘿,那老爺鼎鼎大名,小人只听過,哪敢識得?」牢頭听說過冷景易和胡知府的交情,也听說過紫衣侯對冷家頗照顧,因此,這會兒對冷兔是小心翼翼、諂媚討好。
冷兔招招手,拉低牢頭的腦袋,小聲對他道︰「這三位都是我家親眷,老哥你得好好照顧著點,沒準明兒就放了,今天好酒好飯伺候,多添兩床新的棉褥子,對你沒壞處,懂?」
「懂懂懂。」牢頭點頭如搗蒜,答應著便去置辦飯菜棉褥。
冷兔這才半靠在牢門上,微微挑起眼角,看他的便宜假妻子蹦蹦跳跳沖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急問︰「我哥哥呢?我嫂嫂呢?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府衙大牢又不是你哥開的,豈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冷兔嗤笑一聲,「你想出去,還不如多求求我——嗯,怎麼說我也是你相公,哈哈!」
項寶貝呸了一口,抬腳就踢冷兔,卻踢在牢門上,砰的一聲,「哎呀!」
「哈哈哈,笑死了!」
冷兔捧月復指著項寶貝,笑得眼角冒淚花。
項寶貝捂著痛腳,跌坐在地上嗚嗚抱怨︰「老娘,您看這小兔崽子總欺負我!我要休夫,立刻馬上!」
項沈氏大大的嘆氣,嘆得整個大牢的人都能听見。
項文龍也是暗自搖頭不已。
「喂,大妞兒,看看這個。」冷兔從背在肩後的包袱里找出一個大油紙包。
「啥玩意兒啊?」項寶貝不屑的扭頭,不肯過去看。
「真不看?」
「不看!」
「真不想吃?」
「不吃!」
冷兔收起油紙包,不悅地轉身。「那算了,我走了。」
項寶貝愕然看他真的要走,心里咯 一下,不由得站起身追到的牢門口,扶在木柱上,咬唇巴巴看他的背影。
冷兔徑直走向大牢入口。那牢頭就算帶他再繞幾個彎,他也不會暈頭轉向,不然就不是當年行走京城內外、來去自如的小兔崽子了。
就要出去時,卻听胡一圖的聲音道︰「侯爺這邊請。」
冷兔心里一動,閃身躲在一根一人抱的頂柱後。
胡一圖當先,將梅蕭讓進大牢,四個侍衛在兩旁護持。
沒一會兒,項文龍和項沈氏就被侍衛們扭推出大牢,隨著梅蕭等人走遠。
冷兔一直躲著沒現身,直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才又轉回關押項寶貝的牢房,只見項寶貝蹲在地上嗚嗚啜泣,這傻大妞,見一次梅蕭,就必定哭一次。
「唉,又被小侯爺傷心了?」冷兔抱胸側目挖苦。
「要你管!嗚嗚……你沒走?」項寶貝抹了抹紅通通的眼楮,這才起身走過去,有氣無力的靠著牢門。「他把我爹娘帶去什麼大營密牢了,說要提審他們,問什麼秘密。怎麼辦呀?紫衣侯他會不會打我爹娘?」
「怎麼沒把你也帶過去?」冷兔問。
「……哼!嗚嗚嗚……」項寶貝跺腳不肯說,又哭起來。
梅蕭是嫌項寶貝糾纏不清,看見她就煩,才不要帶上她的。這樣的態度,把一個女子的自尊和信心真正踐踏在腳底,項寶貝再粗的神經,也受不了,怎麼說得出口?
冷兔將包袱遞給項寶貝,「拿著,里頭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個泥女圭女圭給你解悶。」
待項寶貝接過包袱,他便急匆匆追出了大牢,繞到府衙外,整整衣冠,這才裝作剛到府衙的樣子,笑眯眯迎向走出大門的梅蕭。
「小侯爺,快要吃午飯了,您的事兒忙完了嗎?我義父想請您來一趟恩學府,有話想跟您說。」
梅蕭臉上滿是倦容,他一直沒合眼休息過,這會兒把北城會獵的事安排了,又順便處置項文龍夫婦,一時倒也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處理,唯有一件頭等大事,便是將冷知秋接走。
「如此,本侯便先去恩學府,胡大人,囚犯就勞你送到北營,李將軍自會處置。」
梅蕭招手讓侍衛準備馬車,和冷兔同車,一道兒回恩學府。
——
梅蕭本擬在恩學府吃午飯,和冷景易說過話後,就將冷知秋接走。到了恩學府,卻被冷景易直接迎到了前進齋。
趁那空隙,冷兔便說去香料鋪辦事,趕到香料鋪,就向倪萍兒求助,央她哥哥倪九九帶人混進府衙大牢,護好項寶貝,又借了匹馬,直奔西城外沈家莊項園。
——
話分兩頭。
再說梅蕭進了恩學府齋。
冷景易和梅蕭分主賓落座。冷景易本該給梅蕭上座以區分官階,但梅蕭自認晚輩,向來不敢在他面前托大。
「小侯爺,想起初見時,你還是一介生,某著實喜歡你的文采談吐。」冷景易打量梅蕭如今的焚金精繡織錦官袍,翼龍紗冠威嚴幾許。
梅蕭端坐著,微微一笑。
「悔不當初,早該留下吃飯,與知秋見上一面。興許,您便是我梅蕭的岳丈了。」
「呵呵。」冷景易干笑兩聲。「天下間疑難雜事,唯緣分二字最難解,如今知秋已經嫁作人婦,小侯爺還是早早放下的好。」
梅蕭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看來冷大人今日是來勸梅蕭放棄知秋?」
「哈哈,小侯爺勿要急躁。」冷景易模模胡子,起身從案上捧起一卷畫紙。「這是冷某剛剛畫的,請小侯爺賜教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