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戶媳婦 136 地獄一年(3)回家

作者 ︰ 隨風月影蘭

章節名︰36地獄一年(3)回家

不知這個曹公公是真為朱鄯效命,還是另有幕後主子,不論他上頭的人是誰,冷知秋都不想再節外生枝,招惹不可預料的是非,一個梅蕭就已經夠天翻地覆、害她吃盡苦頭了,不是嗎?

那麼她能夠是誰?

冷知秋垂下沉重的眼皮,準備做一件她最不擅長的事——撒謊。

「小女子乃蘇州學政府上的一名丫鬟,服侍冷家小姐。小姐被紫衣侯擄到守備大營,奴婢尋主心切,不料誤闖到了這里。」

「……嗯?」曹公公疑惑。

「公公可認得紫衣侯?可知他將我家小姐擄去何處了?可听聞我家姑爺、琉國國相項寶貴的動靜?」冷知秋學著小葵的語氣,故意問。

曹公公眯起了眼楮思索,半晌笑得古怪,道︰「你說的這三人,據聞都已經死了。」

「誒?」冷知秋張大了滿是水泡的小嘴,圓圓的,「死了?都死了!?」

「嗯。」

冷知秋腦子暈了一下,像被莫名其妙敲了一悶棍。

「是傳聞而已吧?」

「都死了。」曹公公的尾音揚長了一些,生怕她不信,還加了一個訊息︰「咱家來蘇州時,正好趕上項家給項寶貴辦喪事。本來項家是反賊逆黨,但項寶貴已死,皇恩浩蕩,也就不再追究了。」

話音剛落,整個地牢里響起一片抽氣聲。

「喪事……?」冷知秋咕咚一聲癱倒在地,昏了過去。

——

這個秘密的地牢,鐵門外是狹長的通道,拐角處鑿了一間小屋,歸看守的老太監住宿。通道盡頭並不是出口,而是又一道更加厚重的鐵門,羅盤狀的復雜銅鎖,即便削鐵如泥的寶劍,也砍不動分毫。這道門的鑰匙,目前只有曹公公一人掌握。

鐵門上方開了一扇僅一尺方的小窗,裝著滑輪。每天,都會有送飯的人將食籃子從小窗吊進鐵門內,老太監接了食籃子,留下自己那份,剩下的派發給地牢里囚犯。

這會兒,窩藏不明來歷的小丫頭,而且知情不舉,曹公公已經發現了,老太監自知難活命,嚇得躲在自己的小屋床底下,瑟瑟發抖。

可惜,躲了沒多久,床就被掀開,兩個侍衛拎死狗般拎出老太監,搜走了鑰匙,再兩刀,砍得頸斷胸透。

曹公公拿手帕捂著鼻子,冷冷看侍衛將這老太監拖出鐵門外。他終于回「老家」了。

——

冷知秋醒過來時,依稀發覺自己躺在老太監的小屋內,手上的傷處理過了,嘴里苦苦的,滿是藥味。

她怔怔看著兩個探頭探腦的侍衛,沒一會兒又閉上眼。

「她醒了?」

曹公公遠遠的問。

兩個侍衛搖頭。

「唉,你們兩個看好了她,別讓她死咯,咱家回宮一趟,去去就回,你們兩個明白了嗎?」

「是,公公慢走。」兩個侍衛垂首恭送。

——

這一晃半個月,世事總是如此難料。

就在曹公公回京的幾日,襄王在宮宴上摔杯造反,出動親衛當場挾持皇帝朱鄯,逼其退位。

令國公作為京城最主要的保皇派,與襄王緊張對峙,京城一時局勢風雲變幻。

曹公公因此滯留在宮里,將遠在蘇州魚子長坡、身份可疑的「學政府丫鬟」暫時忘了個一干二淨。

有時候,被人遺忘,反而是一種契機。

世人都是善于遺忘的,隨著時間流逝,既忘記了叱 一時、如同流星劃過天空的紫衣侯,也忘記了身份變幻莫測的蘇州第一美男子項寶貴,更忘記了曾經有個美貌如秋水、洗淨如長空的蘇州花王、文廟台斗詩魁首——冷知秋。

油鹽醬醋、前途安危,人們每天都有自己要憂心的眼前事。即便尊貴到皇帝,不也煩惱多多嗎?

——

密牢外,原老太監的小屋。

一個侍衛道︰「還有十四日,便要過年了,怎麼曹公公還不見來訊?」

另一個哈著手跺著腳道︰「這兩日送飯來的人換了,時間也不準,你沒發覺嗎?」

這兩日送飯時間遲了些許,兩個侍衛便仗著身手,跳起來看鐵門外的情形,這才發現送飯的人換了。

鐵門外也是地牢,不過是為魚子長坡下的守備大營而設,是一座軍事監獄,關押戰俘和犯錯的士兵。

「是啊,最近外面的大牢也挺冷清,奇怪……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一個侍衛疑惑的猜測。

「我們也出不去這鐵門,真愁人,今年若是回不了家,家中老娘該擔心了。」

「你娘還好,我家中新娶了房媳婦,至今只睡過兩回,真是想死兄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抱媳婦睡熱炕頭。」

「哼,你都有媳婦,兄弟我還是孤家寡人。」

這個侍衛酸溜溜說完,眼楮就看向榻上的冷知秋,雖然病得月兌了形,與死人差不多,但看被子下那小巧玲瓏的身形,還是十分有誘惑力。

「喂,還是別動這小女子的念頭了,看曹公公的神色,怕不是一個簡單的婢女,你若是沾惹了,小心回頭把命給弄丟了。」另一個提醒他。

……

這些聲音,都清晰而機械的傳入冷知秋耳中,她似乎醒著,又似乎一直在睡,在做夢。

夢見許多稀奇古怪的事,仿佛回到了京城外那家客棧,青龍溢血,張牙怒爪,一忽兒,項寶貴又抱她在身前,兩人疊起大老鼠、小老鼠,說說笑笑,一忽兒母親在開滿鮮花的河畔,隔河搖著手臂,叫她回去。

她忍不住哭起來,想問母親,回去哪里?夫君死了,沒地方去了!她已經是斷了線的紙鷂、月兌了根的柳絮,活著廖無意義。

正在哭,卻見一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一人,青絲曼曼拂過,轉過臉一笑︰娘子。

這一笑,風中霎時飄滿殷紅的花瓣,迷了她的眼,芳草萋萋,秋千兒晃晃悠悠,風鈴兒叮鈴鈴響,床幔輕輕的舞動,細密的吻就像那飄落在身上的花瓣……

兩個侍衛扶起她,掰開她的嘴喂藥。

她用力咽了兩口,緩緩睜開眼楮,清凌凌如兩汪墨池。

「咦,她終于醒了?」一個侍衛驚訝。都昏迷了半個月,越看越像死人,他倆以為,這小丫頭活不過今晚了。

——

冷知秋不僅活下來,還在藥食供給下,恢復得很快。

文繼一年十二月十七。

魚子長坡守備大營的軍事監獄關進了新一批戰俘,他們都是襄王留在蘇州照應京城的秘密部隊。

兩個侍衛十分不安,隱約覺得曹公公把他們忘記了……

又過了幾天,冷知秋已經能下榻,幫兩個看守的侍衛給地牢深處的六人送飯。

這天,冷知秋向兩個侍衛借了老太監房中的銅舀和一只木桶,在密牢水池邊開始挖坑,要埋葬司馬旬的尸體。兩個侍衛見她挖得慢吞吞有氣無力,又嫌司馬旬的尸體骯髒,也就沒去管她。

這一年的年關春節,地牢里的人果然被遺忘得一干二淨,照例過著枯燥循環的日子。兩個侍衛十分郁悶,便拿牢里的囚犯出氣,大年三十,餓了牢里六人一整晚。

——

接下去又發生了更加糟糕的事。

文繼二年元月二十四,孫仲文無聊時卜了一卦,大凶。

當晚,密牢外軍事監獄關押的所有戰俘全部被拖出去殺死,軍事監獄蕩然一空,再無一個囚犯。此後,給密牢送飯的人也沒有再來,關押的六名犯人、冷知秋、乃至兩個看守的侍衛都陷入了絕糧待斃的窘境。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更何況是餓一整天又一整天,並且看不到未來有飯吃的希望。

兩個侍衛開始砸鐵門,無果。于是,又開始往蟻穴風洞爬,試圖找出路。

與此同時,冷知秋終于挖好掩埋司馬旬的墓穴,將司馬旬拖進坑,掩上土,磕頭送行。

鐵牢里的囚犯則需要對付每日定時報到的蠱蟲嗜咬。

大家似乎都在各忙各的,月復中饑腸轆轆,到了二十八日,誰也沒力氣走動了,就連蠱毒發作時,也沒力氣亂滾叫喊。大家眼瞅著就要餓死。

兩個侍衛舉刀殺了最胖的張良,割下他腿上、手臂上的肉,放火上烤了吃。

冷知秋癱坐在地上,只能圓睜雙目直直看著,與其他剩余的五人一起,經歷這與死亡最接近的血腥時刻。

她仿佛已經不是她自己,忘記了害怕,忘記了痛苦,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等待!

兩個侍衛吃飽了人肉,眼楮變得血紅,透著凶光,摩拳擦掌的再度爬上蟻穴風洞,試圖找到出路。

冷知秋問孫仲文︰「為何孫叔叔您能听見上面說話的聲音?」

孫仲文道︰「上面是一層蟻穴,並非天然,而是按照兩儀混元陣法人工鑿就,要听到上面的聲音,只需將耳朵貼在我這里第九根鐵欄上,那是兩儀陣中的臨界分叉點。」

冷知秋點點頭,目光從那根鐵欄頂端慢慢移向風洞的出口。

兩個侍衛這次上去後,就再沒有下來,孫仲文貼在鐵欄上听了許久,輕聲道︰「他們在兩儀陣中迷路了。」

——

就在所有人瀕臨死亡的最後關頭,二月初一,外面鐵門敲響,送飯的人又開始為密牢里的人供應一日一餐。可惜那兩個吃過人肉的侍衛卻再也享用不到,他們困在風洞里,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回地牢的路,相繼餓死。

冷知秋自此替代老太監,成為替牢中幸存五人送飯的「牢頭」。

自那以後,她又開始挖墓穴的工程,這次是埋葬被吃了人肉的張良。

許是感念她為司馬旬和張良挖墳下葬,又或許是因為他們彼此共同經歷了一場死亡之旅,更或許是因為她成為延續剩余五人飲食的唯一依靠,鐵牢里的五人漸漸不問冷知秋的身份來歷,和她熟絡起來,就連最多疑的顧博也願意和她談論一些學問之道,興起時,大家聯對聯、斗詩取樂。

只是在這幾個人受蠱毒之害、倒地翻滾掙扎時,誰也不知道一旁忙碌的冷知秋都在挖什麼。

總之,到了三月中旬,冷知秋終于將張良也埋葬妥貼。

地牢深處,氣溫不比外面世界,相對來說基本恆定,他們誰也不知道,此刻魚子長坡已經冰雪消融、換了面目,山花爛漫,樹木新春。

老太監小屋里的火把用盡了,冷知秋對外面送飯的人道︰「沒有火了,大家的碗筷也折了好些,勞煩備一些過來。」

那送飯的人大吃一驚,直到此時才知道,「牢頭」竟然是一個小姑娘!

「曹公公留下的人呢?」送飯的問。

「前陣子斷了糧,那兩位軍爺餓極了,想著逃生,便爬了風洞,至今未歸,小女子不知他們的去向。」冷知秋淡淡的回道。

「你為何不爬風洞?」送飯的又問。

「兩位軍爺餓極了便會殺人吃肉,小女子怕與他們一起,會成為他們果月復的食物;何況這牢里關押的人極其重要,外面就算發生大事,遲早也會有人來救命。」

「哼,你究竟何人?」送飯的沉聲問。

冷知秋心知肚明,為這樣一個秘密所在的囚犯送糧食,絕不會是普通送飯的士兵,他必定也是老皇帝的心月復?

「小女子乃蘇州學政大人府上一個小小婢女,听聞我家小姐和姑爺都死了,不知真假?」

沉默良久。

「項寶貴沒死。」送飯的說完,便走了。

這人說話簡短,語氣冷漠,壓著嗓門听不出本來的聲音,可見是個口緊心密的人。

但送飯的人是誰,冷知秋並不關心。

項寶貴沒死——她既意外,又一點也不意外。並非她已經通靈、能掐會算。在她就要傷心而死的時候,她發覺了記憶的珍貴,發覺不管心里愛著的人是死是活,發生過的一切都在心中永不可磨滅,足以讓她鼓起勇氣繼續生命。更何況,一切不過都是傳聞口述,她沒有親眼見到丈夫的尸首墳墓,如何能夠相信,她那生龍活虎的夫君會「死」?

她笑眯眯回到地牢里,對剛從蠱毒痛苦中解月兌出來的五人道︰「我夫君未死,他好好的活著,所以諸位務必要好好活下去,他一定會來救你們的。」

眾人苦笑著,也不說什麼。

顧博幽幽的對冷知秋道︰「項家賢佷即便有些本事,卻也找不到這里,只要項家有後,能夠延續香火,我們老死在這里也沒什麼大不了。」

冷知秋很嚴肅認真的搖頭︰「那怎麼行?我才是項寶貴的妻子,我在這里,他一個人如何延續香火、生兒育女?」

孫仲文噗嗤笑出來。

冷知秋不知道他笑什麼,卻听外面鐵門再次敲響。

送飯的人將火把、碗筷等物裝籃子里,用滑輪吊進鐵門內,冷知秋發現籃子里還多了一盒飯,飯上壓了青菜和兩塊肉。

「給你吃的。」送飯的人說完又走了。

這是給她單獨加餐開小灶?

冷知秋什麼也不去想,心情愉悅,端起飯盒就吃得噴香。現在,她更有力氣去經營她的工程,那條通往外界的密道,她已經挖到了兩儀陣的臨界位。也許離真正挖通、離開魚子長坡,還需要八年、十年都說不定,但她會堅持挖下去的。

——

可惜好景不長,四月初一,襄王在京城被梟首,鬧了幾個月的襄王篡位案子塵埃落定。

很快,四月初七,曹公公就帶人回到了魚子長坡的秘密地牢。也是自那日開始,送飯的人又換了,換成了曹公公帶來的一個心月復太監。

曹公公巡視地牢,問冷知秋︰「這兩個土丘是怎麼回事?」

「這是奴婢為司馬老先生與張先生築的墳塋。」冷知秋將兩個侍衛殺死張良的經過說了一遍。

曹公公皺眉思索,突然讓侍衛們挖墳。

冷知秋怒道︰「死者為大,安能如此喪心病狂?」

曹公公拿手帕捂著口鼻,翹著蘭花指看自己的指甲。「咱家是做奴才、做忠犬的,為了主子考慮,不機警一些,就不是一條好狗了。」

「……」。

侍衛們挖開了墳,曹公公伸長脖子覷了一眼,墓坑很淺,兩具尸體都已經腐爛見骨,散發著惡臭。

「快埋上、快埋上,哎喲!」曹公公捂緊了鼻子,三步並作兩步逃遠了。

冷知秋也逃遠了,扶著牆壁干嘔。

曹公公看看她,臉上浮起憐惜的表情。「真是辛苦你這小丫頭了。對了,咱家都忘了,你說你是誰來著?」

此時的冷知秋,又瘦又黃,跟豆芽菜一般,破衣爛衫,光著兩只瘦骨伶仃的腳丫子,一雙原本縴細的玉手,現在就像皮包骨的雞爪子一般,指甲很長,還滿是污泥。

現在她要說自己是個婢女丫鬟,連聖人都能信。

冷知秋將原來那套說辭重復了一遍。

曹公公長長「哦」了一聲,想了想,笑眯眯道︰「其實咱家這次回京,就是替你找了皇上問問,咱家可是很瞧得起你這小丫頭的。」

「皇上他有何說法?」冷知秋心頭一緊,暗叫糟糕,難道被這太監識破了?

「皇上說,他以前只和一個叫冷知秋的女子說過,對項家的秘密無甚興趣,但那女子不識好歹,不僅不感謝皇上的寬宏胸懷,還屢次冒犯羞辱皇上,實在是該死。」

曹公公乜斜著細縫眼瞅冷知秋,冷知秋咬唇不語。

「皇上說,原本賜了塊免死金牌給冷氏,結果冷氏卻被紫衣侯給燒死了,嘖嘖,皇上要責罰紫衣侯——」

不等他說完,冷知秋奇道︰「您不是說紫衣侯已經死了嗎?如何還要責罰?」

「哎喲,你听咱家說完——紫衣侯回京後是說不行了,後來被令國公送到天靈寺做法,做了幾天法,這紫衣侯竟然就不見了,尸骨無存吶。天靈寺的方丈說紫衣侯是太祖皇帝聖母娘娘指定了救護皇上的守護大將,做錯了事,要閉關面壁思過,等到修行期滿,自然會回到皇上身邊效力。」

「……善哉,但願如此。」

這樣的傳聞,冷知秋听著甚感欣慰,算是上蒼眷顧一個人才、憐憫他的一片痴心嗎?

猶記得梅蕭曾說,為伊消得人憔悴不算什麼,為伊換了一副心腸,又有幾人能做到?但願他換了一副心腸,換「死」了三個人後,能夠真的面壁思過,再換一次心腸,徹底忘卻世上還有冷知秋這個人。

她其實不太恨梅蕭,一切波折,先是有自身的原因,外力不過是助推而已。何況,梅蕭斯人行止,無論好壞善惡,皆出于痴情而已,她沒有義務和責任必須回應他的痴心,但也沒必要因此去恨一個愛她的人。

曹公公捂著手帕吸鼻子,瞅著冷知秋,呵呵怪笑了一聲。

「皇上責罰不了紫衣侯,就把過錯記在冷氏,你家小姐身上了。」

「我家小姐不是也死了嗎?」冷知秋想笑,這個朱鄯,脾氣還是那麼古怪,就跟瘋狗似的,非要咬一個才罷休。

「皇上說,冷氏領了免死金牌,竟敢私自死了,這就是違抗天命。」

「……難不成要鞭尸?」

曹公公嘿嘿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卻轉移話題︰「你這個婢女嘛——呵呵,皇上也夸你是忠僕。皇上說,就讓你這忠僕好好守著項家那幾個人,什麼時候想通了,就把秘密說出來。」

「若不說,又如何?」

「如何?」曹公公眯起眼,臉上閃過陰狠。「咱家今日再提審一人,希望你們幾個能開竅。」

說著便巡視鐵牢里的五人,看得他們後背發涼。

冷知秋虛弱的扶著一旁牆壁,又要提審?又要活活折磨死誰嗎?同生共死過,她舍不得他們任何一人死,更不能忍受那些酷刑畫面。這地獄一般的生活,她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她算是懇求︰「不會說就是不會說,公公難道看不出來嗎?何必折磨他們?」

「不試試,無法向皇上交代呀,小丫頭,其實皇上他並不稀罕項家的東西,只不過就是好奇,想要個答案罷了。」曹公公替自己主子解釋。

忽然又想,何必跟一個小婢女解釋?當即皺眉白了冷知秋一眼。

「去去去,知道你不敢看,準你回避就是。」

冷知秋道︰「公公,現如今皇上想必憂心削藩的事,成王才是皇上心頭刺,您在這里浪費精力時間,不如早早回京,常伴君側、為君分憂。除非皇上他不需要公公您這忠犬,才把您遣派得遠遠的……」

「嗯!?」曹公公大吃一驚。

冷知秋的說法猶如當頭棒喝,他一向以皇帝的信任為豪,突然發覺,皇帝派他做的事,似乎並不重要,削藩和對燕京出兵的事,他都沾不上邊……內宦不能參與朝政,憑什麼?

他的心事和情緒波動,冷知秋都瞧在眼里,「當年曹操出兵約戰赤壁,江東百官文臣個個主張投降,只顧自己保命,孫權成了孤家寡人。公公,那些大臣嘴上說的好听,哪里真心為皇上著想?他們飽讀詩,家財萬貫,互相朋黨依靠,樹大根深,誰做皇帝都少不得他們這些‘國家棟梁’。公公就不同,世上還缺閹人嗎?公公如今的恩寵全靠皇帝一人給的,自古以來,換了皇帝,內監都是要被殺絕的!」

曹公公臉色一白。

「奴婢去年听得一些風聲,說燕京糧草不繼,成王處境危難,想必皇上也是知曉的。曹公公您想,皇上這會兒是不是正全力以赴籌劃出兵削藩?那些大臣是不是盡心為皇上效力?這些軍政大事,一絲一毫不能馬虎大意,否則,即便成王勢微,也難保皇帝不敗。曹公公,皇帝其實很需要您這樣的人啊!您何必陪這幾個死鴨子嘴硬的窮耗時間?」

這些話直擊曹公公內心深處。冷知秋猜得一點沒錯。

他沉默良久,終于揮手帶走侍衛,只留了一個心月復監視冷知秋。

臨走,曹公公深深看一眼冷知秋,道︰「希望下次咱家再來時,小丫頭能說實話。」

鐵門吱吱嘎嘎關上。

冷知秋松了口氣,鐵牢里的五人也放下提起的心,他們就算再硬扛,不怕死,也不可能不怕那些酷刑。

「小姑娘,多謝你了!」孫仲文由衷道謝。

若不是冷知秋,司馬旬和張良將無人埋葬;若不是冷知秋,王爽的妻子王氏可能已經飽受酷刑而死;若不是冷知秋,剩余五人可能會餓死;現在又是她勸走曹公公,保了他們少受一次酷刑煎熬。

冷知秋看看那個監視她的小太監,淡淡道︰「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讓人做噩夢的情形。」

——

此後數月,日子重復枯燥。

曹公公果然沒再來,小太監剛開始還緊盯著冷知秋不放,見她除了送飯,平時就拿挖墳用剩下的那只銅舀挖一些泥出來,堆起泥牆泥瓦,堆出個院落,一間兩間的屋子。

「你做什麼?」小太監狐疑的問。

冷知秋幽幽的道︰「這是我家,我想家了。」

小太監臉一沉,觸動了心事。誰會不想家?也不知要陪這些人關到什麼時候……

等到鐵牢里的囚犯蠱毒陣痛結束,冷知秋便和他們說說笑笑,都是關于如何治學,如何做人等等,小太監听不懂,更加覺得無聊。

時日一長,小太監就懶得緊跟著冷知秋了,只偶爾從鐵門外小屋里伸著懶腰出來瞅一眼,看看每個人在做什麼。

——

有一天,深夜子時,冷知秋咬著火折,將最後一舀泥石倒入木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四周是盤旋而逼仄的風洞密道,她已經挖出了一條通往另一端的道路,一個又一個小台階,不再是難以攀附、光滑如鏡的甬道。這些台階,都是她一銅舀一銅舀慢慢刨出來的,耗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風洞的密道已是盡頭,外面不知還有多厚的山?也許還要挖個十年八年吧?

這時,她听見了一聲噴嚏,判斷方向,竟是密牢之外的軍事監獄傳來的。突然想起,去年,她剛掉進風洞時,夏七和冷兔曾悄悄救走了公公和婆婆,他們是從哪里進軍事監獄的?又想起自家祖墳不遠處,有一座竹林小築屬于項寶貴,無緣無故,項寶貴為何會在離魚子長坡不遠的地方置辦那樣一座竹林小築?他總不能未卜先知,預測自己將會陪妻子給丈母娘守墳吧?

心中閃過一抹驚喜,她便開始朝著軍事監獄的方向繼續挖。

……

繼文二年十一月初六,孫仲文入睡前卜了一卦,大吉。

次日卯時,蠱毒開始發作,五人照例痛苦申吟,滿地打滾。小太監嫌煩,蒙上棉被繼續睡覺,卻不知,地牢里除了那五個囚犯,已經沒有一個瘦骨伶仃的小姑娘。

就連孫仲文等人也不知道冷知秋是何時消失的,在他們入睡後?還是被蠱蟲咬醒後?

直到將近午時,小太監懶洋洋起床來巡視,看滿地打滾的囚犯,再看兩個安靜的墳塋旁,一座泥堆的院落,屋舍井然,一共三進,中間正房還用紅色的布條打了兩只小「燈籠」,掛在門楣上,十分可愛逼真。

小太監笑了笑,搖頭轉身離開,正要出鐵門,突然身子僵硬——不對!小丫頭不見了!

她不見了!?

小太監驚呼一聲,沒頭蒼蠅般開始亂找。從每一間鐵牢,找到鐵門外的狹窄通道,找回拐角處的小屋,沒有!

他惶急的又去風洞張望,去細泉眼探看,甚至挖開兩座墳塋,都沒有任何發現。

戌時,囚犯們陣痛結束,茫然看著呆若木雞的小太監,問︰「小丫頭人呢?怎麼還不送飯來?」

小太監靈魂出竅般喃喃︰「不見了,她不見了……」

——

直到皇帝朱鄯與成王朱寧正式開戰後,戰局暫時取得優勢的一年後,曹公公才回到密牢,打開鐵門,解開了冷知秋不翼而飛的秘密。

曹公公挖司馬旬與張良的墓穴,發現兩具尸骨都已經被轉移走,墓坑很淺,墳土卻蓋得很高,兩座墳之間,還有一座泥土雕築的三進院落模型,堆築這院落模型的人極其有耐心,小屋門窗可見,仿佛這個家是刻在她心里的。

就是這個院落模型在當初迷惑吸引了小太監的注意力,所以大家都沒發覺,兩座墳的墳土其實高得很詭異。這些土是哪里來的?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冷知秋在挖密道。

曹公公親自爬進風洞,看到手掌下、膝蓋下那一級又一級用銅舀刨出來的台階,不由嘆息︰這小丫頭好大的耐心,好強的心勁!

漫漫台階蜿蜒向上,曲折蜿繞,破開兩儀陣,到達臨界位,後面的台階卻已經被人磨去,用土填實了密道,再無出路。

這都是後話。

——

繼文二年十一月初七當晚,魚子長坡一帶,夜色蒼茫,北風卷起枯葉,鉛雲重重,似乎就要下雪,天邊一彎不肥不瘦的淡淡月影,如同一個孤獨在旅程的美人,惹相思,欲斷腸,急歸家。

一片小竹林深處,竹舍的門未關緊,吱吱呀呀晃動,屋前石桌石凳,落滿枯葉。

冷知秋赤足站在石桌旁,滿身破衣爛衫瑟瑟飛舞如蝶,梳成一束的長發幾乎已經垂地。

兩個守竹林的暗衛目瞪口呆看著她。

冷知秋蹲,用長長的指甲在地上劃地圖。「你立刻下去,沿著這個路線下風洞,將看守的太監殺了,在密牢里等候,不要聲張,不要讓外面送飯的老太監發覺。」

又對另一個暗衛道︰「你去通知你們少主吧,少主夫人我回來了。」

是的,回來了,從地獄爬回了人世間。她曾瀟灑的離去,現在又意外地回到某個人的世界。

走進竹舍,點燃桌上的油燈,一燈如豆,光暈帶出點點溫暖,這和地牢的火把完全兩樣。這才是屬于她的世界、屬于她的光。

她微笑著坐下,托腮凝思,享受這九死一生、苦盡甘來的激動情緒,等待著給這世上某一個人帶去驚喜……

——

榕樹街項宅,西廂房已經改成了房。

身形頎長而消瘦的男子坐在寬大的太師椅里,微微縮著身子,錦褥圍著,他的手總是時不時按住心口,臉色凝滯如雕塑一般冷硬。

房外排了十幾個人,個個默不作聲。

倪九九寬大魁梧的身胚彎著,向案後太師椅上的男子鞠躬,左右胳膊上各抱著一個孩子。一個男孩已經一周歲多了,瞪著黑漆漆的眼楮瞅案上的油燈,以及燈光後面,那張陰森冷硬的面孔。另一個孩子還包裹在襁褓中,已經睡著了。

「項爺,六六這幾天鬧得慌,小人猜他大概想義父了,就把他抱過來。」

「嗯,讓他在這里住幾天吧。」

「您還沒給六六起名兒,就要過年了,小人想……」

「起名的事都交給我的妻子。」

倪九九翻過眼皮偷看項寶貴那雙幽深的黑眸,「項爺,夫人她已經仙逝,您還是節哀順變吧,小人實在看不下去……」

項寶貴捂著心口的手收緊,修長的劍眉皺起。「出去!」

倪九九硬著頭皮將小六六放下,又指著懷里另一個襁褓嬰兒問︰「項爺,這孩子不肯吃俺妹妹的女乃……」

「那就讓她餓著吧。」項寶貴淡漠的垂下眼皮,有些意興闌珊。「去把冷兔叫進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小戶媳婦最新章節 | 小戶媳婦全文閱讀 | 小戶媳婦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