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離開之後,李遇知、吳甡、孫傳庭、蔣德璟四人在小會議室就稅收問題繼續開會。
四人無不咀嚼朱慈烺所謂的「出身」兩字,越發覺得這位十七歲的皇太天縱之才,已經挖掘到了大明政權的本質。
的確,忠誠是誰都會喊的。為人需要忠義,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絕對沒人會否定這點。然而事情臨頭,誰都希望自家利益不要受損。
這點上那些東南勢家應該最有體會。
海商正是因為他們在朝廷的關系網才會與他們合作,將海貿暴利分給他們。如果他們只是做個間人,將海貿之利也讓一部分給朝廷,則朝廷、勢家、海商勢必三方得利。
然而勢家們卻獨吞了海貿之利,而且為了加重自己在這場貿易的分量,強烈要求禁海。說得好像不禁海,東南便不再為大明所有一般。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損了朝廷肥了私家,等朝廷終于熬不下去的時候,這些人家也只能跪在東虜的屠刀下瑟瑟發抖,乞求活命。
四位閣老的出身,李遇知是鄉里富戶。如今他老家在東虜手里,所以是離勢家最遠的一位。吳甡是江北人,吳氏也是因他而崛起,成為地方豪門,根底並不算深厚。孫傳庭從父輩往上四世都是舉人,在當地是不可小覷的鄉紳土豪,但要說勢家卻也還不夠資格。
只有蔣德璟才是真正的勢家出身。
蔣德璟的始祖蔣旺,與父兄一起隨太祖高皇帝起兵,征戰三十年,得封武德將軍驍騎尉,世襲福全所千戶。太祖賜名「旺」。
其後代代為福全所千戶,其七世祖蔣繼實,少負異才,為府學生時,俞大猷以兄事之。長于海戰。曾督將捕倭酋吳平,破林鳳諸賊于海上,福全所軍民立「懷恩碑」頌之,至今仍在。
蔣德璟的父親蔣光彥乃是萬歷二十七年進士,官至江西副使、廣東布政司參政。叔父蔣光源是萬歷二十年進士,任南京國監博士。蔣德璟還有個弟弟蔣瑗。天啟四年舉,連捷進士,歷任廣東進賢縣令、光祿寺丞、兵科都給事。
這才是勢家的標準模版。
非但在福全所,就是在整個福建,蔣家也是真正的勢家豪族。因為福全所實在是泉州海防門戶、東南沿海的軍事重鎮。有這樣的背景,也不難猜到蔣氏在海貿扮演的角色。
朱慈烺將這四個出身有差。性格各異的閣老湊在一起,自己施施然抽身而退,避免了親自沖鋒陷陣的窘況。他知道蔣德璟的背景,也相信孫傳庭絕不會對勢家妥協。
孫傳庭在陝西的施政方式,比皇太的戰時**更為激進。
如果內閣能夠得出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提案,那麼這個提案應該說是在勢家的接受範圍之上。否則蔣德璟就不會同意,而他的脾氣可是連皇帝的面都不給。
果不其然。朱慈烺在會議室之外的堂屋坐了片刻,蔣德璟和孫傳庭兩個大嗓門就幾乎吵了起來。
有爭議總比一團和氣要好,何況李遇知已經八十多了,他們總不至于打起來。
朱慈烺又坐了一會兒,這才離開了內閣職房,回自己的辦公殿去了。他以前還曾懷念前世那間一百平米、位于五十七樓的辦公室,以為那才是江山在望的感覺。不過現在習慣了明式殿堂樓閣,倒也覺得別有滋味,而且的確對身體有極大好處。
現在朱慈烺缺少的不是運動量,反倒是合理的作息時間。崇禎帝還特意從太醫院派了兩個太醫為朱慈烺提供養生指導。沒兩天就被打發去了喻昌手下幫忙,听說苦不堪言。現在皇太身邊真正的保健醫生,說出來卻有些奢侈……乃是次輔吳甡。
吳甡的醫術是得到喻昌贊頌的。他對皇太的身體也十分關心,只要逮到機會便會傳授養生之道,糾正了朱慈烺不少有害身體的不良習慣。倒也印證了朱慈烺「人盡其用」的原則。
「殿下。」陸素瑤見朱慈烺從內閣回來。連忙迎了上去︰「大都督府公。」
朱慈烺接過標志著「機密」的信封,在書案後坐定,方才取了出來。原來是閔展煉呈報,秦良玉帶來的四千川軍已經完成了兩個月的新兵訓練,可以下放戰斗部隊了。
這支川軍本就是四川精銳,秦良玉手的最後一張王牌,所謂的訓練也更側重于軍紀和思想,對于他們的戰斗力完全毋庸置疑。
「等的就是這支人馬。」朱慈烺長舒一口氣︰「閔若!」
「卑職在!」閔若應道。
「傳令︰新訓川兵與**游擊營合編為山地第一師,師長羅玉昆,師訓導官陳崇,師參謀長朱家駿。」朱慈烺腦閃過一個個人名︰「讓大都督府即刻著手擴編工作,命該師布防豫、湘西部山區。編制參照近衛第一師,額外配一個教導局,讓他們自己進行山地作戰的針對性訓練。」
山地和平原屬于兩個世界。魯東的兵拉到豫西,或是北直兵派到浙江,並不會出現太大的水土不服反應。而一旦進山,所面臨的植物、昆蟲、走獸、傳染病……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平原士兵根本不知道山的常識,他們所經受的戰陣訓練在崎嶇陡峭的山地也完全無法展開。
尤世威當年領兵在商、洛山駐扎半年,營大疫,幾乎崩潰,而這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與他一道受命的徐來朝,壓根連進山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有這四千生活在山的土司川兵打底,加上游擊營本來就多是四川人,山地師的建成基礎可謂得天獨厚。只要控制住了莽莽群山,平原作戰不過是手到擒拿之事。
見到朱慈烺高興,陸素瑤和閔若這些身邊近臣當然更是高興。
朱慈烺又道︰「從閔展煉入營以來,全軍作訓全靠他一手提點,功勞甚著。傳令︰授閔展煉將軍餃,加武略將軍,封大都督府右都督,提督作訓操練兵務;再令︰在豫西、徐州、山東,各擴編一個教導師,加大作訓規模。」
教導師是訓導師級規模的部隊,一旦這三個教導師的框架搭起來,在兵員充足的情況下,每三個月就能編成三個師投入作戰。
閔若听到自己義父得以晉升大都督府,心歡快,下筆如飛。陸素瑤听了卻是心頭一黯,心無奈︰這是又要打仗了麼?
現在組建教導師,而且一下就要在各地建成三個,無疑是有一場大仗要打,好作為戰後補充。從目今的戰績來看,陸素瑤不相信明軍會戰敗,但是皇太肯定會離開濟南,親臨前線,這就意味著……照顧皇太起居的難度會更大。
「千歲麾下虎將皆是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臣實在要恭喜殿下。」陸素瑤笑道,重音卻是在「獨當一面」上。
朱慈烺道︰「論打仗,我肯定不如這些將士,不過我只要在前線,前線士氣必能大振。」
現在的戰爭規模已經超過了朱慈烺的掌控能力,這也算是朱慈烺的自知之明。如果他有時間和精力全身心投入軍事研究,勢必不會落在人後,但顯然他是皇太,需要他的地方還很多。
隨著將軍們的逐漸成長,積累了越來越多的戰斗經驗,朱慈烺的作用也就淪落到了提升士氣上面。不過他親臨前線可不僅僅是為了提升士氣,更是為了鞏固自己在軍的影響力,尤其是天下尚未平定的時候,這種影響力必須堅持而深入地貫徹下去。
「而且這回情況比較特殊,不得不親自坐鎮。」朱慈烺徹底堵住了陸素瑤的進諫計劃,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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