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雅一直忍著疼來著,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了下來,流過她髒兮兮的小臉,在上邊留下兩條黑色的污痕。
王平賢拿了酒瓶子,給她沖了沖傷口,又拿出一把給人處理外傷時用的小刀子,用燭火消過毒後,小心翼翼地把顧少雅手指上腐爛掉的肉給剔掉,然後拿了藥粉,給她包扎好,叮囑道︰「每隔三天來換一次藥。」
顧清梅從錢袋里拿出一兩銀子,放到桌子上。
王平賢道︰「算了,鄉里鄉親的,這孩子也不容易。」
顧清梅道︰「話雖然這麼說,但是您做的是生意,總不能讓您賠錢,」
「那也太多了,根本就用不了這麼多錢,給二十個銅板就算了。」
「剩下的就當是我的藥費吧,您記好帳,慢慢扣!」顧清梅牽了小女孩的手。「走吧,我送妳回家!」
小女孩默默地跟著她向顧家莊走去。
她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低聲道︰「顧小丫!」
「幾歲了?」
「十二!」
「妳娘經常虐待妳嗎?」
顧小丫緊緊地抿起嘴唇,沒說話。
顧清梅道︰「以後若是她還虐待妳,妳就上我家去找我。」
「嗯!」顧小丫輕輕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好小聲好小聲地說。「謝謝梅姑姑!」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夜路有些難行,但是前方突然有人打著燈籠迎面走來,走得近了些,顧清梅听到對方在喊她的名字,她听出來那是她的四哥,于是加快了腳步,「四哥,你怎麼出來了?」
顧清陽神情平靜地說︰「這半天妳都不回家,爹娘怪擔心的,便叫我出來迎迎妳。」
顧小丫乖巧地說︰「陽四叔。」
「嗯!」顧清陽淡淡地答應了一聲,隨後道。「咱們回去吧!」
他打著燈籠幫二人引路,回到顧家莊,顧清梅站在巷子口,目送著顧小丫進了家門,須臾,便听到巷子里響起婦人的怒罵聲︰「妳死到哪里去了?現在才回來?飯也不知道幫著做,天天就想著吃白食,妳那死鬼老娘怎麼沒帶著妳一起死去?妳的手是誰給妳包扎的?妳哪里來的錢去看郎中?說,是不是偷家里錢了?」
她微微皺起眉頭,雖然已經知道顧小丫的後娘不會善待她,卻沒想到說話這般難听,忍不住就想去替顧小丫出頭,但是顧清陽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輕聲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件事,咱們插不了手,妳越是幫小丫,她後娘越是會虐待她,而且還會因為在妳面前失了顏面而變本加厲。」
顧清梅只得強忍著心頭的不滿,以及對小丫那丫頭的憐惜,跟四哥一同回家。
走在村子里寂靜的街道上,顧清陽突然輕聲開口。
「妳到底是誰?」
顧清梅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猛地扭臉看向四哥,但是黯淡的夜幕下,她根本就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她不禁狐疑地問︰「四哥,你……剛才跟我說什麼?」
顧清陽扭臉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一絲清明的神色,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妳……到底是誰?」
顧清梅聞言,不禁心神大震,險些崴了腳,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怎麼會?他怎麼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自己已經很小心了,按理說,應該不會露出什麼很明顯的破綻吧?
顧清陽將視線移向前方,看著前方凹凸不平的路面,因為村子里的住戶稀稀落落的,這段路到前一段路中間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兩邊是麥場,所以他也不怕會有人听見他們兩個的淡化。
只是淡淡地說︰「妳不是梅子!」
極肯定的肯定句後,他又道︰「或者我應該說,妳的身體是梅子的,但是身體里住著的卻不是梅子的魂魄……」
顧清梅被他驚得好半天說不出話,良久以後,才干笑了兩聲道︰「四哥,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就不是梅子了?」
顧清陽淡然一笑,猛地再次扭過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神中射出一股逼人的視線,「妳畫畫是我教的,妳是什麼水平,沒人比我更清楚。但是那孔雀,那牡丹,妳根本就沒見過,怎麼能畫得栩栩如生?妳從前是什麼性子,我比誰都清楚,這樣的閑事,妳也從來都不敢管。妳……到底是誰?」
「我……」顧清梅知道,自己實在是沒什麼借口來否認他的質問,因為她壓根就不知道這具身體從前的主人都是怎樣的性格,所以從她決定畫花樣子賺錢的那一刻,便已經露餡了。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平常也都用腦子受傷以後,性情大變這個理由來搪塞旁人,但是她沒想到顧清陽心計竟然這麼深,直到現在才肯戳穿她。
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但是顧清陽緊接著又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滄桑和心酸,「其實妳是誰都沒關系,只要妳在這具身體住一天,妳就是我妹妹,我只是想知道,妳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妹妹的身體里?」
顧清梅知道自己否認不了了,苦笑道︰「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一個你無法想象的世界,我在那個世界死掉了,醒了以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顧清陽一陣沉默,他眯著眼楮,看著前方的道路,臉色有些晦暗不明,許久以後,他才幽幽地說︰「所以,我妹妹真的死了!而妳是借尸還魂!」
「是的!」
「那妳要記得,好好活著,替我妹妹,好好活著!」顧清陽的聲音,帶著些許惆悵,飄散在夏日的傍晚。「梅子是個好女孩,我一直想著,等我有了功名,能庇佑這個家的時候,給梅子找個好人家。可惜,我做不到了。」
「對不起……」對于自己佔據了人家妹妹身體的這件事情,她本能地覺得理虧。
「這都是命!」顧清陽長嘆了一口氣。「妳以後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妳應該是識字的,你那手正楷,可不是初學者就能寫得出來的,以後妳也不用拿著青磚練字了。若是爹娘有疑心,我會幫妳遮掩的。」
她感激地說︰「謝謝!」
家中的飯早就做好了,顧清梅打水洗了手,走進東里間,剛剛坐下,正想吃飯,卻突然听到門外響起潑婦罵街的聲音。
「多管閑事的小賤人,妳吃飽了撐的,管我們家的閑事,妳看那小賤種好,怎麼不干脆養了她?」
顧清梅認得這個聲音,這是顧小丫她繼母的聲音,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顧劉氏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道︰「我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娘,還是我去吧!」顧清梅也站起身。
顧清陽面無表情地說︰「我去!」
說著,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籬笆院的門口,站著一個身形瘦高的女人,這女人大概三十歲剛出頭的模樣,長得一張黑面皮,精瘦的一張臉,吊眼梢,高顴骨,薄嘴唇,身上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偏襟布衣,黑色的緬襠褲,雙手插著腰,站在門口,罵得正興起。
顧清陽冷聲道︰「七嫂子,妳這是在做什麼?」
小丫繼母完全沒把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放在眼中,只是破口大罵道︰「把你家那個臭不要臉的小娼婦給老娘叫出來,老娘今天一定要臊死她,多管閑事的小娼婦,妳出來,我的女兒,我愛怎樣管教那是我的事,跟妳有什麼關系?用得著妳指手劃腳的?」
顧清陽听她罵得實在難听,皺眉道︰「七嫂子,妳有什麼話好好說,鄉里鄉親的,大家又都是一個族里的親戚,犯得上堵著門跟潑婦似的罵街嗎?」
「我就罵那小娼婦了,你能把我怎麼著?」
顧清陽頓時心頭火起,大步走出去,揚手就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完她,他冷冷地瞪著她,「妳敢再罵一句試試看!」
小丫繼母沒想到這個一向性情溫和,從來都沒有跟人打過架的年輕人竟然會出手打自己,頓時有些發懵,她捧著挨打的臉頰愣了一會兒,突然往地下躺了下去,「哎呦,我活不了了,你們家欺人太甚了,多長了一只手管閑事管到我家里去,還不許我說了,老天爺啊,你沒長眼啊……」
一個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過來,站到小丫繼母的身邊,吭哧了半天,才開口道︰「他娘,趕緊回家吧,別鬧了,鄉里鄉親的,不好看。」
小丫繼母在地上打著滾哭喊道︰「你個沒出息的王八蛋,你看著老娘被人欺負都不肯給我出氣啊,顧清仁,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出氣,以後就別上老娘的炕……」
顧清陽雖然因為一時氣憤打了她一記耳光,但是對這種躺在地上打滾的潑婦卻沒什麼法子,站在那邊臉色鐵青地瞪著小丫的爹,「清仁哥,你也是個男人,就由得她一天到晚的胡鬧,丟你的臉面嗎?」
小丫的爹是個再老實不過的農家漢子,聞言,難為情地搓了搓手,囁嚅道︰「大兄弟,對不住了,我……我……我管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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