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絕帶著杜蘅趕到听雪堂時,行禮早已分裝了幾十輛大車,提前運往碼頭裝船去了。g
蕭乾的臉色很難看,卻也沒有訓斥,只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蕭絕給兩位舅太太磕頭請安。
穆王妃從昨天晚上起就在哭,此刻早已兩眼腫得象核桃,見不得人。
很快就到了吉時,一行人分別登上馬車,浩浩蕩蕩朝流波河碼頭駛去。
蕭絕和杜蘅直送到碼頭,眼看著船只悠然遠去,再也瞧不見,這才折返油。
「這里離別院挺近,要不,咱們去那吃中飯去?」蕭絕興致盎然。
杜蘅猶豫了一下,道︰「很久沒去靜安寺了,想去給娘上柱香。郭」
「我陪你。」蕭絕立刻道。
「下次吧,」杜蘅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找師傅有點事,你在不方便。」
「哦?」蕭絕一臉玩味地睨著她︰「你跟那小禿驢還有見不得人的小秘密?」
杜蘅白他一眼︰「又瞎說了!什麼叫見不得人?」
「那為什麼要瞞著我?」蕭絕錯著牙,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不是要瞞著你,而是我還不知道師傅的態度呢。」杜蘅小心地措著詞,半是撒嬌半是祈求︰「等見過師傅了,回頭我再仔細跟你說,好不好?師傅那人行蹤飄忽,居無定所,我怕遲了找不著人。」
「多帶幾個人,早點回來。」蕭絕緩了臉色。
「有初七呢,不怕。」杜蘅嫣然而笑。
馬車輕快地駛入靜安寺,杜蘅直奔後山,在坪里轉了一圈沒發現慧智,重又回到寺中,找人一打听,卻被告之慧智雲游去了。
「雲游?」杜蘅懵了。
紫蘇忙問︰「可交待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曾∼」小沙彌搖頭︰「慧智師叔祖常常出門,有時三五個月,有時一二年,這次可能不回來了也說不定……」
紫蘇尖叫一聲,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說什麼?」
小沙彌被她嚇了一跳︰「施,施主……」
紫蘇忙降低了音量︰「對不住,失禮了。你說清楚,為什麼慧智師傅不回來了?」
「是這樣的,慧智師叔祖並非本寺之人,本就是借住于此,去留隨心。」小沙彌合十還了一禮,解釋。
「我想去慧智師傅的住處看看,不知能否行個方便?」紫蘇不死心。
小沙彌愕然︰「……」
「打擾了∼」杜蘅忙拉了紫蘇往小佛堂走。
紫蘇猶自不肯信,邊走邊回頭︰「我得去看看,說不定留了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紫蘇!」杜蘅低叱。
「師傅不是這種人,不可能一聲不吭,扔下我們就走。」紫蘇鼓起了頰。
杜蘅皺眉︰「不是還沒確定呢嗎,你瞎嚷嚷什麼?」
「嘿嘿∼」紫蘇干笑兩聲︰「我不是怕你著急麼。」
杜蘅望著院中蒼翠的松柏,神情淡然地低喃︰「或許,這就是天意。」
「什麼?」紫蘇沒听清。
杜蘅不答,恭恭敬敬地在顧氏靈前跪下磕頭,雙手合十,低首垂目,默然祈禱。
初七在院子里溜達了一圈,百無聊賴地返回來,好奇地看著那塊無字靈位︰「這是誰?」
紫蘇瞪她一眼︰「不該你問的事,少問!」
「哦。」初七在窗前站了站,指著院中那道月洞門︰「那邊有人。」
月洞門後面,是一排精舍,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不能進。
紫蘇怕初七惹禍,忙道︰「也許是誰家來布施的。」
「其中有一個,功夫很厲害。」初七側頭看她一眼,很肯定地道。
紫蘇心中一動︰「比你還厲害?」
初七想了想,搖頭︰「不知道,沒比。」
說著,徑直往外走︰「我跟他去打一架,就知道了。」
「別∼」紫蘇沒想到她說風就是雨,急出一身冷汗。
「走,去飄香樓吃飯∼」杜蘅忽地站起來。
「好啊!」初七笑靨如花。
紫蘇如釋重負,簇擁著杜蘅往佛堂外走。
兩道人影緩緩自月洞門後轉了出來,並肩而立,目送著那抹窈窕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淡出視線。
慧智灰布僧衣,身姿挺拔如竹,面色清雅似蓮,聲音溫潤中透著淡淡的疏離和不悅︰「王爺,你把小僧強行留于此處,又以謊言欺騙阿蘅,究竟是何用意?」
南宮宸哂然而笑︰「論起謊言欺騙,你比本王也強不到哪去!阿蘅那傻子,到現在還對你那套失憶的鬼話深信不疑!」
慧智心中突地一跳,雙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
「出家人?」南宮宸冷笑一聲︰「你頭頂無戒疤,心中想皇位,也好意思稱自己為出家人?」
慧智臉上掠過
tang一絲羞慚,但很快,便又從容下來,帶著天生的尊貴矜持︰「王爺所說何意,小僧听不明白。」
南宮宸一笑,漆黑的瞳眸里閃出一抹凌厲︰「本王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總之,你給我听好了,我和阿蘅之所以走到今天,你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失憶?這種話也只好騙騙阿蘅那種不諳世事的無知婦人!真失憶,你會一見面就收阿蘅做徒弟?會不惜耗費真元,替那笨蛋易筋洗髓?會放著大事不做,在這破寺里盤桓二年,只為十天半月跟她見上一面?」
慧智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沒有吭聲。
他不說話,南宮宸也不逼迫,好整以暇地回望著他,眸光似笑似諷。
良久,慧智終于嘆了口氣︰「你意欲何為?」
「不裝了?」
慧智神色平靜︰「你錯了。分開你和阿蘅的從來就不是我,是你的心魔。」
「鳳雲起!」南宮宸一直平靜的神情終于龜裂。
他上前一把揪住了慧智的衣襟,近乎猙獰地嘶吼︰「若不是你暗室虧心,佔阿蘅的便宜,我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害她們母子雙雙慘死,親手推自己入地獄!
他哆嗦著唇,手也顫抖得厲害,力氣越來越大。
漂亮的眸子里慢慢地聚起了風暴,前世今生,所有的悲傷和憤怒都在他的眼中,忘不了,逃不掉,躲不開!
如果不是慧智,不是這個外表潔淨如蓮,內心骯髒似鬼的假和尚,他現在不止坐擁天下,還有嬌妻在側,愛子在懷,應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又怎會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直到現在,阿蘅還不肯原諒他,視他如蛇蠍,畏他如虎狼,想盡一切辦法與他做對!
是他,是他毀了他的這一切!
南宮宸叉著他的脖子,用力將慧智推到牆上︰「你把阿蘅還給我,把失去的一切還給我!否則,本王拼著天下大亂,也要揮師南下,不惜血流成河,攪得你南詔天翻地覆,國無寧日!」
慧智靜靜地垂眸,絲毫也沒有反抗,面色卻漸漸青紫起來。
南宮宸一襲水色衣裳,寬袍大袖,袖口上繡著雲紋卷草,翠綠逼人。
眉眼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宛如新月初升,恂恂如玉,翩躚如荷,真真是溫潤好物,玉做的一個人兒。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行起凶殘果斷之事,竟會那樣的從容不迫。
他絕對相信,面前這個人說得到做得到。
可是,他並非佛祖,亦非聖賢,天下百姓的生死,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本想借著失憶之名,守著這份終身無望的感情,安靜地度過一生。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如今,連這點卑微的願望,都成了奢望。
生無可戀,死又何懼?
奈何橋上走一遍,飲了那孟婆湯,棄了這世間的情愛恩怨,名利疆場,才是真的解月兌!
「你想死?」南宮宸忽地松開手︰「沒這麼容易!」
慧智失去了支撐,頹然跌坐在地,身子蜷成一團,劇烈地喘息著。
良久,低低地解釋︰「我那時中了催情香,情難自禁……不管做什麼,都非出自本心。你跟我不同,阿蘅是你的妻,她的品行如何,你該明白。你對她,哪怕再多一點信任,多一點體諒,多一點包容,就不會弄成這樣的局面!」
南宮宸目齜欲裂︰「鳳雲起!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到現在還想推卸責任!」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小人。」慧智垂著眼,低低地道︰「明明喜歡她,卻不敢承認;明知不可能,還要自欺欺人,以師徒之情說服自己;明知你不是良配,卻一次次給她希望,百般縱容著她,害她泥足深陷,最終鑄成大錯。可我對不起的,也只阿蘅一人。要殺要剮,唯有阿蘅,怎麼也輪不到你!」
「姓鳳的,」南宮宸往前一步,踩上他的僧袍,居高臨下看著他︰「別以為你遠遁到南詔,本王就拿你沒辦法!滅了南詔可能難辦了點,但要毀了你這些年辛苦建立的基業,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慧智神色平靜︰「當年放棄皇位,助你施了這轉世重生之法,求的就是一個心安。我不是你,江山和美人,兩樣都想攥在手里。」
「江山和美人,從來就不是矛盾的對立。」南宮宸哂笑︰「有本事二者兼顧,為什麼要放棄?我可不象你,滿嘴的仁義道德,言不由衷!不想要江山,何不飄然遠去,擇一名山大川隱世遁居,偏要守在這繁華帝都之旁,享人間煙火,看眾生苦惱?」
慧智默然。
南宮宸的話,字字誅心,卻又無可辯駁。
他的確既舍不下這十丈紅塵,又拋不開皇權枷鎖。
他的身後,是無數人默默地犧牲,用無數的鮮血,才鋪成了這樣一條看似康莊,實則滿是血腥的道路。
他代表的,早就不是他一個人
,是整個鳳氏家族的希望。
他的一舉一動,系著無數人的身家性命。
他個人的意志,從來都不重要,更由不得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錯。
「你我皆受天道而生,就該為天下,為蒼生負起責任……」
「別說這些大道理,」慧智打斷他,淡淡道︰「直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南宮宸笑了︰「你我結盟,日後我跟阿蘅的孩子,與你的孩子結為夫婦,兩國修好,永止干戈。」
慧智唇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慢慢地道︰「兩國修好,永止干戈倒是不錯。結為兒女姻親這條,就算了。」
「為何?」南宮宸詫異之極。
慧智垂眸,良久,淡淡地道︰「阿蘅,是我嫡親的外甥女。」
他雖然在笑,可那笑容是那樣的淒楚,仿佛全天下的悲苦都集中在他的眼中,令人不忍猝睹
南宮宸心跳驟然狂跳了起來,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所以,」慧智靜靜地看著他,純淨的眼中,漾著無奈︰「你現在應該知道,當年,你錯得有多離譜。」
「鳳雲起!你為什麼不早說?」南宮宸倒吸一口涼氣。
慧智不語,只靜靜地望著自己的腳尖。
他的身世,是南詔皇室最大的秘密,怎會輕易泄露?
南宮宸一個虎躍,撲了過去︰「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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