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不單行(六三)
杜謙這段日子,實是過得水深火熱。
養不教,父之過。
杜蘅做下這等敗德之事,實與他這生父月兌不了干系。
旁人在將她抨擊得體無完膚時,免不了要把他牽進來,說他如何靠妻子發家,如何吞沒岳家家產……陳芝麻爛谷子全都翻出來數落一通,譏嘲一翻。
他縱有十分幽怨,百般憤怒,萬般委屈,也只能全數咽回肚中,藏在心底,不敢流露絲毫。
只因不管穆王府還是平昌侯府都是權勢滔天,他一個小小太醫,如何敢惹?
每日里準點應卯,按時下衙,在衙中里如坐針氈,連走路都低著頭,就怕一個停頓,給人拉著說長道短,明憐暗諷一回。
好不容易盼到休沐,心想著總算能偷得一日空閑,不必听那些閑言碎語。
不料,將將吃過早餐,一口熱茶還未及沾唇,便有小廝進來回話︰「老爺,五軍忠義營指揮僉事蕭絕,蕭大人求見。」
杜謙瞪著眼楮,腦子里還在想,他與軍中素無來往,這位蕭指揮僉事是何來歷,為何一大早的遞了貼子來見他?
決明上前一步,小聲提醒︰「這位蕭大人,就是穆王府的世子爺。听說皇上賞了他一個世襲的指揮僉事,想是如今調到五營忠義營任職了。」
杜謙一個激靈,手中的茶杯「咚」地一聲,磕在炕沿上,再滾落地面,生生將一套青花瓷山水杯給砸碎了一只。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如今滿城風雨,不知多少雙眼楮盯著杜家,盯著他。
這小祖宗不說忌諱回避,倒大刺刺地殺上/門來,究竟想要做甚?
他已經隱忍退讓到如廝田地,難不成這小霸王還要不依不饒地上/門追責不成?
可惜,不管是論錢還是論勢,都矮人一大截。甚至撇開穆王府,這小子本身的官職就較他高上二級,他就算再怒,再生氣,又如之奈何?
決明見他臉上陣青陣白,只管瞅著地上一灘茶漬發呆,半晌不發話。
外面的小廝卻還在等著他的話,好請蕭絕入內。
若是風清日朗倒也罷了,反正杜府園林頗有特色,權當是請他賞回風景;偏偏外面朔風陣陣,大雪紛飛,哪能讓蕭七爺在外面喝這許久的西北風?
這萬一要是把人凍出啥好歹來,穆王爺一怒之下不得把杜家給滅了啊?
「咳咳∼」不得已,他只好輕咳兩聲,等引得杜謙抬頭望他,這才小聲道︰「老爺,蕭大人還在院子里候著呢!」
「呃?哦,哦哦∼」杜謙霍然而醒,訕訕道︰「快請。」
小廝得了話,飛奔著出去報信。
一會功夫,蕭絕已大步走了進來。
杜謙忙不迭地站起來,剛整了整衣冠,要與這位「蕭大人」見禮。
蕭絕兩手一拱,搶先揖了一禮︰「小佷給世伯見禮了。」
又笑著解釋︰「早該登門拜訪,實是最近瑣事纏身,抽不出空來,還請世伯原諒則個。」
語氣很是平和,與往日並無二致,甚至比平日還要多出幾分恭敬。
杜謙哪里敢當他的禮,雙手抱拳,還禮不迭︰「不敢當。蕭大人認祖歸宗,又升了四品僉事,下官早該登門道賀,實是不敢打擾,並非有意輕謾。」
蕭絕連連搖手,側身避讓︰「若非顧老爺子,佷兒早已橫死街頭。世伯待我,一向親如子佷。小佷口內雖未言及,心中不勝感激。今日又無外人,那些虛禮,還是免了罷!」
事實上,當年蕭絕被顧洐之救下,跟著顧家的大掌櫃學著經濟。
杜謙卻是個不理庶務,埋首醫學的痴人,連顧家幾個大掌櫃都認不全,又哪里識得他?
後來顧老爺子逝去,蕭絕雖每年送上節禮,東西卻都是柳氏收的,也是左手收右手忘,更不會與他提及半分。
若不是後來進了京,顧氏病弱,他來探望過幾次,加上顧氏逝時,他主動登門幫忙張羅喪儀,杜謙根本就不知道有這號人。
後來又有杜誠之事,多虧他出面周/旋,奔波,這才有了幾分印象。但也僅止于此,「親如子佷」雲雲,不過是給他面子,說得好听罷了。
杜謙面上一紅︰「蕭大人,請。」
蕭絕執了子佷禮,笑嘻嘻地道︰「世伯,請。」
他動作快,臉皮又厚,話落已搶先到了客位坐了。
杜謙有心想讓他坐上位,已不能,只得干瞪著眼。
決明奉上茶來,不敢停留,悄悄退到門外。
杜謙端了茶杯,猜度著他的來意,沉吟未語。
看這架式,不象是來興師問罪。可他自問與他素無往來,偏揀這種時候上/門,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蕭絕端了茶杯,輕抿一口,贊了一聲︰「好茶。」
「大人喜歡就好。」杜謙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客套之詞。
他心中惴惴,又因蕭絕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執子佷之禮,很是恭敬,消去他心頭許多恐懼,是以實在按捺不住出言探詢︰「未知蕭大人,一大早登門,所為何事?」
蕭絕聞言忽然將茶杯擱到桌上,站起來,朝杜謙一揖到底,這才抬了頭,肅著容道︰「實不相瞞,小佷此來,確有一事相求。」
杜謙唬了一大跳,站起來還了一禮。
低頭斟酌了一番,這才道︰「下官區區五品,如何當得大人一個‘求’字?大人有事盡管吩咐,但是下官力所能及,無不應允。」
這段時間,臨安城傳得滿城風雨,便是他再不理閑事,也隱隱听得有市井傳言,穆王爺罹患重病,時日無多。
他身無長物,唯一能夠被人看重,令這目下無塵的王府世子出語相求的,也只有一個「醫」字了。
然則,滿朝皆知,蕭乾的病向來由鐘翰林負責,他自問醫術再好,亦不敢與鐘醫正比肩。
鐘醫正都束手無策,他哪里敢大包大攬?
是以,雖答得漂亮,話里卻透著謹慎。
萬一穆王爺有什麼不測,也不是他不盡心盡力,實在是「力有未逮」。
蕭絕微微一笑︰「放心,此事世伯絕對辦得到,且非世伯不可,旁人再不能辦。」
蕭絕再揖一禮,笑︰「請恕小佷無狀,求世伯將阿蘅嫁我為妻。」
「 當」杜謙手中杯子落地。
一套斗彩纏枝蓮花茶具,再次被毀!
決明雖是退到門外,耳朵可是豎得尖尖的,听到這話,亦是目瞪口呆。
「望世伯成全。」蕭絕索性跪了下來。
杜謙呆呆地望著他,驚得半天都回不過神來︰「你,你說什麼?」
蕭絕言詞懇切︰「阿蘅和我自小相識,我慕她聰明/慧黠,品性高潔,無奈身份卑微,她又早早訂下親事,是以不敢有非份之想。如今她既是自由身,小佷又蒙天幸,得以認祖歸宗,不再是無根飄萍,是以厚顏斗膽,請世伯將阿蘅許配與我。有生之年,必不相負!」
「胡鬧,胡鬧!」杜謙跌足,連聲斥道。
自古婚姻大事,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若真有心與杜府結親,娶阿蘅過門,便該稟明了父母,三媒六聘迎進門去。
哪有父母高堂健在,卻繞過雙親,連個說和的媒人都不請,自己登門求娶的?
「實不相瞞,外面傳言喧囂塵上,實是小人做祟,阿蘅是無辜受我連累。」蕭絕苦笑一聲︰「如今,家父受流言影響,對阿蘅頗多偏見。無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還望世伯體諒我一片痴心,予以成全。」
杜謙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既是穆王爺不允,這樁婚事更不可議了。」
光他點頭有什麼用?沒有蕭乾同意,婚事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杜家不止得罪蕭乾,還將淪為笑柄!
蕭絕目光閃動,笑得十分狡黠︰「世伯勿怒,且听小佷把話說完。家父雖未應允,皇上卻有口喻,只消取得阿蘅同意,便可完婚。」
天地君親師,老爹再大,還能大得過皇上?
「是以,」蕭絕得意洋洋︰「小佷是奉旨追妻,世伯勿需顧慮。」
杜謙又是一呆,張大了嘴愣愣地看著他。
蕭絕語不驚人死不休,又扔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驚得他直接石化……
ps︰說好了昨天恢復更新,可是突然停電,可怪不得我……所以,某月默念,斷更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