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百里曉晃晃悠悠出門去了。
這是他的老習慣了,自從水思歸走了,他月兌了束縛,在城中亂逛,晚上更是夜夜拖到半夜才回來。
第一天從外面回來,他便十分高興,道︰「公子,我太喜歡沙陀口了,簡直是人間天堂。竟有一整條花街,還有胡姬歌舞。」
孟帥心中羨慕嫉妒恨,面上冷笑道︰「百里先生,你也是老江湖了,見過多少世面,一條花街就高興成這個樣子,這不是讓人家笑話麼?」
百里曉搖頭道︰「公子你不知道歌舞升平這四個字的可貴。要在幾十年前,別說一條花街,就是一個教坊,美女如雲的地方,我也不放在眼里。但現在是亂世,多少繁華的大城市打爛了,十室九空,那還能見到當初的盛景?」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道︰「我這些年走過不少地方,見到的都是斷壁殘垣,烽火連天。能在涼州這偏荒地方,反而見到這樣燈紅酒綠的世界,真令人贊嘆。簡直是一片樂土。公子你生長在涼州,沒受過戰亂之苦,是你的幸運,若在外面,就叫那些流民能進沙陀口討飯也是樂意的。到底是天下藩鎮之首的姜大帥,不但軍力最強,治理地方也首屈一指。」
孟帥鄙視道︰「既然天下未平,就應該厲兵秣馬,勤儉備戰才是。弄什麼歌舞升平,那不是喪失了志氣嗎?」
百里曉不覺皺眉道︰「我也听說姜大帥一向克己自律,只以軍馬備戰為要,不是耽于享樂的人,這沙陀口的樣子怕是他故意留下來留住客商的。畢竟戰事都在東南,西北反而得了好幾年太平。哈哈,倒便宜了老夫。」說著樂悠悠的喝花酒去。
孟帥心中何嘗不想要快活,見見名正言順的花街柳巷,但他現在還遠沒到放縱的時候——一時的快樂比長遠的前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晚飯之後,他還有太多的功課要做。
後院的草藥,都要照顧,還要繼續練習培植的技藝。除此之外,每天十張寫生,是最基本的要求。
然後,把他囫圇背下來的和抄寫下來的知識溫習一遍,這就夜里二更天了,回去睡覺練習內功,第二天早起練拳,這是最基本的。
晚間,後院。
孟帥聚精會神在描摹一張紫芝草,就听外頭有人叫道︰「公子,外頭有人要見你。」
孟帥一怔︰有客人?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自從他來沙陀口定居,一無親戚,二無朋友,連阿貓阿狗都沒上過門。
放下畫具出來,就見何媽站在院子里搓手。
這房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是雇來的,沒有簽賣身契,平時也不進內院,不過是幫著打掃房子做飯之類,談不上什麼情分。這何媽平時就管買菜做飯,今日臨時客串門子,憨笑幾聲,就轉身走了。
孟帥自己走到院門口,只見外面竟站了兩個少年。
那兩個少年都是青衣小帽,年紀輕輕,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孟帥不是淳樸的電視劇主角,所以他一眼看出來,這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孟帥一面納罕,一面笑道︰「兩位,找在下何事?」
那左邊的少女本來有些靦腆,但見孟帥是小孩子,立刻精神了許多,道︰「這位小兄弟,你有沒有見過一位和我們……不,身穿淡紅色衣服,梳著兩個丫角,長得挺好看的,大概和我們差不多高的女子?」
孟帥搖搖頭,道︰「不知道,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就是二位姐姐了。」一句話出口,心中忽道︰我擦,這樣的話也能順口說出來,我什麼時候開的竅?
兩個少女同時臉上一紅,啐道︰「小孩子懂什麼?」但依舊心中暗喜。一個道︰「既然不在這里,那就去別的地方找找。」當下便即告辭。
孟帥送走了兩人,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哪知過了兩個時辰,夜幕完全沉了下去,大門再次被敲響。
這一次敲門聲又急又響,何媽拉開門閂,砰地一聲,大門彈開,闖進一群人來。
為首的是個黑衣老婦,滿頭銀霜,瞪著眼楮道︰「誰是這家主人?」
孟帥正打算上床睡覺,听到動靜出門看時,但見老婦當頭,身後跟著七八個人,提著燈籠,火光照映下,就見眾人身材窈窕,應當都是女子。
這老婦……
好像是熟人?!
沒錯,他想起來了。
當時他和水思歸遭遇強盜,好容易月兌險,第二天在路上攔車時,就攔了那老婦的車,她的話猶自在耳︰「你知道這是誰家的車?」
到最後他也沒弄懂,到底是誰家的車?
今日又見了,而且情形比之上一次,更令人火大。
孟帥大踏步上前,喝道︰「爾等何人?擅闖民居,這是要明火執仗麼?」
那老婦目光掃了一眼孟帥,顯然是沒有一點印象,只道︰「找的不是你,叫你家大人出來。」
孟帥立刻挺胸道︰「我就是家主。」
那老婦低頭瞄了一眼,冷笑道︰「你?好吧,你自己認頭就行。老嫗來此不為別的,我家叛逃了一個賤婢,必定是在你府上。你打開門戶,讓咱們將賤婢搜出帶回,少不得你的好處。」
孟帥給她氣樂了,道︰「怎麼見得你家的逃婢就‘必定’在我家里?憑什麼我就打開大門讓你搜?這麼大年紀還這麼不曉事,是不是兒孫不孝順,逼得你放棄治療?」
那老婦大怒,喝道︰「小子,找死——」十指如鉤,往孟帥臉上抓來。
這一抓凌厲之極,若在兩個月前,孟帥就難躲過,但這時他已經月兌胎換骨,腳下九宮步,斜斜跨出一步,已經讓過這一抓,手掌反撩,切中她手腕,道︰「出去把你。」
這一招還是八卦掌中的招數,他的靈龜八卦變不完全,用不到傷敵上。
那老婦被擊的倒退幾步,手腕一陣生疼,暗道︰倒小看了這小子。一面道︰「小子,你敢亂伸爪子,可知我家是什麼人?」
孟帥道︰「我擦,怎麼又是這出?我也想知道啊。求告知,你們家到底是什麼人啊?」
那老婦又羞又惱,喝道︰「誰跟你廢話,給我劈了他。」
刷——
身後七八個女子同時拔出了劍。
這一聲拔劍,孟帥立刻一凜。
這拔劍的聲音,令人從脊柱上往外冒寒氣。
實在太整齊了!
八個女子一起拔劍,只發出了短促的一聲,令行禁止,言出法隨,若無千百遍的訓練,斷然做不到這一點!
能讓八個女子同時磨練千百遍拔劍,那麼接下來的,一定是一套足以將人亂刃分尸的凌厲劍法。
八柄長劍同時指向他,在燈籠的火光照射下,發出幽幽的劍光。
殺器。
八個女子手中持的,就是殺人的利器。
孟帥目光凝重,卻也並未退縮,只是——要動兵刃的話,他的優勢會轉為劣勢。
畢竟,除了兵刃總綱一樣的猛獸轉圓法,他還沒正經的學過任何一種兵刃。
而且,手頭上也沒有趁手的家伙。
除非先趁著黑燈瞎火,用暗器……
「罷了。」
一聲清冷的聲音傳來。
聲音來自門口。
一個白衣人影穿過大門,緩步來到院中。
火光映照下,但見她烏黑的頭發與白皙的肌膚黑白分明,動人心魄,連清麗的容貌也多了一分出塵之姿。
這是……
蓮女!
孟帥記得她,她就是住在巷子深處的那個女子,他們曾經見過一面。
蓮女略一側頭,道︰「收劍。「
刷的一聲,八柄長劍一起收起來。眾女躬身後退,將院子的中心讓了出來。
厲害,這就是氣派。
那不是黑衣老婦聲色俱厲裝出來的威嚴,是發自內心、舉手投足生出的氣派,不是一般人養的成的。
這蓮女一定不是常人。
蓮女目光掃過黑衣老婦,黑衣老婦立刻低下了頭,道︰「小姐。」
蓮女淡淡道︰「不是叫你去追人麼,為什麼在此多事?」
黑衣老婦湊近,低聲道︰「門口的暗樁說今天沒有人出巷子,那賤婢肯定還在巷子里困著,應當是藏在哪里了。」
孟帥耳聰目明,雖然黑衣老婦壓低了嗓子,依舊听得真切,心中暗道︰怎麼著?巷子口還有暗樁?開什麼玩笑,我也被監視了?這家子是什麼人啊?
蓮女听了老婦稟告,微微點頭,道︰「倒也有理。」轉頭對孟帥道︰「你好。」
這一句沒頭沒腦,孟帥只得機械地回答了一句︰「你也好。」
蓮女道︰「進去說。」說著徑自走進屋內。
孟帥愕然,只得跟了進去,見那蓮女反客為主坐下,伸手道︰「請坐。」
孟帥只得坐下,看著蓮女。
蓮女面上並無喜怒,只道︰「我那嬤嬤說,我要找的人就在你家里。我覺得有可能。」
孟帥眉毛一軒,蓮女繼續說道︰「我知道不是你藏起來的。」
孟帥嘿了一聲,道︰「沉冤得雪,謝謝啊。」
蓮女不理他的調侃,道︰「但那丫頭慌不擇路,確實可能逃到貴府。你我兩家只有一牆之隔,她有好幾種辦法可以過來。對我來說,她是忘恩叛主的逃奴,對你來說,她是招災惹禍的不速之客。我們干嘛要為她動干戈?」
孟帥听這話還算舒服,點頭道︰「也是。」
蓮女道︰「你定然不願我們進去搜查,那是自然。倘若是我,我也不願意別人擅自插足,但那人我又一定要找到。這樣吧。請君自己去後院里里外外看一眼,若有那丫頭,叫我進去拿她也好,送出來也罷,都可以。我看你也是練武中人,只要找到人,我願意奉上一只九品當歸或者十枚血氣丹酬謝。」
蓮女說話雖然清冷,但已盡到了禮數。又許以適當的好處,再加上兩人卻是比鄰,沒必要為不相干的人鬧矛盾,孟帥便點頭道︰「好,那我進去看看。」
當下轉了進去。那嬤嬤心頭大是不忿,道︰「小姐,這小子不是善茬……」
蓮女冷冷道︰「那與我何干?」
進了後院,孟帥心中也是不爽——閑的沒事,惹上這麼一件麻煩事。
讓蓮女一說,孟帥自己也覺得,那女子很可能進了自己的院子。不過進了院子口,他掃了一眼,黑沉沉的看不見其他人影。
也許在房間里?
孟帥直接進了正房,進門小心翼翼的背對著房門,將門拴上,淡淡說道︰「好了,別藏了,出來吧。」
他這是詐語。
也不知從哪本小說里學來的經驗,反正他心頭一動,進門來了這麼一句。他想要是那人傻一點,自己跳出來,少費多少工夫?
房中一片寂靜。
不在這里?
還是沒有上當?
孟帥一面心中猜測,一面裝腔作勢的搖了搖頭,道︰「我可憐你弱質女流,不願為難,是你不識抬舉……」
話音未落,異變突起!
嗤嗤嗤!
風聲從暗處傳來,如蚊吶般輕巧,等到听到時,已經近在耳邊。
孟帥腳下一點,憑空躍起三尺來高,一蓬鋼針盡數打在門板上。
在那里!
孟帥腳尖在門上一借力,往鋼針來處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