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東征即將開始,這對李風雲來說並不算什麼秘密,李風雲現在迫切想知道的是,崔弘升的命運是否改變?此次他北上清河攻克侯城,加劇了永濟渠危機,是否有助于拯救崔弘升?
二次東征的前提是國內局勢要穩定,大運河要暢通無阻,所以河北戡亂必須馬上見效。崔九說到這里,面露得意之色,「河北戡亂不利,段達罪責重大,聖主一怒之下,免其官職,征召回京。聖主詔令,黃台公出任河北討捕大使,檢校左武衛將軍,代替段達戡亂河北。」
李風雲驚喜不已,暗自雀躍。崔弘升還活著,崔弘升沒有死,崔弘升的命運改變了,這再一次證明歷史還是有改變的可能,只是若想達到這一目標,不但要選擇好正確的方向,還要采取正確的方式方法,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將回歸原點,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黃台公復出了?」李風雲笑道,「好消息,這是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
「黃台公復出,與河北局勢日益惡化有直接關系。」崔九望著李風雲,語含雙關地說道,「而侯城一戰,正是局勢惡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是崔九代表博陵崔氏向李風雲鄭重表達了謝意,雖然表達得方式很含蓄很隱晦,但做為身份尊崇的中土豪門,能向李風雲表示謝意實在是難能可貴,這除了他們已經認同了李風雲的豪門出身外,還有李風雲在東征之前向崔氏發出的警告,正是這個警告拯救了崔弘升,而侯城一戰實際上發揮的作用有限,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已。博陵崔氏欠了李風雲人情,而李風雲出自趙郡李氏,因此這個人情就大了,博陵崔氏口頭感謝根本不夠,可以預見,雙方之間的合作必然會大大推進一步。
李風雲看了一眼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李百藥,見他並無任何暗示,遂輕輕頷首,按照自己的想法,適時提出了要求,「春天就要來了,大河一旦解凍,南下齊魯之策必受挫折。」
李風雲希望河北局勢隨著崔弘升的復出後迅速好轉,從而迫使河北豪雄們不得不暫作迥避,攜手南下與齊魯義軍共擊張須陀。
崔九與李百藥互相看看,前者撫須而笑,後者猶豫了一下,謹慎措辭道,「擊敗張須陀當真如此重要?」
李風雲神情微凝,當即意識到崔氏和李氏對未來局勢有了樂觀預測,而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肯定是東都方面出現了重大利好消息,聖主和中樞為了二次東征的順利進行,為了確保河北局勢的穩定,可能在政治上向崔氏做出了更多妥協和讓步,以謀求山東人的更多支持。
「某向你詳細解釋過此策對我聯盟發展壯大的重要性。」李風雲望著李百藥,非常嚴肅地說道,「你在博陵的時候,應該與對方有過這方面的探討。」
李風雲的目光轉向了崔九。崔九點了點頭,示意崔氏知道此策並確實有過商討。
「這一策略有利于河北局勢的穩定,有利于二次東征的進行,有利于崔氏回報聖主的恩寵,有利于大河南北兩股義軍的合作和發展,而山東義軍的不斷壯大,又有利于山東人在政治上牟取更大利益。」李風雲望著李百藥和崔九,皺眉問道,「如此有利無弊的計策,為何不能實施?你們在擔心什麼?難道清河崔氏向你們施加了重壓,給了你們阻礙?如果清河崔氏從中作梗,原因又是什麼?」
面對李風雲的質疑,面對李風雲咄咄逼人的強勢,李百藥的臉色有些難看,而崔九倒是更了解李風雲一些,不以為意,微微一笑,說道,「水師在平壤大敗之後,非但無過,反而有功,水師統帥來護兒、周法尚和崔君肅都受到了聖主的重賞,由此帶來的不利影響太大了,他們三人和水師因此承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壓。二次東征在即,水師要二次遠征,但這一次不能有絲毫閃失,聖主敗不起,來護兒、周法尚和崔君肅更敗不起。」崔九目視李風雲,語氣漸漸凝重,「所以,為了二次東征的勝利,不但河北局勢要穩定,齊魯局勢同樣要穩定,大運河的暢通無阻更是重中之重。」
李風雲面無表情,暗自冷笑。
崔九的這番話,證實了李風雲的猜測,東都政局出現了重大變化,聖主向山東人做出了重大讓步,做為山東政治集團核心力量的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和趙郡李氏,理所當然給聖主以巨大支持,如此一來,李風雲的三路義軍聯手共擊張須陀之策就與這一新的政治形勢背道而馳,河北三大豪門于情于理都不會給李風雲以幫助了。
「你們對二次東征是抱著樂觀態度,還是擔心齊王在聖主遠征期間發動兵變?」李風雲直言不諱地問道。
「二次東征的確很樂觀,這是事實。」崔九揮了揮手,自信滿滿地說道,「高句麗彈丸小國,這種戰爭它打不起,所以二次東征的勝利唾手可得,當然了,也有可能功虧一簣,而導致這一結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國內政局突發劇變。」
李風雲笑了起來,「你們擔心齊王兵變?」
「你曾預測,二次東征功虧一簣,而原因便是有人發動了兵變。」李百藥神色凝重地說道,「當今天下,有能力發動兵變者,且敢于發動兵變者,而且有兵變成功把握者,唯有齊王。另外……」李百藥手指李風雲,「就是你,你與齊王的合作,居心叵測,你敢發誓,你絕無利用和慫恿齊王背叛聖主之心?
李風雲搖搖頭,非常失望,一時間失去了說話的興趣。雞同鴨講,還不如不講。
與豪門世家之間的合作,困難就在如此。豪門世家有著與生俱來的心理優勢,任何情況下,不論你的實力是強還是弱,也不論你是口含天憲的皇帝還是一方霸主,它都要想方設法掌控主動權,想方設法榨取你的價值為他所用,所謂的合作都是不平等的合作,它的付出,都是為了貪婪無厭的索取更多,它制定的合作規則,都是霸王條款。
一直以來李風雲都試圖利用自己「先知先覺」的優勢來贏得合作,現在他的優勢得到了豪門的承認,雙方著手建立合作了,但豪門要掌控合作的主動權,要榨取李風雲的每一分價值,李風雲就是它手上的棋子,而不是坐在它對面的對弈者。
李百藥看到李風雲不說話,以為自己戳中了李風雲的要害,不禁有些得意,「你曾說過,齊王與聖主的執政理念背道而馳,所以絕無可能繼承皇統,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幫助齊王發動兵變?你明明知道齊王戰勝不了聖主,奪取不了皇統,卻非要逆天而行,豈不是自尋死路?」
「你這樣做毫無意義。」崔九也勸道,「你聯合三路義軍攻打齊魯,無非是為齊王做嫁衣,但就算齊王控制了河南、齊魯和徐州,發動了兵變,亦無法贏得皇統。當年漢王楊諒乃北方霸主,控制了五十多個郡,十幾萬軍隊,實力比齊王強大數十倍,結果如何?當然了,父子相殘,兄弟鬩牆,關隴人自相殘殺,這對我們山東人來說的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你想過沒有,當年漢王楊諒敗亡之後,有多少山東人為其陪葬?今日齊王若步漢王之後塵,又有多少人山東人會死于非命?」
李風雲有些受不了了,李百藥和崔九說的都是「大義」,實際上都是為了「私利」,貪婪無恥的嘴臉令人作嘔。李風雲果斷舉手阻止,冷聲問道,「能否告訴某,東都政局到底出了什麼重大變化?除了黃台公復出外,還有什麼重大的人事變動?」
崔九和李百藥相視一笑,喜悅之色溢于言表。兩人不再隱瞞,把崔弘駿出任趙王府長史、崔賾出任越王府長史,以及由此引發的新一輪皇統之爭詳細告知。
「很明顯,聖主以此昭告天下,皇統繼承將以‘立賢,為原則,皇子皇孫們都有‘問鼎,之可能,而齊王自以為計的‘逃離東都,之舉,則因此演變為自我。」崔九喜形于色,語含嘲諷,「齊王本想以居外發展,來威脅聖主,謀奪皇統,哪料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弄巧成拙,居外,是成功了,卻再無‘發展,之潛力,事實上他已遭‘廢黜,,已被永久剝奪皇統繼承權。可以預見,韋氏很快就會拋棄他,而關隴人更不會繼續支持一個根本就不可能繼承皇統的‘廢黜,親王。」
「齊王之所以得到以韋氏為首的關隴人的支持,就是因為依照立嫡、立長的繼承原則,他是唯一的擁有合法繼承權的皇子。」李百藥撫須嘆道,「但聖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轉眼就顛覆了繼承原則,不費一兵一卒就解除了齊王的威脅,分裂了齊王和以韋氏為首的關隴人之間的聯盟。現在齊王孤家寡人一個,不足為慮,韋氏等關隴人轉而支持代王楊侑,而趙王、燕王楊偵、越王楊侗也各有支持勢力,東都隨即開始了新一輪的皇統之爭。如此一來,聖主輕而易舉逆轉了自己在東都的不利處境,重新掌控了朝堂上的主動權,迫使東都各大勢力不得不在二次東征、兵制修改、賦稅調整等重大國策上做出妥協。」
至此,崔氏和李氏對未來的謀劃已經很清楚了。
齊王不重要了,李風雲無論怎麼設計利用他,都不可能得到所需要的結果,相反,應該借助當前形勢,積極配合聖主,置齊王于死地,把齊王對聖主的威脅、對東都政局的威脅、對二次東征的威脅徹底鏟除。
李風雲很吃驚,他原本以為齊王楊喃居外發展,崔弘升復出,都是他改變歷史的一部分,雖然到目前為止,它們對歷史進程的影響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積少成多,厚積薄發,李風雲堅信到了某一時刻,歷史前進的方向一定會被自己改變,然而,剛剛听到的消息,卻給了他迎頭一棒,稍稍有點偏差的歷史再次回到了原有軌跡上。
聖主一招就破解了東都危局,齊王被「廢」了,雖然齊王還是尊貴的親王,麾下還有兩萬大軍,還被授予戡亂重任,還在徐州辛苦的剿賊,但一個名義上的嫡長皇子,實際上已喪失了皇統繼承權的親王,他的權勢和潛力,與一個普普通通的皇族成員有何區別?沒有任何區別,相反,他的處境非常危險,因為他名義上還擁有皇統繼承權,名義上還是距離皇帝寶座最近的皇子,所以他的存在威脅到了聖主,威脅到了其他皇統繼承人,所以他必須死,就算不死,也得找個理由合法的剝奪他的皇統繼承權,把他徹底廢黜,把他囚禁終生。
今日齊王,與歷史上此刻還被關在東都牢籠里的齊王,有多大區別?基本上沒有區別,關在牢籠里的齊王雖然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但無性命之憂,而今日的齊王雖然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卻沒有安全保障。
李風雲的情緒驟然惡劣。
聖主這一招不但讓他的長期謀劃失去了實施的可能,也破壞了他的短期謀劃。沒有了齊王這桿「大旗」,李風雲在未來短短數年時間內,拿什麼去改變歷史?
李風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尋找齊王尚存的價值。齊王還有什麼價值?只有他不死,只要他不被政敵擊倒,那麼他始終擁有皇統繼承權,不論依照立嫡、立長還是立賢原則,也不論聖主是否公開還是隱晦地暗示齊王已失去皇統繼承資格,齊王都是律法所承認的皇統第一繼承人,這就是齊王的價值所在。
皇統之爭是權力頂層的博弈,是最高統治階層的政治游戲,中低等貴族基本上沒有資格參與,至于平民百姓只管溫飽,他們與權力頂層政治博弈的距離,就如他們和天上星星的距離一般遙不可及,所以齊王這桿「大旗」在豪門世家中的確失去了吸引力,但對中低等貴族和平民百姓來說,其號召力依舊,沒有任何減損。
一定要保護齊王,保護好這桿「大旗」,以便最大程度地榨取齊王身上僅存的價值。李風雲果斷做出決策,返回聯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赴徐州,這一次不但他急于見到齊王,齊王恐怕也急于見到他,而且不顧一切後果。齊王已危在旦夕了,還會顧忌什麼後果?
崔九和李百藥敏銳地察覺到了李風雲情緒上的變化,這是好事,這說明李風雲不得不順應形勢,只要李風雲在對待齊王的態度上發生轉變,兩人便可完成此行使命。
「從東都政局的最新變化來看,如果我們未能在聖主北上遼東之前鏟除齊王這個潛在威脅,那麼聖主為了防備東征期間國內政局發生劇烈動蕩,必然要對齊王采取一系列限制措施,這很可能會激怒齊王,最終導致父子反目。」崔九鄭重說道,「二次東征勝利,對中土有利,對山東人有利,為此,我們希望在明年三月前後完成這一目標。」
李百藥隨後補充道,「以你的實力,完成這一目標並不難。只要你擊敗齊王,給了東都充足的借口,齊王就不得不回京,如此則隱患盡除。」
隱患盡除?李風雲笑了起來。如果他不知道歷史的軌跡,或許也會被表象所迷惑,也會像聖主和中樞的重臣們、像李百藥和崔九一樣,認定齊王才有動機和實力發動兵變,但幸運的是,他知道歷史,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隱患,誰才是真正的兵變發動者。
「你們知道某對明年局勢的預測嗎?」李風雲問道。
「你說有兵變,二次東征功虧一簣。」李百藥回道,「但現在,你預測的基礎改變了,東都政局發生了重大變化,你必須重新推演,而推演結果肯定不一樣。」
「正因為齊王‘逃離,東都,居外發展,再加上你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兵變的可能。」崔九毫不客氣地直指要害,「現在局勢變了,齊王的支持者一夜間四散而走,兵變成功的可能性還有多大?而且你也曾預測,說這場兵變會以失敗而告終,也就是說,你的目的是父子相殘,是給關隴人以重創,從而給山東人創造更多機會,但現在山東人已經在朝堂上贏得了初步勝利,只要二次東征大捷,我們便能乘勝出擊,擴大勝果,所以不需要動用暴力手段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不能于,兵變不但會傷害國祚,同樣也會傷害我們自己。」
李風雲搖搖手,「某的預測是,東都會爆發兵變,但發動兵變者不是齊王,而某亦不是兵變的參與者。」
崔九和李百藥面面相覷,目露驚訝之色。
李百藥忍不住了,急切問道,「誰會發動兵變?誰敢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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