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凌交出手上兵權後,又繼續在戶部當差。舒愨鵡近半年來邊關一片太平,國庫里的銀子總算聚積了不少,趙九凌也沒再為銀子的事兒發愁,閑暇的日子便多了起來。
人一旦閑下來,便會生出事端。
盡管不是趙九凌的錯,但也是因他而起的事故。
趙九凌對太後容王黨的血腥殺伐,使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紛紛找門路,有關系的,趕緊找人幫著說情,沒關系的,就送美人兒。他們也不敢直接送上門來,便讓人弄一頂小轎,直接送到王府,錦繡白日里又不在王府里,王府管家也沒權利拒收,就自作主張把美人兒給安頓下來。等錦繡晚上下班回去後,美人兒已經在某一個院子里落地生根。
剛開始,錦繡也沒當回事,這些人前腳把美人送來,她後腳就把人賣了出去。然後,她善妒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因為錦繡在消滅太後一黨有著至關重要的表現,帝後對錦繡非常滿意,所以一直到現在,也沒過問過趙九凌內院的事兒,就連有些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皇戚國親看不過去,在皇後跟前沒少倒錦繡的壞話,也被皇後給打發了出去。
而這回有人親自給趙九凌送美人兒,被錦繡毫不手軟地打發走,更是給了這些人把柄。
其中,鬧得最歡的便要數皇後的娘家嫂子,奉國公府二房里的三太太,皇後的堂舅母。這婦人不止一次進宮向皇後進饞言,要皇後作主給楚王納側妃,替楚王開枝散葉,讓皇後公開譴責錦繡善妒不容人,不配為族婦,請皇後下旨申飭,並另賜側妃,牌面上有份位的美人數名。
親王可以有一妃十二妾,這都是有品秩的,食朝廷奉祿。其中,側妃、次妃為正經規格品秩,享從一品和正二品份位。也有夫人、淑人等品秩,這些都是有封號的,還有朝廷禮部文書,有品秩有封號的王府妃妾,走出去,也能與那些公侯伯夫人平起平坐。
錦繡听說此事後,大怒,進宮向皇後哭訴。
「我朝王府妃妾制度,除了正妃外,從未有另封側妃夫人的例,也只有生下兒子才能另行封號,也只能封夫人或淑人。別人家的王府就一個王妃,其余皆是未有封號未有品秩的妾室,到了我這兒,就得側妃夫人淑人滿地皆是。朱三夫人怎不去管管別人家的妃妾,偏要來盯著我?後宅祥和,關系到家族昌榮,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但凡家中有個英明的長輩,都會讓小輩們克制房事,就怕傷人,妻妾爭寵,弄得家宅大亂,禍起肅牆。但凡真心對王爺好的,絕不會跑來盯著王爺的後宅,與我過不去。哪有像朱三夫人這般,故意找茬來的?還要讓王爺納什麼側妃夫人,這哪是關心王爺的,分明就是想把王爺弄成一個只知貪戀不務正業的二世祖,還盼著王府內宅紛亂,家宅不寧。我每日早出晚歸,為大周貢獻自己的醫術,使老百姓看得起病,替朝廷分憂解勞,我自認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對得住王妃這個身份,我也不需要旁人稱贊我什麼,卻也容不得外人的說三道四。朱三夫人如此居心叵測,真是忍無可忍,懇請母後替媳婦作主。」
皇後剛開始也漸漸被朱三夫人說動了,覺得兒子內宅實在簡單得不像樣,正想著一個不讓錦繡反感的法子賜幾個美人下去,但錦繡動作忒快,話又說得頭頭是道,皇後反而不好說什麼了,又覺得錦繡說得也有道理,真要賜人下去,兒子少不得要花精力去應付,肯定要耽誤公事。再則,兒媳婦不肯受委屈,偏又佔據著道理,並且手上又握著大周一半的醫療資源,這可是一筆不可想象的稅收。皇後也不願把錦繡得罪得太狠,更不願做這個惡人,于是安慰了錦繡一番,果真下旨申飭朱三夫人,錦繡這才滿意而歸。
消息很快就傳揚開來,說什麼的都有,有說錦繡強勢,連皇後婆母都敢頂撞,這樣的媳婦也太膽了。也有的說錦繡干得好,對于朱三夫人這樣總愛招三惹四的人物,就要狠狠給記重擊才好,讓她長長記性,免得別人是好欺負的。也有說錦繡厲害,一個無身份無背景的平民女子,卻能抬頭挺胸做人,也著實難得。
與錦繡交好的幾位勛貴婦人也在醫館里與她踫面,順便說起了此事,紛紛笑夸錦繡立得起來,做人媳婦做到她這個份上,也屬難得了。
錦繡笑了笑,人前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一句「那是因為母後疼我,不忍讓我受委屈,有這樣寬厚的婆母,也是我的福氣。」
皇後對錦繡的態度,也充分說明了女子需得自立自強,無娘家依靠不可怕,只要自己有本事,立得起來,哪個婆母吃撐了給自己上眼藥水?
不可否認,皇帝讓她開設醫館,就
是為了充盈國庫的。對于帝王來講,錦繡就是他們趙家的賺錢機器,到目前為止,她是一個有用的並且不可代替的棋子,就可以在規則範圍內小小放肆一下。這是當權者給予有用棋子的權利,不拿來利用實在對不住自己。
在趙九凌納妾的事情上,皇後寬松的態度,語氣的柔軟,充分說明了做一個有用棋子的重要性。
……
皇後的速度果然快,當天下午就下旨申飭朱三夫人。
身為皇後的堂舅母,朱三夫人被皇後派來的女官當場教訓,自己還得跪著受訓,又當著一大家子的人,朱三夫人羞得面紅耳赤,幾乎羞忿欲死。自此足足有半年沒有踏出個家門。
朱三夫人的下場很是震懾了一些倚老賣老的人,錦繡的耳根子清靜了不少,這還沒得意夠呢,
她的大丫頭侍書,在給她送飯的路上,居然被人當街調戲了。
天下腳下帝都,治安那是沒得說。繁華的背後,也總會生些牛黃狗寶,但那也只限東城,帝都醫館開在皇城里,皇城里居住的都是帝都里有頭有臉的尊貴人物,有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敢在皇城里頭鬧事?身為楚王府的侍女,坐著楚王府標志的馬車,走在皇城大街上,那些公侯伯府的馬車也得策馬相讓。所以侍書對于自身的安全,是從來沒有在意過的。她也從來不會料到,憑借楚王府的名頭,在皇城里頭活動,居然還會有人找麻煩。
這一日,侍書按著往常的慣例,坐著楚王府特有的青帷小車,給錦繡送飯。到了醫館後,侍書下了把飯給錦繡送了過去,等錦繡吃了飯後又拿和著食盒出來。在離開醫館之際,不小心與一個中年夫婦相撞了下,那婦人厲喝一聲,「怎麼走路的?」
侍書噸了一跳,這中年人穿著錦衣華服,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但她並不懼怕,只是依著奴婢身份,趕緊道歉,「不小心撞到爺和夫人,請二位恕罪。」
這婦人瞧侍書不卑不亢,穿得也精致,也模不清是哪家千金,但見侍書身邊也沒半個丫頭服侍,又自行提著個食盒,就誤以為是小官小吏的千金,人就傲了起來,鼻孔朝天道︰「你撞到了本夫人,一句恕罪就可以揭過麼?」
侍己很是無耐,她被內務府選去楚王府當差,這麼些年了,幾乎很少見到還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她說︰「那夫人覺得,我又該如何?」
婦人冷哼一聲︰「跪下來,給本夫人道歉。否則,今日休想走了。」婦人也是吃定了侍書,一個小官吏的千金,又是未婚少女,面皮肯定薄,沒見過什麼世面,自己稍稍嚇唬她一下,肯定會驚慌失措的。
與婦人一起的中年人瞧著侍書生得貌美,便起了憐香惜玉之心,說︰「算了,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你就別斤斤計較了。」然後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侍書,在心頭暗忖,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閨女,長得還真水靈。如果能弄來給自己做姨娘,應該很不錯的。
中年男人也瞧出侍書只是普通小官小吏的千金,想著憑借自家的本事,娶個官家千金做妾,也是不錯的。
婦人哪會不知道自己丈夫打什麼主意,嫉火橫生,更是看侍書不順眼,厲聲喝道︰「還不給我跪下。」
侍書氣慘了,氣性兒也涌了上來,揚眉道︰「我若是跪了,就是不知這位夫人能否受得起?」
婦人再也忍不住,一個巴掌煽了過去,罵道︰「小賤人,膽子不小,敢與本夫人這般說話。你可知本夫人是什麼身份?」
侍書躲過這婦人的巴掌,冷冷地抓著她的手,又目噴火,冷聲道︰「我雖然只是奴婢身份,但想要奴婢下跪的也只有自己的主子。這位夫人想要在我面前呈威風,也得經過我家主子同意才是。」
圍觀的人忍不住驚呼,這麼個水靈靈穿著絲毫不輸官家千金的姑娘,居然只是婢女?想來其主子身份也是不簡單的,紛紛來了興致,興味的盯著中年婦人,看她要如何收場。
中年婦人也愣了下,她也沒有料到,這麼個精致的姑娘,居然只是奴婢身份,她也是有身份手人,自然知道奴才穿著都如此精致,想必主子身份也不會差多少,心里也有些怯怕了。
但中年男人卻更是來了興致。他想著自己的身份,在京城沒有人敢不給面子的,這丫頭不是官家千金,那就更好辦了。于是很是威嚴地道︰「去,把你家主子叫出來。」
侍書道︰「當今世上,有資格對我家主子呼來喚去的
,一個巴掌都數得開。不知這位爺是何方神聖。可否報出名諱,奴婢再好通知我家主子。」侍書也在腦海里努力回想著,京城還有哪些身份高貴的宗室人物,但左思右想,仍是沒能想明白。當今世上,除了帝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外,還真沒有人敢不買楚王的賬的。就連宗室第一人福國大長公主都是客客氣氣的,實在想不出還有比福國大長公主牛氣的人物。在未知的前提下,侍書也收起了三分傲氣,小心地試探起來。
中年人傲然道︰「本人乃正陽侯的幼弟,張棟然,當今太子妃的親叔叔。有沒有資格見你家主子?」
圍觀的人先是一驚,然後竊竊思語著,但語氣都是帶著不屑的。
侍書先是一驚,然後譏諷一笑,太子妃有個極品祖母以及極品叔叔的事兒,全京城無人不知。想不到她倒是運氣,居然讓她給踫上了。
「原來是張三老爺,奴婢失敬了。您身份高貴,奴婢冒犯了您,給您磕個頭也是當得的,但奴婢仍是覺得,您還沒資格見讓我家主子出來見您。」
侍書也不想給自己的主子惹事,錦繡早就三令五申,身為王府的丫頭,可以內心驕傲,但不可驕傲到面上。人前,還是得把謙遜的嘴臉擺一擺,堅決不能讓人傳出楚王府的下人有仗勢之嫌。
于是侍書越發挺起了胸膛,對張棟然傲然道︰「剛才奴婢不小心撞到夫人,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在此給夫人道歉。夫人大人有大量,還請海涵。時候也不早了,奴婢還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
張棟然一心想把侍書收為自己的姨娘,哪里肯放她走,上前捉住她,「哼,冒犯本大爺,就想走?沒那麼容易,叫你主子出來見我。要他給我個交代。否則,我不建意請太子妃作主。」
張棟然如意算盤打得倒是精,憑他太子妃親叔父的身份,在京城地界上,還沒有人敢不給自己面子的。他一口咬定這個丫頭冒犯了自己,要她背後的主子給自己一個交代,太子妃是除了皇後以外最為尊貴的女人,沒有哪家勛貴敢正面得罪太子妃的,肆必要給自己陪不是,然後他就可以把這丫頭要來收來做屋里人了。
這外頭的動靜鬧得如此大,圍觀的人越來真多,也有眼尖的人發現了侍書的身份,更是興奮得雙眼冒著綠光,最後還是從此地經過的唐成看不下去,撥開人群,對張棟然一聲厲喝︰「張三老爺,你真的確定要讓這位姑娘的主子出來見你?」
張棟然也是認得唐成的,知道他是楚王妃的徒弟,多少也要給幾分薄面,于是聲音小了不少,「唐大人,這不關你的事。是這丫頭冒犯我,我讓這丫頭的主子出來向我陪罪,有錯嗎?」
唐成冷笑道︰「侍書是我師公府上的丫頭,雖然只是個奴婢,卻也代表著我師公的顏面。張三老爺,唐某再問你一遍。你真要我家師公親自向你陪禮道歉?」
張棟然傻了眼,唐成的師公,他的師公是誰呀?他只知道這人的師父是楚王妃,什麼時候冒出個師公?
咦,難不成,他說的是楚王?
張棟然雙腿一陣哆嗦,臉色發白,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楚王凶名,京里誰人不知?前陣子消滅太後同黨,那可是殺了足足有上萬人的煞星,連他的親叔父容王親姑母莊順公主全家,也是毫不手軟地殺了個干淨,沒留半絲活口,他這個太子妃的叔父在人家眼里又算得了什麼?
盡管還沒到夏天,可冷汗依然大顆大顆地從張棟然額上淌下,他哆嗦著雙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楚,楚王……殿下的人,剛才多有得罪……還,還請恕罪……」最後越起越恐懼,話也說不完整,趕緊給溜了。
人群里響來一陣唏噓的嘲笑聲,侍書卻大聲道︰「張三老爺,您別走呀,我家主子也該過來了。等他親自過來給您道歉,可好?」
眾人看到張棟然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紛紛哈哈一笑,罵了句「慫包」。侍書也覺得解氣,當天晚上又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地告訴給錦繡,錦繡又告訴給趙九凌。趙九凌哈哈一笑,「本王大度,還不屑與這種人見識。」他又叮囑侍書,「今日之事,你也不算吃虧,所以就算了。不過下回見著此人,你轉告姓張的,就說本王有空一定親自登門給他道個歉。就不知他有沒有那個膽子接見本王。」
錦繡捂著唇笑了起來,「你也真夠缺德的,明知張棟然已經嚇破了膽,估計這時候已去他老娘那尋求保護呢,張家那老太婆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讓皇嫂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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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趙九凌淡淡地道︰「張家那老東西,與以前的鄭氏有得一拼。唉,皇嫂有這種祖母,也真夠倒霉了。等得了機會,咱們可得幫她一把才好。」
錦繡白他一眼,「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的家務事,與咱們何相干?」
趙九凌正色道︰「你錯了。張棟然,仗著皇嫂的名頭,可沒少干天怒人怨的事,可因為有張家老太婆的袒護,沒有人敢動他。就連皇嫂,也要顧惜名聲,不好對自己的親叔父下手。實際上,皇嫂對張棟然,可是恨毒了的。若是咱們出面收拾那姓張的,皇嫂只會感激咱們,你明白嗎?」
錦繡很快就明白了,將來太子登基,太子妃做了皇後,以後她就得在太子妃手下討飯吃了,與太子妃可不能把關系弄僵了,必要時,還得替太子妃分憂解勞,太子妃這道保護傘越厚,她在宗室的地位才不會被動搖。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今日之事,想來無法成為找他們麻煩的借口。只能等以後見機行事了。」
夫婦倆又說了會子話,看看時候也不早了,也就上床準備歇下。後來錦繡又想起了件事,又說︰「顧東臨的老婆也已快要生了,我準備明日去探望一下。」
身邊的趙九凌半晌沒有動靜,錦繡也不著急,只淡淡地解釋道︰「王爺也不要誤會。我也沒別的意思。宋氏是開惠表妹的小姑子,與開惠表妹感情也挺不錯的。開惠表妹昨日特地來拜托我,要我給宋氏做最後的把關。我已經答應了開惠表妹,不好食言。再則……」
她頓了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啟口。
「再則如何?」熄了燈後的寢室內,冷寂如斯,漆黑的房間里,看不到男人的神色,耳邊響來的語氣,是那麼的低沉,如輕錘敲在響鼓上,發生沉悶的嗡響。
錦繡咬唇,沉默了好一會,這才輕聲道︰「我與顧東臨之間的恩怨,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直至如今,我對他居然有一份歉疚。王爺先別急著生氣,听我把話說完。」
耳邊沒有動靜,只有趙九凌輕微的呼吸。但錦繡知道,他的呼吸比剛才更是重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