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咱家在宣讀聖上口諭,你卻跪得歪歪斜斜,莫不是對聖上不滿?」莫公公陰陽怪氣的質問。
林燕染眼前陣陣發黑,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勉強開口,一字一頓的反駁︰「我听了這許久,總算是听出了莫公公的來意,代陛下責問我善妒。我身為二品誥命夫人,卻受此斥責,心中惴惴,更不敢擔上藐視聖上的重罪。為了洗清冤屈,不得不上表陳訴此事,求皇上給將軍和臣婦一個清白了。」
威脅,這是對他的威脅,不過,他有曹妃撐腰,這卻威脅不到他了。莫公公冷笑道︰「咱家奉聖上旨意教你為妻之道,主母之責,林氏,你不要不識抬舉。」
林燕染臉上汗如雨下,面色蒼白,唇角咬出了血痕,再說不得話了。
莫公公趾高氣揚,大為得意,一擺拂塵,斜著眼,輕蔑的說道︰「林氏,你的錯處咱家已經給你提了出來,心狠善妒,將聖上賜下的美人折磨的奄奄一息,這種大錯,可是犯了七出之條,休了你都不為過。不過,為了穆將軍的臉面,暫且饒你一次,但是,以後你若再犯,就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瞥到急匆匆跑進來的林安謹,見他捏著拳頭,眼冒怒火,莫公公不屑地打量了他,預調拔高︰「喲,這就是你生下的那孩子,和你真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一樣的無禮。可憐穆將軍,娶了這樣的女人,生了這樣的兒子,嘖嘖。」
林安謹蹬蹬蹬跑到林燕染身前,扶著她的胳膊,掉著眼淚焦急地喚了幾聲娘,林燕染想告訴兒子她沒事,一張口,還沒出聲,眼前一黑,一頭扎了下去。
「娘!」
「夫人。」
念秋去了官衙,紫衣、紫裳兩人去了養源院,只有青木、青禾兩人在,眼見到林燕染暈了過去,兩人唬得幾乎魂飛魄散。
看著娘親慘白的臉色,林安謹望著莫公公的眼神幾乎噬人,是他害了娘親。
「大牛叔,殺了他!」林安謹怒喝道。
紫赯色的方臉大漢, 里啪啦的捏了手指,面色猙獰地走了過去,單手一提,如同拎雞崽似地將莫公公提了起來。
「少爺,要他怎麼死?快的還是慢的,屬下建議,還是慢慢的弄死他比較好,太痛快的,便宜了這閹貨了。」憨厚的漢子興致勃勃的一口氣說出十多個酷刑,听得眾人毛骨悚然,只覺陰風陣陣。
听著都如此了,更遑論被拎著的莫公公了,他叫囂的話越來越低,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大。
「大膽,你們要造反嗎?」
「放開莫公公。」
「你們這是欺君大罪!」
奉命保護莫公公的禁衛軍,無論手里拿著的是刀劍、還是長槍,一徑地橫在胸前,靠在一起,沖著林府諸人叫囂。
青木攙扶著林燕染,青禾手忙腳亂地翻出香囊,放在她鼻子下面,難受至極陷入昏迷的林燕染,聞到這股清涼的味道,勉強睜開了眼皮。
「青禾,傳令下去,拿住這假傳聖旨的太監。」
見她醒來,兩人總算是有了主心骨,听了她的吩咐,雖然心里對皇帝一類的有著本能的懼怕,之前不敢反抗,但是此時听了自家夫人說那太監是假傳聖旨,兩人膽氣立馬壯了。
「府里眾人听令,這太監犯了假傳聖旨的重罪,拿下他們!」
「林氏,你胡說,我是奉旨行事。我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是皇上的家奴,你不能殺我,快放了我。」
這殺豬般的叫聲,讓大牛極為不爽,捏著醋缽般的拳頭,砸在了莫公公的後頸處,頭顱軟軟的垂下,世界安靜了。
禁衛軍本就武力不高,又當莫公公已死,心神驚駭下,哪里還能反抗,很快,就躺了一地,束手就擒。
穆宣昭留下的親衛武藝高強,手又毒辣,收拾起這幫人,毫不留情,拳頭不過癮,拿了刀子比劃了幾下,嚇得那些人鬼哭狼嚎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些傷口。
林燕染聞到血腥味,再忍不住,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干嘔了起來。
「娘。」
林安謹狠狠地踹在莫公公的肚子上,听到青木的叫聲,連忙跑了回去。
「安謹,你去去尋你周爺爺,這里的事情交給他。」
「帶我回屋,快點!」
小月復一陣陣墜疼,這讓林燕染無比驚惶,她的小日子遲了三天了,若是,她原諒不了自己。
青木、青禾連忙應了下來,飛快地將她扶回了寢室。
「大牛叔,把他捆了,扔到茅廁里,你帶我去找周爺爺。」林安謹自覺是個能保護娘親的男子漢了,停下了跟著過去的腳步。
「是,少爺。」
弘文館里,周君復低聲呵斥蹙著小眉頭,蹭著地面團團轉的林安謹︰「大丈夫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看看你,靴底都要磨穿了。敢下令殺人,你就得敢承擔後果。」
林安謹停下轉圈的步子,急躁地問道︰「周爺爺,娘親病了,我要早點回去照看她,你快一點好不好?」
周君復不滿地看著他,冷聲問道︰「你回去能做什麼,你是會看病,還是會熬藥,嗯。」
見小弟子的頭越垂越低,好不容易尋到了教導機會的周大軍師,繼續發問︰「那些你都不會,就不說了。就說些簡單的,你說回去照看你娘,你怎麼照看,端茶倒水、喂飯更衣,這些活計,任何一個丫鬟都比你強。」
林安謹猛然抬起頭,紅著眼回道︰「先生你說的對,那些我都不會,可是,我放心不下娘親。娘親見了我,也會多些安慰。」
周君復心里一軟,幾乎要應了他,但轉瞬間想起楊致卿,軟下的心又硬了下來,他已經養出了一個「好人」了,不能再養出一個。
他老了,林安謹是他最後的弟子了,局勢紛繁復雜,廣平諸人的性命身家不能只掛在穆宣昭一人身上。他見多了能同貧賤卻不能共富貴的人,若是將來穆宣昭得了大造化,單憑一個林燕染的影響,他實在不能放心。
可是林安謹不同,他是穆宣昭的嫡長子,生來就是他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只要教好他,才是他們諸人甚至包括林燕染的依靠。
「安謹,你娘讓你尋我,難道只是讓你通知我這麼簡單嗎?」緩了聲音,周君復溫和地問道。
林安謹怔了一下,想了想,搖了搖頭。
「你能在危險關頭,敢于發下殺令,救下你娘,這是好事,你做的對。」周君復先是夸了他,接著話鋒一轉︰「但是,安謹,你的疏漏之處更大。若是那些人那麼好殺,你娘為什麼還要受他們的氣,跪那麼久?是你娘不如你嗎?」
林安謹臉色由紅轉白,重重地搖了搖頭。
「你娘是忌憚他們,才忍了氣。你父親人在幽州的定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個莫公公是皇帝的心月復,他若是進些讒言,你們母子在廣平能夠沒事,可你父親就不一定了。所以,你娘才跪了很久。」
「那他我爹會沒事吧。」林安謹咬著唇問道。
「你下了命令後,你娘才說了他假傳聖旨對不對?你娘這是師出有名,先定了他的罪,你們再動手,便是名正言順的,旁人也找不出你們的過錯。以後行事,記住不可沖動莽撞,必要思慮周全了,在動手。」
「周爺爺,我知道了。」
周君復欣慰地看著已經反應過了,臊的面紅耳赤的林安謹,「那現在你明白了你娘讓你尋我的用意了嗎?」
林安謹用手扇了扇,給燒燒的臉頰降溫,吸了口氣,垂手站得筆直,認真地回道︰「娘親一定是覺得周爺爺聰明能干,更能夠對付那些人。」
周君復的笑僵在了臉上,什麼叫他更能對付那些人,這小子是拐著彎的罵他嗎?
可是,他一臉的認真,又不像啊。
「小崽子。」周君復悶了口氣,罵了一句。
老狐狸一出手,就犀利無比。他先是大張旗鼓的命人送了拉了一車金銀綢緞,一路招搖的去了驛館,用鑼鼓嗩吶開道。後面跟著一抬八人大轎,兩側各站著兩位廣平城里有名的媒婆,個個嘴巴利索,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驛館就在城東,和弘文館距離並不遠,可這隊人馬卻繞了遠路,足足繞城一圈。
這番熱鬧,自然引起了圍觀。那四個媒婆在廣平城名聲甚響,很多人都認識,蓋因廣平城經年戰亂,孤男寡女甚多,楊致卿又貼了勸寡婦改嫁的布告,這要做親的人就多了,媒婆的生意就好了。
「齊婆子,這是那家要下定啊,好大的排場。」
「哎呦,馬家的,你上次還說給我家說個好郎君的,我家女兒貌美賢淑,這麼好的人家,你怎麼沒告訴我?」一涂脂抹粉的中年婦人,看見車上的五顏六色的綢緞,眼冒綠光,攔住馬姓媒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質問。
車隊不得不停下來,得了吩咐的眾媒婆,先是唉聲嘆氣了一番,接著便說出了來之前背下的那番話。
說前兩遍的時候,還中規中矩,說多了之後,四個媒婆本性畢露,唾沫橫飛,眉飛色舞,將皇帝賜給穆將軍的美人是個名妓的事情,說的那個香艷無比。
皇帝、將軍、美人、名妓,這種戲路,是老百姓最愛听的,人人听得心神俱醉,甚至有些性急的,還發問了。
「馬婆子,你別是胡說吧,皇帝好好的能拿妓女送人嗎,這是磕磣人呢吧。」
不等馬婆子開口,有人就反駁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可是浮香樓的頭牌。你知道浮香樓嗎?幽州青樓里第一家,那里的頭牌,絕對的美人。」
更有猥瑣點的湊趣︰「青樓里的姑娘好啊,教的好,該大的大,該小的小,豈是良家女子比的上的?」
眼看著話題跑偏了,混在人群的托,大聲問道︰「齊婆子,這帝王將相,美人名妓的,都不和咱們相干。我就問你,你們帶著這些東西,招搖過市的,是要做什麼去啊?難不成那家也看上了樓子里的姑娘,讓你們去聘去。」
「拉倒吧,咱們廣平城的樓子早關了,你去哪找妓去?」有人嗤之以鼻,罵這個土包子。
齊婆子微微一笑,氣沉丹田,高聲回道︰「管教各位得知,咱們啊,是去驛站莫公公處,迎回薛小姐去。」
眾人情緒更激動了,他們听到了什麼?莫公公,公公這兩字的意思太清楚明白了。廣平城是個小地方,這里的人都听說過公公,卻不見得有一個見過活生生的公公,而現在齊婆子告訴他們,驛館里就住著個公公呢,還是個拐了皇帝賜下的名妓的公公。
這事情太驚悚,太獵奇了,眾人的好奇心全都吊了起來。
可是,齊婆子這些人卻不說了,撥開擋路的婦人,繼續前行。
急的眾人抓耳撓腮的,這話說了半截,簡直憋死個人了。
于是,混進去的托兒,便舌燦蓮花,開講起現今的建元帝以前的楚王,與那位麻雀變鳳凰的曹妃的一二三四五件事。
等車轎到了驛館,廣平城里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了,建元帝賜給穆大將軍的女人是個名妓,她可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听說和曹妃是姐妹,要不曹妃的兒子能親自把她送過來?要不定京里的公公能為她撐腰,就憑她大街上掉了幾滴眼淚?
啥,你不信?
「呸,老子才沒胡說呢。那莫公公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找林夫人算賬了,你別說不知道林夫人是誰?是穆將軍的正室夫人,朝廷封的二品誥命。還在積香庵收養了孤兒,是個大善人。這樣的好人,卻被個閹貨欺負了,老天不公啊。」一個說書的一拍雲板,嘆息地說道。
「你問為啥?還能為啥?她是曹妃的妹妹,曹妃是誰?那妲己、妺喜你們知道不,曹妃就是那種寵妃!」
得了,到最後,話題嚴重偏了,大家伙的壓根不關心薛小姐的說辭,受了主母的虐待之類的了。
大家伙全都在猜曹妃有多美,為啥認了個青樓名妓當妹妹?總之,越猜越香艷刺激。
這些話傳入驛館時,一些定京來的官員坐立難安了。誥封節度使,當然不可能只來了內臣,前朝的禮部官員也來了,只是由司禮監太監莫公公打頭而已。
原本,得了這差事的官員,都是仕途不太得意的,不太討皇帝喜歡的,在世子和三公子的奪嫡之爭中,即使站了隊,也不得看重的。
所以,莫公公能夠壓下這些官員,獨領風騷。當然,這些官員本身也不在意就是了,只要平平安安的離開冀州,回到幽州,他們就滿意了。其他的,隨便莫公公折騰,反正他是皇帝和曹妃面前的紅人,他們也得罪不起。
可是,現在這話越傳越難听,直接編排了曹妃,說她和青樓女子是姐妹,這可了不得了。
眼下定京局勢不明,世子一系與三公子一系可是殊死之爭,這當口傳出這話,曹妃的名聲可就別要了。
他們坐立難安,湊到一起,一致決定要阻止了這流言,絕不能任它流傳下去。
否則,他們就大大得罪了曹妃和三公子了,萬一,遷怒到他們身上,就冤枉大了。
「卜大人,這事蹊蹺,短短時間內,傳遍廣平城,幕後之人,有何打算?」
「洪大人,那位薛小姐一來驛館,莫公公就帶著人去了穆府,你說幕後之人是誰?」這位受了殃及的池魚,顯然脾氣不好,冷冷地嗆了回去,在座諸位那個是笨蛋,偏姓洪的要耍小聰明,到了這時候,還藏著掖著。
洪大人訕訕地笑了笑,看了看另一位不知是真平靜還是假鎮定的賈大人,問道︰「賈兄的養氣功夫,我等自愧不如。不知兄有何良策?」
那賈大人哼笑了兩聲︰「內臣不周,與我等何干。」
卜大人急眼了,他的父母妻兒可都在定京城,他又攀不上三公子,萬一出了事,他不得急死。
「賈大人此言差矣,這趟差事,我等既然與那閹內臣同行,自是一損俱損,尤其是此事又攀扯上了陛下,天子聖名,豈容玷污,我等必得維護陛下的英明!」
「那你有何辦法?」洪大人急忙問道。
話眼又到了他這兒,卜大人暗恨,但是,與那兩個孤身之人不同,他有家小拖累,少不得要第一個開口了,不過,他們也別得意,到了最後大家伙都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別想跑。
想通了,便開口︰「楊致卿剛受封節度使,就病倒了,這里面的道道,大家都明白,那躺在柴房里的何太醫可就剩了一口氣了。今兒,莫公公一去穆府,就傳了這一出。廣平諸人想要的是什麼,你我都清楚。眼下,少不得要和他們談一談了。」
洪大人一想起廣平守軍的鋼刀,脖頸一陣發寒,連忙點頭。
賈大人依然淡定的開口︰「為君上分憂,我等義不容辭,下貼子,宴請周先生敘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