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宣昭一路風馳電掣趕回了廣平,可在進府時,不出意外的被攔在了府外。
「侯爺,小的們這也是沒辦法了,夫人下了命令,若是小的們不能守好府門,就將我們全都打發出去,這請侯爺寬恕小的們啊。」攔著穆宣昭的親兵,眉毛耷拉著,腦袋垂著,苦哈哈的樣子。
穆宣昭氣笑了,這些小崽子們翅膀硬了,連他都不認了。
「侯爺,稍安勿躁。」王士春急忙上前勸道。
穆宣昭深吸了口氣,勒住韁繩,冷聲問︰「可去通報夫人了?」
「侯爺,夫人,不在府里,昨兒一早,就帶著小爺去了積香庵,說是要在那里住幾晚。」
穆宣昭臉上瞬間沒了表情。
王士惷心道壞了,忙繼續勸道︰「侯爺,內子明兒就能趕回來,不如讓她先去拜見夫人,瞧瞧情況。」
眾所周知,積香庵是一個尼庵,他們若是硬闖,自然可以進去,可眼下林燕染懷著身孕,穆宣昭當然不敢惹她生氣,只得同意了王士春的意見。
「那侯爺,要不先回養源院?」
「不。去節度使府上通報一聲,我要去見見周君復和霍紹熙。」
楊致卿親自接見了穆宣昭遣來的親兵,問道︰「穆侯駕臨廣平,竟然沒有提前通知,下官等人未曾迎接,真是失禮了。」
那傳信的親兵,听她這話說得不陰不陽的,硬著頭皮說︰「楊大人,侯爺待會就要過來,大人若是有什麼問題,親自要侯爺說就是。」
楊致卿哼了聲,打發走了這人。踱了兩圈,問大馬金刀坐在靠背椅上的霍紹熙︰「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要來我的府上,卻不提見我,只見周先生和你。」
霍紹熙尚不知楊致卿的女子身份,瞄了她兩眼,心說還能為什麼啊,阿染姐姐見都不見他,卻日日惦記著給你送湯水,送糕點,這對比,他見了你,絕對氣死。
不過,霍紹熙詭異的收回目光,阿染姐姐的補湯也太有效了吧,這廝怎麼越發的細品女敕肉了,連下巴都光滑白希的如同女子一般。
楊致卿不知道霍紹熙正轉著什麼心思,她背著手走了兩趟,想不出原因,不得不丟下。
「要阿卿到定京面聖,敢問穆侯,這是聖上的意思還是旁人的意思?」周君復沉聲問道。
穆宣昭看著周君復,神情很是誠摯︰「是我向陛下提議的,楊大人能力卓著,自然勝任冀州節度使一職,只是有些事情,周先生還是要早做安排的。」
周君復神色一肅,自然明白穆宣昭的意思,楊致卿的女兒身的確是個極大的隱患,原先是年齡小,少年時期,縱使有些女兒態,也還說得過去,只是到了現在,年齡一日日大了,要瞞過去也一日日困難了。
「再說,定京城里還有太後和劉氏一族,冀州的大權他們很難不動心。劉家族里,適齡的小姐可不少,周先生最是明白,那些大族最喜用族中女兒聯姻了。」
話說到這里,周君復的臉色更顯沉凝︰「如此,老夫多謝穆侯提前告知了。」
穆宣昭淡淡一笑︰「周先生客氣了。前段時間,我的妻兒多謝周先生照顧了。」
周君復不愧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狐狸,立馬就听出了穆宣昭的話外之意,當下捋了捋胡須,朗聲一笑︰「穆侯客氣了,安謹是個好孩子,又做了老夫的關門弟子,老夫自然疼他的。而林夫人更是賢內助,臨危不懼,巾幗英雄。」
穆宣昭眼中的笑,終于帶上了溫度,嘴角微微一翹,他的阿染自然是最好的。
陪坐在一旁,听得雲里霧里的霍紹熙,看著他膩歪的樣子,大為不滿,冷哼一聲︰「虎狼環伺在外,蛇蠍作惡在內,阿姐那能不能干?!」
「紹熙。」
周君復忙呵止他,林燕染再怎麼和穆宣昭鬧,都是他們夫妻兩人之間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他們這些外人最好不要牽涉在內。
「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穆宣昭說得很慢,但極為堅定,黑曜石般的眼瞳,帶著深入人心的力量。霍紹熙哪怕不喜歡他,也受到極大的震撼,張了張嘴,卻只能挫敗的說了句︰「希望你說到做到。」
穆宣昭以看不懂事的少年人的目光看著霍紹熙,對周君復說︰「周先生陪著楊大人進京之後,冀州的軍隊可以交給霍小將軍來帶,本侯已經在皇上那里為霍小將軍要來了任命文書。」
周君復很是滿意,霍紹熙眉眼極為忍耐,卻又不得不接受,臉色極為難看。
霍紹熙不開心了,穆宣昭心情卻好了許多,果然看到自己討厭的人不開心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送走了穆宣昭,周君復將事情對楊致卿說了一遍,最後嘆氣︰「眼下朝廷已經覆滅,各地稱孤道寡的不知幾人,你的身份再不是問題了。讓你一個嬌嬌的女兒家,從小女扮男裝,受了諸多辛苦,難為你了。」
楊致卿對這些倒不覺得委屈︰「周爺爺,我不覺得委屈。相反,作為男兒長大,我覺得更好。」
周君復搖頭嘆息︰「阿卿,你很好,可惜卻是女兒身。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你這麼優秀,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提到沒有一點記憶的父母,楊致卿眼眶酸澀,她是前朝太子的遺月復女,在太子被前朝末帝奪宮害死之後,是周君復護著懷有身孕的太子妃躲在了鄉間。而太子妃在誕下一女後,悲傷抑郁下,不久身亡,又是周君復攜著剛出生的女嬰逃過追查的官兵,將小小女嬰撫養長大。
「阿卿,你不喜歡權力爭奪,眼下沒了懸在頭頂的奪命劍,就尋個機會恢復女兒身吧。選個優秀的小伙子,嫁了,生兒育女,安安穩穩的過一生,也挺好。」
周君復話音頗為蕭索唏噓,以他的心性,那是寧肯攪亂世界,也不肯不戰而降的,眼下為了這個看大的當做「孫子」疼的孫女,做出了如此違心的安排,看來,他真的老了,心軟了。
「周爺爺,你是不是說錯了,怎麼是我嫁,我只有娶人的份。」面對周君復如此感性的時刻,楊致卿一點都不配合,非但沒有淚濕衣襟,還說出如此不解風情的話,讓周君復一口氣哽在胸口,悶著疼。
「你出去。」呼了好久的氣,周君復牙疼般的低喝,將她趕了出去。
第二日,王雨緊趕慢趕終于到了廣平,連城門都沒進,直接去了積香庵。
林燕染見到王雨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看著她梳了發髻,溫聲問道︰「日子過的怎麼樣,王士春對你好嗎?」
饒是王雨是個大方的姑娘,听了這麼直白的問話,依然不好意思的垂了頭,臉頰燙燙的。
「夫人,您瞧,王娘子臉都燒紅了,眼楮水亮亮的,這一看,就過得差不了。」紫裳笑著打趣。
林燕染大笑。
說了一會兒話,王雨從身邊下人手里接過一個裹得嚴嚴的包裹,一層層打開,露出里面縫制的極為精細的小衣裳,笑著說︰「這是我給小小姐縫的幾件衣裳,姐姐看看,可還入眼。」
林燕染拿起一件小小的紅色上衣,發現布料極為柔軟,卻又不是絲綢,沒那麼順滑,再看針腳,不僅極為細密,還都收在了外面,里面竟一點針腳都沒有,這份用心,不止是高超的女紅所能達到的,還必得有耐心在里面。
「非常好,又軟又平整,難為你了。」
王雨笑得很是溫婉。
「這是什麼面料,模著不像是絲綢。」
「不是絲綢,絲綢太涼滑,不適合做嬰孩的貼身衣物。棉布倒是熨帖些,只是和絲綢比起來,又太粗糙。我就想尋到一種既有絲綢的柔順,又有棉布的熨帖的布料,尋了好久,終于給找著了。姐姐,這布料叫做白疊布,是南邊一個海島上出產的,據說是用一種樹木上產的果子,紡出線,織成的布。原料既難得,需要的織女的手工又高,一年最多產幾十匹。」王雨笑盈盈的介紹。
紫衣、紫裳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頭,林燕染手指一抖,面上的笑卻沒變,王雨既說這布料難得,卻又做了這麼多見小衣裳,想來這布料不是王士春能得到的,那布料從何處而來,可想而知了。
「有心了。」
「紫衣,收起來吧。」
王雨當做沒看到這主僕幾人的異樣,依然笑盈盈的陪著林燕染,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攤開。不得不說王雨是個人才,這些東西雖然珍貴,卻又都是對胎兒有極大好處的東西,讓林燕染心里明白這些東西的來源,卻沒辦法拒絕。
「紫裳,備一桌素齋在靜室里。」林燕染吩咐完,又對王雨說︰「一路想必很辛苦,午飯在這兒吃吧。」
「求之不得呢,謝姐姐了。」王雨笑著施了一禮。
等王雨下了積香庵,馬車一路向著養源院飛馳。
王士春早早的等著,見了自家娘子,忙遞上一杯茶水,迭聲問道︰「怎麼樣?」
王雨說了一遍。
「夫人真這麼說?」王士春瞪大眼楮。
「千真萬確。」被質疑了,王雨杏眼一蹬,又說了一遍。
王士春匆匆見了穆宣昭,如此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