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與皓月同輝」,穆宣昭搖頭苦笑。
阿染真是生氣了,提出了這個不可能的條件,從來只有月朗星稀,從不曾有星月同輝之事,因為月亮的光亮要遠遠亮于繁星,當明月高懸之時,繁星都被遮掩住了,這要如何同輝?
肅容垂頭的王士春,悄悄的抬眼,同情的看著自家將軍,夫人折騰起人來真是要命。幸好自家娘子的脾氣好,生氣了只要哄一哄就好了,如此一想,王士春的眼里同情之色更濃了。
一整天,穆宣昭都愁眉不展,腦海里一直轉著星月同輝這四個字。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暗了,穆宣昭揉了揉酸酸的額角,低喃道︰「行軍打仗,排兵布陣也沒這麼費腦子過,阿染真是折磨人。」
仲秋夜里的風,已帶上了冷意,被這股秋風兜頭一吹,穆宣昭頭腦清醒了些。他深深吸了口氣,望著天上的快要圓了的月亮,再看看黯淡的星光,嘆了口氣。
這邊穆宣昭負手而立,望著圓月嘆氣,一席青衣獵獵而舞,乍一看,一點都不似沙場上的常勝將軍,反倒像是對月長嘆的憂郁書生。
一聲飽含嘲諷的冷哼打破了這寧靜的氣氛,穆宣昭擰著眉頭,神色不善的看了過去。
「穆侯好興致,大晚上的一個人在賞月啊,不知道有什麼感想?」來人甚是囂張,頂著穆宣昭的眼神,重重的嘲諷,尤其是說道一個人的時候,那語氣、那神態,讓守在一旁的穆府親兵不自覺的跨出一步,卻又萬分糾結,一會兒侯爺動手,他們是去拉侯爺呢,還是當做沒看見。
「霍紹熙。」
穆宣昭看清了來人,出人意料的散了滿臉的不耐,以令人詭異的溫和的口氣喚著來人的名字。
「大晚上的突然而來,霍小將軍是來和本侯一塊賞月麼?來人,給霍小將軍看座。」
霍紹熙看著突然言笑晏晏的穆宣昭,一口氣哽在了喉頭。他是來看穆宣昭笑話的,可不是來賞月的!
「賞月?本少可是要賞星月同輝的,不如穆侯施展下手段,讓這漫天暗星璀璨起來,與皓月爭輝,如何?」
穆宣昭額角的青筋歡快的跳了跳,反握在身後的手掌絞在一起,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 嚓聲。
「怎麼,穆侯沒這本事?」年少氣盛的霍紹熙,頗有氣死人的潛質,他揚起笑臉,滿目挑釁。
穆宣昭沒理他,但距離他最近的親兵,依稀听到一陣牙齒踫撞的聲音。
「呵呵,原來天下還有穆侯做不到的事情啊。本少還以為能將紅顏知己托付給發妻的人,有這本事呢。」霍紹熙肆無忌憚的嘲諷。
穆宣昭神色一震,眸色漸漸轉暗,繁星與皓月同輝,紅顏知己,薛韻,難道阿染不是要故意難為自己,而是要借此告訴他什麼?
再沒空理會霍紹熙,直到他怒氣沖沖的離開,穆宣昭都沒動一下,他想他明白阿染生氣的緣由了。
月上中天,夜露浸濕了穆宣昭的青衣,他望著半空中的皓月,低低的說︰「阿染,我再不會讓你失望。」
第二天,穆侯府里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一項不可思議的任務,這任務太過離奇,以至于當奉命傳達的王士春說完之後,被不同聲音,但同樣驚訝的上揚的語調追問了無數次。
「是的,這就是侯爺的命令。大家一定要認真執行,如果身邊有信得過的人,可以讓他們一塊做,一斛一百兩銀子!」王士春撥開人群,站在高腳凳上,嘶啞著聲音大聲喊道。
下面的人轟然一聲,爆發出了極大的音量。
「哎呀,侯爺竟然愛好這口,我田老四當初在老家時,最能捉這東西了,你們等著,我一個人都能早捉滿一斛,嘿嘿,一百兩銀子啊。」
「」
穆侯府的人沒日沒夜忙活了兩日,終于完成了穆宣昭交代的命令。
看著用近萬兩銀子換來的東西,穆宣昭臉上淡定,眼中卻有著淡淡的忐忑,希望阿染能夠原諒他!
「夫人,明日就是中秋節了,楊大人今兒一早就遣人送來許多瓜果菜蔬,還有上百盆各色桔花,奴婢瞧著那些桔花含苞待放的,一準能在中秋節當天盛放。」紫裳滿臉歡喜的說著。
林燕染撫著突出的肚子,豐潤了些許的臉上,氣色極佳,潤白中透著粉。自從她住進了積香庵,就斷了一切葷腥,平素只吃素食,剛開始紫衣、紫裳等人,大為緊張,生怕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住,直到看到心情日益好轉,而胃口逐漸增大的自家夫人,非但沒有憔悴,反而越來越滋潤,她們才放了心。
「庵里的各位師傅那里都送些,叨擾了她們這麼些日子,給她們道聲惱。」林燕染笑盈盈的說道。
「知道了,夫人。奴婢已經送了瓜果過去了,待會再送些花。」
主僕幾人說說笑笑,聊到中秋節賞月時,青禾提議︰「積香庵西南角,有個山谷,谷里有座兩層的亭子,那里雖然不是山頂,但站在二層的亭子上,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而且,那里地處谷地,山風小了很多,夫人批件斗篷,想來是無礙的。」
對于青禾的提議,林燕染很是心動。
「多備些新鮮瓜果,再準備些月餅點心,你們都跟著,一塊過去。」
中秋夜,老天很給面子,天色極好,一點兒雲彩都沒有,一輪皎潔渾圓的皓月,掛在澄澈的天宇上,泠泠的月光如水般,讓人心醉。
林燕染看著偎依在身邊的兒子,眼中帶著朦朧的水汽,默默念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願前世與今生的月還是同一輪,願父母親朋安好。
突然月復部鼓起了一個包,原來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顯示自己的存在感,召來母親的注意力。
林燕染笑了,臉龐上帶著身為母親的溫柔,她輕輕踫了踫這調皮的小家伙的小腳。
「娘,小地弟真調皮。」穆安謹抬起手,想模又不敢模,只得擺出一副懂事兄長的模樣。
林燕染拉著兒子的手,放在月復部,輕笑著說︰「安謹,給寶寶打個招呼。」
亭子里,母子三人其樂融融。
亭子外,穆宣昭眼瞳里帶著溺死人的溫柔,打了幾個手勢,王士春等人看到,擺動旗幟傳了下去,早已準備好的,親兵,馬上听令而行。
「娘,你看,那是什麼?一閃一閃的,像是很多很多的小燈籠。」
穆安謹眼亮,看到亭子四周突然多了無數的亮閃閃的小東西,急忙指給林燕染看。
林燕染震驚的看著,以亭子為中心,四周山谷里,驟然亮起的螢火,有紅色、有綠色、有藍色、有黃色,絲絲縷縷,美不可言。
「真漂亮,簡直像是將天上的星星摘了下來,放在了山谷里。」青禾情不自禁的說。
林燕染回過神,看著這繞著山谷的無數的螢火蟲,突然想到了什麼。
仿佛有感應似的,她轉過頭,穿過無數的螢火,與那人目光相對。
他瘦了。
這是林燕染心頭轉過的第一個念頭。
他在對著她笑,笑容太大,有些傻。一點都不像他一貫的冷酷軍神的形象,真傻,不知不覺間她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在兩人間的螢火蟲紛紛避開,距離縮短的時候,林燕染才回了神,按下翹起的嘴角,心情頗為懊惱。
「少爺,奴婢帶你去那邊賞月。」紫裳看了林燕染一眼,見她沒反對,忙拉著不甚情願的穆安謹出了亭子。
亭子里很快清場完畢,穆宣昭發上眉間上籠著水汽,黑黑的眼瞳里滿滿都是笑,長腿邁著大步,走進了亭子。
「阿染,阿染。」穆宣昭看著多日未見的妻子,低低的喚著,呢喃著。
他的喚聲,帶著無盡的*與愛戀,林燕染突然覺得眼角發酸,一直哽在心頭喉間的質問,全化作了委屈,將她的心都浸的發酸,她說不出話來。
「阿染,對不起,我回來了。」穆宣昭上前一步,將朝思暮想的人兒擁在了懷里。
有濕熱的水流到脖頸間,劃到心底,穆宣昭一顆心被狠狠的揪起,只有緊緊的擁著懷里的人,他才能安心。
「阿染,求求你別哭了,對眼楮不好,你還有著身孕。你若是生氣,撒在我身上吧,別弄壞了自己的身子。」
「穆宣昭,你閉嘴,我為什麼哭,你不清楚嗎?」
穆宣昭苦笑,他清楚,他太清楚了。
「阿染,你看看這些螢火蟲,像不像星星,吶,你看,星月同輝。」
他一提這茬,林燕染狠狠的捶了他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星月同輝,穆大將軍,不對,穆侯爺,真是能耐。不知道以後,你要找幾個星星,來裝點你的後院!」
穆宣昭深吸一口氣,站得筆直,任林燕染打著,眉頭都不皺一下,十分認真的說︰「阿染,再沒有了,再沒有薛韻了,我向你保證。」
「她死了,是我下的命令。」林燕染沉沉的說著,濕漉漉的大眼和穆宣昭對視。
「阿染,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忘了吧。」穆宣昭知道這件事傷到了她。
「沒有下次了。」
「我保證。」
皓月生輝,螢火點點,林燕染相信了他的話,偎依在他胸口,听著耳膜旁有力的跳動,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就讓那些過去都過去吧,她的生活還要繼續,此刻,她相信這個人,也愛著他。
而這個人也愛她,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