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一路咒罵地回了家。一進院門,她就想敞開了喉嚨罵了兩句,可見有好幾個村里人在交東西,這才隱忍了下來。
每年這個時候,金家總是最忙的。村里信得過金家的人都會翻出存貨,托金家帶出山去。此時,金輝和金茂正在院子里清點東西,開發單子。他抬頭瞟了郭氏一眼,不悅地問道︰「又從哪兒死回來的?我不是叫你看著秀兒嗎?你跑哪兒去扯黃板經去了?」郭氏揣著一肚子的不滿,走到金輝身邊說道︰「本想叫了金鈴兒回來瞧瞧秀兒的,你猜怎麼著?人家謝家扣著不讓回娘家!」
「扣著不讓回娘家?金鈴兒做錯了什麼事嗎?」金輝低頭寫著單子問道。
「哼,我們家金鈴兒那麼賢惠,怎麼會做錯事?」郭氏冷笑道,「那是人家謝家新給金鈴兒立了規矩,不許她動不動回娘家。要想回來,過個三年五載吧!」
金輝一听這話,放下手里的毛病,抬頭皺眉道︰「你說什麼?三年五載?他謝家是哪門子規矩這麼了不得了?」1c3uj。
「哪門子?哼!」郭氏趁機對來叫東西的幾個人說道,「你們評評理兒,那謝家是不是欺負人?放著那姐兒媳婦整天到處亂跑,倒不許我們家金鈴兒回娘家。我剛才親自去接,謝大娘都不給面子放人,我還能怎麼著?難不成跪地上哭著求著她放人?真是沒處說理兒去!」
那婦道人家一上火,總會把沒的說成有的,把一個說成十個,不火上澆油是不會甘心的。那幾個交貨的人倒沒什麼反應,頂多是勸了郭氏幾句。可金輝卻有點火了,只是礙于眼前幾個人,沒破口大罵罷了。等送走了這幾個人,他叫金茂把大門一關,拍著石桌問郭氏︰「那謝家是發哪門子瘋了?之前滿庭跟我過不去,壞了秀兒和田易生的好事,現下謝家又扣著金鈴兒不讓回娘家,他娘的到底什麼意思?」
金茂抄手哼笑道︰「爹,明擺著是謝家不給我們金家好臉色看唄!自打他家回來了個謝滿庭,倒人五人六地沖起地頭蛇了!也不知道金鈴兒在謝家受了多少氣兒,連回娘家訴苦都不讓了!當初就不該把金鈴兒嫁到謝家去!」
金輝抬腳就踹了金茂一下,罵道︰「你現下是在數落你老子嗎?沒大沒小的東西,說個話都不會說!」旁邊的杜氏忙扶了金茂起來,對金輝笑道︰「爹,您別生氣,金茂也是替金鈴兒擔心才會說錯話的。♀都是自家親妹子,當哥哥的怎麼能不心疼呢?只是這謝家未免太要強了些,一個謝滿庭就不說了,仗著有些身手就稱王稱霸;現下他那姐兒媳婦秦梨花也整得人模狗樣兒的,管天管地,您不知道,我昨天還看著她和謝陌香一道去田家呢!」
「呸!」金輝沖嘴里吐了一口茶出來罵道,「真是賤眉賤眼生到一塊兒去了!我當初就瞧出來了,謝滿庭為什麼要幫著田家?不就是想人家易生當他的佷女婿嗎?」
金茂應合了一句道︰「可不是嗎,爹?那謝滿庭明擺著就是跟您搶女婿呢!這口氣怎麼忍得下去?」
「爹,恐怕不止這樣兒!」金家老二金橋一臉指點江山的表情說道。
「老二,你說!」
「我瞧著謝滿庭那樣兒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玩意兒。明面兒上看著老實,可背地里陰著壞呢!現下單單是搶你的女婿,扣你的閨女,往後只怕連您這村長的位置都得拱手交給他呢!爹,他是眼紅上了我們每回出山掙的那些銀子,想一手攬了!剛剛我出門的時候,瞧見了大嫂的姑姑杜婆婆,她手里拿著包東西,見著我就躲,著急忙慌地往謝家那邊跑去,指定是去找謝家交貨了!」
「謝家也在收貨嗎?」金輝惱怒地問道。
「明著沒收,背地里收了多少去,我們哪兒知道去?橫豎自打謝滿庭回來這兩年,交到我們手里的貨就少了許多。那貨少了,我們每回掙的就少了。單單他一人也就罷了,還把曹海堂,鄧開羅和東平順年這幾個人教出來了。我不是說喪氣話,現下叫大哥跟曹海堂打,指定不是曹海堂的對手。」
「誰說的?」金茂瞪著金橋喝道,「我打不過曹海堂?你那眼珠子沒瞧見我小時候怎麼揍他的嗎?」「大哥,那陳年爛谷子的事你還真舍得拿出來說?我是親眼在莊上看他跟鄧開羅比劃的,要不你現成去試一試?」
「真的?」金輝眼中掃過一絲驚異問道。
「爹,我可不敢亂說。您不愛往莊上走,我倒是常去。他們幾個沒活兒干的時候就互相練練手,謝滿庭總是在旁邊指點一二,真像個團練頭子。我猜他指定是閑著沒事干,想顯擺顯擺自己的身手。」
金輝愁眉深鎖,目露凶光地說道,「我知道,謝滿庭在軍營里待過,有點見識,身手真的很不錯。當初我本打算把金鈴兒嫁給他,誰知道這小子不識抬舉啊!居然不要金鈴兒,所以我才把金鈴兒嫁給了謝滿勝,就想著謝家兒子多,又有謝滿庭這麼個能打的,拉攏拉攏總不是壞事。哪兒曾想呢?居然養出了一家子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不過上回是他謝滿庭命大活過來了,可也不是回回都能這麼好運氣的!我們家得靠著這條路吃飯,要叫他攬走了,以後這村里還有我們金家立足之地嗎?」
「爹,您不得想個法子?照這麼下去,再過兩三年,跟著謝滿庭出山的人就更多了,到時候,還用得著我們金家嗎?」金橋滿臉焦急地說道。」
「屁話!」金輝喝了一句,「老子連這點盤算都沒有,還當什麼村長?」
金輝嘴角一咧,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緩緩端起桌上的茶碗說道︰「就算謝滿庭在軍營里待過又怎麼樣?他又不是貓,能有九條命?再說了,這兒是紫鵲山界,不是他那破軍營,有能耐也沒他顯擺的地方!你們放心,那謝家靠不了謝滿庭多久了,往後這村子照舊是我們金家說話最大!」金茂忙湊過去問道︰「難道爹已經有什麼法子?」
「現下不是說的時候,往後你們就明白了!這一趟出山,老大留下看家,老二跟著我去。」
「您要親自去?」金茂驚訝地問道,「你早先不是說讓我和滿勝去嗎?」
「讓他去有個屁用!」郭氏忙把之前從金鈴兒那兒听來的話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金輝听完後,臉色更加陰郁,直搖頭道︰「滿勝這女婿是我看錯了,倒把金鈴兒給耽誤了。這一趟,我必須得親自去!」
話音剛落,院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郭氏以為是來交貨的,忙開門一看,卻是個年輕後生,瞧著有二十五六歲,長得挺憨厚的。她正想問話,這年輕後生往院子里一瞧,喊道︰「師叔,可找到您老人家了!」
金輝听見這聲音,抬頭一看,忙起身迎上去笑道︰「是孫刀啊!快進來快進來!我剛剛在心里正念叨著你呢!沒曾想你就上我們家來了!」
金家除了金輝之外,其他人都不認識這個叫孫刀的人,甚至從沒听金輝提起過。不過,看金輝待孫刀那份不一樣兒的熱情,其他人都明白了,這孫刀一定是個挺緊要的人物。
金輝和孫刀寒暄了兩句後,孫刀直接問了一句︰「鈴兒妹妹不在家嗎?」
「金鈴兒啊……」郭氏正要答話,金輝忽然甩了她一個狠毒的眼神,她嚇得連忙不敢說話了。金輝笑容滿面地對孫刀說︰「她不在家,走,上我屋里說話去,我慢慢跟你說。」
兩人去了金輝屋里,郭氏這才松了一口氣。看剛才金輝的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似的。金茂好奇地問郭氏︰「娘,您也不認識這叫孫刀的?」郭氏盯著那房門口搖頭道︰「不認識,好像沒來過我們家吧?可瞧著他跟你爹挺熟的,想必是你爹在外面認識的人。」
金橋滿臉疑惑地問道︰「那就奇怪了,我們不認識他,他倒認識金鈴兒,一進門就問金鈴兒上哪兒去了?他還不知道金鈴兒已經嫁人了嗎?」
院子里忽然一陣沉默,誰也猜不透這里面到底是怎麼回事,郭氏沉默了一小會兒,猛地想起了什麼,她有點吃驚但並沒有說出來。
離出山還有兩天,不出山的人都還忙著往金家送貨。謝家和鄧家也收了些但不多,都是親戚的或者平日里交好的人家的,一來怕太多了路上沉,二來也不願意為了這事跟金家公然地起了沖突,畢竟金家攬著這筆買賣已經有十來年了。
梨花這兩天也忙開了,除了跟滿祥叮囑這兒叮囑那兒,還找了田易生幫她畫了logo,全是純手工畫出來的小梅花圖案,只用了黑紅兩種墨色。她在墨色里加了堿,就不易褪色了。看上去,她的脂粉盒子又上了一個檔次。她實在是越來越喜歡田易生,這小子畫畫也好看得死人,真恨不得立刻讓這小子做了自己的佷女婿,那就有免費的勞工了,嘿嘿……。
田易生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本來這趟他是打算一塊兒出山去買些書籍紙筆的。可滿庭說他身子剛復原,不讓他去,他也只好作罷。
這天上午,田易生正坐在自家小院里,畫著最後十來個小盒子。身後的門忽然響了一下,他沒回頭,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每到這個時辰,梨花和陌香玉桃總會來家里。
「還有幾個,一會兒就畫完了,你們先坐一會兒吧。」田易生低頭認真地用小毛筆描著梅花花骨朵兒。從側面看,他那副專注的模樣真的很吸引人,給人一股淡淡竹葉青的味道。
身邊的人忽然沒說話,也沒動,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不是陌香她們的性格啊!往常總是一進門就嚷嚷開了,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呢?他猛然抬頭一看,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喊道︰「金秀?」
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金秀!金秀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正用一雙幽怨的眼神望著田易生,往前邁了一步問道︰「易生哥哥,你就這麼害怕看見我嗎?」田易生穩了穩神,把手里的毛筆和盒子放下後,態度依然冷淡地說道︰「我不是害怕你,只是沒想到你會來。有什麼事嗎?」
「易生哥哥,你好些了嗎?我听說我大哥傷了你,特意來瞧瞧。」
「已經好了,你回去吧。」田易生不願意再跟金家有任何干系,更何況,這會兒家里就他一個人。經過上次的事後,他真是充分見識到了金家婦人那種無風不起浪的本事,實在是怕了。氏門路翻金。
「易生哥哥……」
「回去吧,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了。」田易生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金秀的話,坐下繼續畫他的小木盒。金秀站在他背後,委屈地癟著嘴問道︰「易生哥哥,你就這麼討厭我?你是不是會娶謝陌香啊?全村人都知道你會跟我定親,要是你娶了謝陌香的話……」
「我要娶她,也得問問她願意不願意。」
「什麼?」
「你回去吧,金秀,我往後都不想再跟你說話了。」
「易生哥哥……」金秀嗚嗚地哭了起來,「你要真不要我了,我只能去死了!」
「隨你!」田易生這性格拒絕起人來相當果斷殘忍。
金秀的哭聲嘎然而止,萬萬沒想到田易生會這麼說!她呆呆地站在田易生身邊,雙眼含淚地問道︰「易生哥哥,你當真不願意看見我嗎?」
田易生用毛病沾了沾紅色墨汁,低頭畫著自己的,根本不再跟金秀答話了。片刻後,金秀在他耳邊帶著哭腔地嚷了一句︰「好!你不想看見我了,我這就跳河去!」說完她轉身沖出了院門。
田易生吃了一驚,放下筆跟著金秀跑出了門。只見金秀順著斜坡飛快地跑了下去,往不遠處的海子橋方向跑去,田易生忽然意識到她不是鬧著玩兒的,趕忙一路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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