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今晚是鐵了心要收拾金鈴兒,把從前受了窩囊氣兒全都出一出。要不趁此刻自己還懷著孩子,往後只怕沒這麼好的機會了。所以無論謝家人怎麼勸,她都哭得肝腸寸斷,悲悲切切。這哭聲把謝家旁邊的鄧家人都吵來了。
張嬸子帶著玉桃過來瞧了一眼,一進門就看見莊氏雙眼紅腫如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知道莊氏剛有了孩子,忙幾步走過來問道︰「哎喲,這是怎麼了?你還懷著孩子呢,又沒過頭三個月,當心身子呀!」
莊氏一把抓了張嬸子的手,哽咽道︰「嬸子,我能不傷心嗎?您這鄰里的都知道我懷著孩子,心疼我,可自家人卻動手打我,您說我這日子能過嗎?也別等孩子生出來了,現成沒了才算好,省得往後生出來給人打死了我再來傷心呀!」
「哪兒的話呀!」張嬸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謝大娘問道,「誰打她了?這也太過分了,不是?肚子里還有孩子呢!我瞧著你們家也沒誰能干這事的呀!」
「哼,沒誰?」陌香打抱不平道,「只怕有人狐狸尾巴藏得太好了,嬸子你沒瞧出來罷了!」
「陌香!」謝大娘看了陌香一眼道,「你個沒出嫁的姑娘跑來說什麼閑話?她到底是你長輩兒,要怪要罵也輪不到你來說話。」
謝大娘這麼一說,張嬸子似乎已經猜到是誰了。滿院子站著的謝家人里面就差金鈴兒沒出來,不是她,還能是誰呢?張嬸子也不好再說什麼,知道謝大娘向來偏疼金鈴兒,便挨著莊氏坐下好好勸解。
關氏把梨花叫到一邊問了前因後果,梨花一五一十地都跟她說了。她臉色漸漸暗沉了下來,走到莊氏跟前道︰「老二媳婦,這事女乃女乃會給你做主的,你別再哭了,再哭女乃女乃也生氣了,到時候連你一塊兒罰,听見沒?孩子要緊,知道不?」莊氏听了這話哭聲才有所收斂,卻依舊委委屈屈地靠在張嬸子身邊說著自己這些年的不容易和平日里的辛苦。
關氏往伙房里瞟了一眼,對謝大娘吩咐道︰「叫了金鈴兒來我那屋!」謝大娘有些擔心地問道︰「娘,您打算怎麼罰金鈴兒啊?興許今晚說起陌香和田易生的事,她有些不痛快罷了,指定不是有心砸老二媳婦的。」
「有心沒心都一樣兒!」關氏瞪了謝大娘一眼道,「即便是無心的,可要真砸中了,孩子會因為她是無心的就沒事了嗎?這點輕重都不分,有什麼資格做我們謝家的媳婦!」
「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叫了她來!還有你,一塊兒!」關氏說完伸手給梨花,梨花忙扶著她緩步走回了她的屋子。
關氏的屋子不大,充滿了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家里人大多不願意來,覺得嗆鼻子,可梨花卻覺得很好聞,好奇地在那些小藥箱子跟前盯瞧。
謝大娘和金鈴兒來的時候,梨花正要退出去。關氏卻說︰「你就留在這兒,順便也好好听听我們謝家的規矩。」梨花只好站在了關氏身邊。
關氏抬起眼冷冷地掃了金鈴兒一眼,然後把目光挪到了謝大娘身上說道︰「當初你非要給滿勝說下金鈴兒的時候,我是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謝大娘忙道︰「娘說了,由著我做主。」
「對,我當時的確是這麼說的。你是五個兒子的娘了,兒子們娶什麼樣的媳婦我這女乃女乃是不打算管了,省得你說我霸著家里事,不讓你插手不讓你做主。我騰出手來讓你好好過一把子婆婆的癮兒,可你看看,你給滿勝娶了個什麼媳婦?」
這話分明帶著幾分羞辱,讓金鈴兒難堪不已,死死地咬著自己那發白的下嘴唇。
「娘,金鈴兒真不是故意的,誰能沒點小脾氣呢?這回她當真是錯了,她自己也該知道的,是不是,金鈴兒?」謝大娘說著用胳膊輕輕地撞了撞身邊的金鈴兒,「說話啊,跟女乃女乃賠個不是。」
「跟我賠不是有什麼用?被砸的是我嗎?」關氏問道。
「那就讓金鈴兒跟她二嫂賠個不是,到底是一家妯娌,鬧不出兩家笑話,娘,您就當給金鈴兒一個改過的機會,下回她一準不敢了!」
關氏神情凝重地看著金鈴兒說道︰「我現下就把話給你講明了,金鈴兒!正好梨花也在,她也可以順便記住。我再怎麼縱容你們都好,可若你們做了傷人性命之事我絕對不會輕饒!要不要給你二嫂道歉那是你的事,可謝家也有謝家的規矩,不能因為你是金村長的女兒而廢棄了。今晚就罰你在廳堂里跪上兩個時辰,听明白沒有?」
金鈴兒緊咬的嘴唇忽然松開了,雙目愕然且憤怒地看著關氏,罵人的話已經沖到了喉嚨口了!這死老太婆居然要罰自己跪兩個時辰,那不得廢了兩條腿兒!
謝大娘急忙伸手拽了金鈴兒一下,攔了話道︰「娘,兩個時辰是不是太久了?金鈴兒這身子弱,怕禁不住吧?萬一整出病來就不好了!」
「整出病來我治,你擔心什麼?跪上半個時辰有用嗎?她能長記性嗎?自家嫂子有孕在身,竟然能拿木盆子砸她,可曾想過她肚子還有條命?她若不服,收拾東西回她娘去就行了,滿勝又不是找不著媳婦!」
金鈴兒如被五雷轟頂,身子往後一晃,面色又慘白了許多。《》謝大娘忙扶著她問道︰「怎麼了?臉白成這樣?身子不舒服嗎?」
「我頭暈……」金鈴兒趁機裝暈道。
「頭暈啊?」謝大娘忙對關氏道,「娘,您瞧瞧她臉色真是不好,還是別罰了,回頭讓她給老二媳婦賠個不是就行了。」
金鈴兒見謝大娘信了,軟了身子往謝大娘那邊倒去,一副病西施的模樣。關氏見狀,哼笑了一聲,彎腰從她面前的方桌下模索了幾下,然後把手里的東西往金鈴兒腳下一扔,說道︰「叫它給你醒醒神!」
梨花正好奇丟出去的是什麼,仔細一看後,嚇得魂兒沒了!她三兩步竄上關氏的床,抱著床頭驚叫了起來︰「蛇呀!蛇呀!救命呀!有蛇!」
這時,金鈴兒也發現了,一條小青蛇正在她腳邊像蝌蚪似的游來游去!她瞬間嚇得面色發紫,一把推開謝大娘,活蹦亂跳地上了關氏跟前的案桌,一個勁兒的跺腳嚷道︰「有蛇!有蛇!趕緊打死它!打死它!娘,快打死它!」
謝大娘倒沒那麼驚慌,只是往後退了兩步,對關氏說道︰「娘,您就把它收回去吧。這兩孩子剛進門,會給嚇著的!」
關氏抬頭看了一眼桌上慌亂的金鈴兒問道︰「剛才不是暈嗎?這會兒子還暈嗎?」她說完起身彎腰,動作利索地撿起了那條小青蛇塞進了桌下的竹籃里,看樣子,里面好像不止小青一條蛇呢!
梨花最怕軟脊椎動物,一見著就頭皮麻,更何況是蛇。她眼淚花兒都給嚇出來了。從前听說山里人好養蛇取毒,沒想到自家這祖宗女乃女乃竟然就是養蛇高手。她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抱著床頭不撒手!氏鈴鈴今好。
金鈴兒也嚇得不輕,雖說是山里人,可見過蛇的機會不多,也就一兩次,哪里會想到關氏在家里養著蛇呢?不過看謝大娘的反應,似乎家里人都知道這事。
梨花忽然明白過來了,為什麼家里人除了陌香都不愛往這兒來,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親娘啊,太驚悚了!往後打死都不來了!
「怎麼了?全嚇得沒臉色了?」關氏一臉清風般的笑容問道。
金鈴兒巍顫顫地被謝大娘扶著下了桌,這回腿腳真是給嚇得沒勁兒站了。謝大娘忙撫了撫她的後背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女乃女乃的蛇很听話的,不會亂咬人的。」
梨花差點就吐了,又不是寵物狗,養得再乖也是蛇呀!她渾身雞皮疙瘩再次冒了出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下了床,聲音顫抖地笑道︰「那……那個……我我……我不打擾你們了……我我我……我先出去了!」
關氏看著她那樣兒,爽朗地笑了起來道︰「不必那麼害怕,其實蛇沒你想象中那麼可怕。它不過是身子溫涼了些,也不是見人就咬的,性子溫和的也好相處。」
「好相處?」梨花真想豎起大拇指佩服這位女乃女乃了,可這會兒她雙腿雙腳都沒力了。
「是啊,陌香是個姑娘家都不怕,你也不用怕。」
梨花只能在心里默哀了,謝陌香,你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呢!蛇都不怕,不愧是女乃女乃的曾孫女!不過她還是一臉哭相地問︰「我……我能出去了嗎?我怕今晚會睡不著的。」
「行了,都出去吧!」關氏把目光轉向金鈴兒時,笑容全散了,「還暈嗎?要不要讓青三(小蛇的名字)再給你蹦一回?」金鈴兒死死地抓著謝大娘的胳膊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想再看見那恐怖的玩意兒了!」
「那就出去跪著!」關氏毫不客氣地說道。
梨花立刻拔腿就跑,差點給門檻絆著了。一出了關氏的屋門,她就看見滿院的謝家人都在看著她和金鈴兒笑,似乎剛才兩人的驚叫聲對他們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真想罵句BT,可畢竟是自家人,她又忍了回去,咚咚咚地跑上了閣樓,把門關上,嗖地一下鑽床上去了。
陌香緊隨她上了閣樓,看見她裹著被子發抖那樣兒,笑得直不起腰來。梨花哭笑不得,說道︰「真是個壞丫頭!剛才是誰替你解圍來著?這會兒子光顧著笑了?女乃女乃屋里有蛇你怎麼不早說啊!」陌香笑道︰「你沒問我就沒說呀!再說了,我以為四叔跟你說的。」
「好端端的,養著蛇干什麼呀?取毒啊?」
「女乃女乃說蛇膽是味好藥,所以就養了些。」
「養了些?我的娘呀,到底養了多少?」梨花的雞皮疙瘩第三次冒了起來。1cc2H。
「攏共十來條吧,都不大,青竹標之類的……」
「停停停!別說了,我想吐,我真的想吐!」
「沒那麼可怕,你跟它們玩慣了也就不怕了。」
「玩?」梨花用看外星人的目光打量了陌香一眼道,「你經常跟它們玩嗎?」
「我得幫著女乃女乃喂它們呢!」
「呵呵呵……」梨花干笑了兩聲,「別說了,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它們喜歡吃什麼,興趣愛好是什麼,只要不吃人那就行了。你可別告訴我,你身上還帶著蛇啊!」
「誰帶那玩意兒,冰冰涼涼的一點都不舒服,要是四嬸想玩的話,我現成去給你抓一條來?」陌香一臉壞笑道。「你試試,我準把你和蛇都丟下樓去!」
「哈哈哈……四嬸原來怕蛇!」陌香拍手笑道。
「不怕蛇才奇怪了!嗚嗚嗚……我要回莊上!我要回莊上!」
「哈哈哈……」
兩人就蛇這個問題討論了一會兒,然後才上床睡覺了。夜一靜下來,梨花有點睡不著了。雖然身邊的陌香已經入了夢,可她絲毫沒有睡意,不知是想滿庭想的,還是給蛇嚇的。
翻來覆去一會兒後,她披著衣裳下了床,輕輕地推開了窗戶。今晚是上弦月,月色清澈銀亮,如瀑布般從閣樓頂上撒下。
就在她推開窗戶那瞬間,她望見院外那條土路上站著一個人,看身形像是個男人,跟滿庭差不多高,正佇步望向謝家院子。她遲疑了片刻,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低頭揉了揉眼楮再看時,那身影居然不見了!
「不會吧?遇鬼了?現下還沒到七月半呢!」梨花再三看了看,除了月光和樹影,再沒別的了。她打了個哈欠,心想會不會是自己太想謝滿庭了,看花眼了呢?罷了,睡覺去了,省得真左眼見鬼了!
梨花關了窗戶,繼續回床上睡覺去了。此時的窗外,那人影再次出現了。他一如剛才,目光深邃地望著謝家小院,仿佛在尋找著什麼回憶。
「為什麼不進去?」身邊忽然多了一個矮小些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