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進去?我原本就沒打算進去,只是……只是想來看看罷了。」
「你看了很久了,從剛才那潑婦哭開始一直看到了這會兒,你不怕他們發現你嗎?」
「他們可能……可能早就忘記我了,畢竟我離開的時候還很小很小……」
「有多小?」他收回凝望的目光,低頭看著身邊這小丫頭笑道︰「你的問題太多了,我此刻真沒心情回答你,等我有空閑的再跟你說吧。」
「哥哥,你是不是該留些銀子在門口?」小丫頭笑問道。
「為什麼?」
「書段子里不都是那樣說的嗎?對養育過你的恩人,不便現身報答,就在門口留下銀子給他們,算是了卻你的心願。」
「我不想那樣做。」
「為什麼?身上的銀子不夠?還是銀票在這兒沒處換去?」他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憐愛地伸手模了模小丫頭的腦袋說道︰「銀子不夠,哥哥還有寶石,可哥哥不願意這樣報答哥哥的恩人,因為有些恩情是無法用銀錢來抵消的。」
「那你打算怎樣報答?」
「往後再說吧,走了,明天還有要緊的事要辦!」他再次凝望了謝家小院一眼,牽著小丫頭的手消失在了夜色中。謝家人不知道他來過,他也不想謝家人知道他還活著……
這天晚上,金鈴兒當真被罰跪了兩個時辰。第二天上午,沒人看見她出過房門,估模著這兩天腿腳是不會利索了。莊氏好不得意,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下午的時候,吳媒婆當真來了,正正式式地把田家提親的事跟關氏等人說了,然後拿了陌香的庚帖去合八字。貞氏怕有個閃失,還特意塞了十幾個銅板給吳媒婆。
吳媒婆拿著陌香和田易生的庚帖隨後就到了海子廟。廟里沒什麼人,只看見曹氏跪在菩薩跟前,舉著三根香不知道在念什麼。她沒去打擾曹氏,徑直去找廟祝了。
廟祝接下庚帖,隨意地翻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陰笑。吳媒婆早見慣了他那笑容,拿手絹扇了扇臉上的熱汗說道︰「這回你下手輕點就行了,那謝家也不是有錢的主兒。」
「你的膽兒是越來越小了,」廟祝把庚帖丟在一邊,翹腿兒笑道,「瞧著那天田易生和謝陌香在橋上的模樣兒,必定是一對不易拆開的,兩家又願意結親,那我還不趁機撈一筆?我也不撈多了,就單說他們倆八字不合,命中犯克,往後或許無子承香火,叫兩家拿出些東西來化解化解,這不算太貪心吧?」
吳媒婆搖搖頭道︰「你這還不算貪心?依我看,就說他們今年有血光之災,叫兩家各備兩只公雞,六尺紅布就行了。要照你那麼個說法,指定又得做法事或者牽線搭橋,沒點東西能塞得住你的嘴嗎?我可不願意再開罪謝家一回,你是不知道謝家那幾個娘們有多難打發了,橫豎這一回你听我的,沒錯!」
「你是因為上回給謝家嚇破膽兒了吧?」
「你別管我嚇沒嚇破膽兒,謝家這事就听我的!在謝家這邊拿不了大頭,我們往金家拿,不也一樣兒?」
「這話怎麼說?」廟祝立刻來了興趣。
「郭大娘這下慌了,愁上她家金秀的親事了!」吳媒婆冷笑道,「這能怪誰呢?還不都是她自己沒把閨女管養好!小小年紀,就學人跳河逼親,哼!別說本村的男人不肯要,就是外村的听說了這事也指定是不會要的。」「現下金家是怎麼個說法?」
「要往外嫁,難了!她自己都說了,還是招贅一個為好,讓我多打听打听。你放心,金家這邊我們盡了手段地多弄銀子,橫豎她家有錢又愛擺譜兒。謝家那邊倒是略松松手,省得真得罪了,不好說話呢!」
廟祝笑米米的點點頭,說道︰「還是你顧慮地周到!回頭就跟郭大娘說,她家金秀今年犯了命煞,非得來廟里捐燈油才能化解了,知道了?」
「知道了!你我聯手多久了?出過岔子沒?對了,曹管家娘在外頭呢,她來干什麼的?」
「誰知道去?」廟祝翻了個白眼道,「她一來就跪菩薩跟前念叨,還不許我過去打擾。她倒是個有錢的主兒,就是沒郭大娘那麼出手大方。」
「我去瞧瞧,興許能給你弄幾盞燈油錢。」
「別去,她今天臉色是真不對勁兒。平日里擺個臭臉也就罷了,今天是一說話就瞪你,沒準是心里有什麼事呢,你可別去招這火爐子。」
吳媒婆跟廟祝又說了一會兒話,出來時,看見曹氏剛剛起身,便迎上去說了一句︰「曹管家娘難得有空閑啊,舍得跑廟里來上柱香了?」
曹氏臉色果然不好,勉強應了一句。吳媒婆忙攙扶著她問道︰「可別是想馬六想的吧?瞧著你這臉像是沒睡好呢!」
「沒事,就是有點落枕了,」曹氏敷衍地笑了笑問道,「你老人家又是來跑買賣的?」
「誰讓我不會掐指算命呢?有了算八字的就只能上這兒來了。♀」
「誰家的親?」「謝家的,謝陌香和田易生的。」
「喲!」曹氏冷笑了一聲道,「那禍害千年的倒給謝陌香收了,這也好,省得村里那些沒嫁女兒的鬧得雞犬不寧。行了,往後再聊吧,我先走了。」
「不用我送送?」
「不必了,你老人家還是忙你的去吧!」曹氏說完提著竹籃走出了廟里。吳媒婆望著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還帶著刀頭,是要上山拜墳嗎?今天是她家誰的祭日?我怎麼不知道呢?」
離開海子廟後,曹氏一路往附近的坡上走去。她走了很久,在雜草和密林中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卻絲毫不知道自己後面還跟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她最後停下了一顆黃果樹旁邊,將手里的籃子放下了。
這兒不像是有墳的地方,可曹氏卻把刀頭果子一一拿了出來,放在了樹根下。她一邊蹲下擺盤一邊念叨︰「又到一年您的祭日了,叔叔,您到底投胎沒投胎啊?也沒見您托個夢給我,您好歹得告訴我一聲,我也好放心了。您是好人,指定能投個好人家的,別跟閻王爺較勁兒了,早點投胎吧!」
念完這些,她開始燒紙錢,敬酒,然後是作揖。一切敬墳的禮數都做完了之後,她松了一口氣,像又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緩緩站起來凝視著那對黑灰燼說道︰「叔叔,海堂出山去了,您沒投胎就去保佑一下,可別再像一年前那樣兒出事了。要不然,我往後到了地府也沒臉見您了。」
「他叫曹海堂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像暗箭似的冒了出來。曹氏嚇了一身冷汗,回頭正要尖叫時,一柄小巧且冰冷的短劍就抵在了她脖子上,她差點沒嚇暈過去!
「不許出聲,我不會殺你的。」
「是你!」曹氏立刻認了出來,這拿劍抵著自己脖子的小姑娘就昨天給她送手串的那位姑娘。她頓時愕然了,完全不能把這鋒利刺骨的短劍和這一張稚氣的臉想到一塊兒去。
在小姑娘身後五步之外還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穿著一身青衣,不像是本地人。他沖小姑娘揮揮手道︰「把劍撤了,別沒問完話就先嚇死了。」
「哥哥,我怕她跑。」
「她腿兒都嚇軟了,還能跑?她要能跑掉,你哥哥這兩條腿就砍下來給你了。」男子說得很輕松,很風趣。小姑娘噗嗤一聲就笑了,听話地撤回了自己的短劍。
曹氏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誠如這男子所言,她真的是腿軟無力了。她一臉惶恐地看著眼前這對兄妹,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認識這樣的人。
男子的笑容很柔,一點也不像江湖大盜或者采花大盜。他在曹氏跟前蹲下,笑問道︰「我問你,你家曹海堂還活著吧?」曹氏膽怯地點了點頭。男子又笑道︰「那手串呢?你應該收到了吧?那麼你就該明白我們來的目的了。」
「你們……」曹氏回頭看了一眼那堆黑色的灰燼,惶惶不安地問那男子,「你們是什麼人?」
「你剛才在這兒祭拜誰?」
「沒……沒誰……」曹氏使勁地搖頭道。
「我只想跟你說,往後你不必每年都來祭拜了。不是他不肯投胎,是他根本沒有死。」
「叔叔沒死?」曹氏驚訝得月兌口而出,但立刻又懊悔了起來,怎麼輕易就說出去呢。
男子笑了笑,起身低頭道︰「你想想,要是沒有他,我怎麼會送你一串相思豆手串呢?他說,當初他拿走了你一串相思豆手串,說好了,往後他會憑著這手串來尋回那個孩子。那孩子現下該和我一般大了吧?應該是叫曹海堂吧,名字是誰起的?」
曹氏猶豫了片刻後說道︰「我起的。叔叔走的時候,沒給那孩子起名兒,我順口就起了。」
「多謝你給他起了這麼好听的名兒,他人呢?」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當初你遇見你那個叔叔時,不也沒過問他是什麼人嗎?所以你現下也不必過問我們是什麼人。」
「可我總該跟海堂有個交代吧!」曹氏著急道。什算算麼現。
「要交代的人不是你,而是你那位叔叔,你只用告訴我,曹海堂現下在哪兒,那就足夠了。」
曹氏帶著陌生且畏懼的眼神看著這男子,總覺得他的笑容很溫和,可笑容背後像是隱藏著什麼似的。她在猶豫,該不該相信這男子,畢竟叔叔當初跳崖是她親眼看見的,可手串又怎麼解釋呢?
「不相信我嗎?」男子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曹氏的心思。
「不相信也是很正常的吧,」曹氏稍微有了點膽量,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畢竟我一直都認為叔叔死了,他要沒死,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你總不會希望一個沒了雙腿的人跋山涉水走這麼遠吧?」
「叔叔腿斷了嗎?」曹氏驚訝地問道。
「從這麼高的懸崖跳下去,不死已經算走運了,斷兩條腿兒算什麼?」
曹氏心里一沉,他居然連這事都知道?難道叔叔真沒死?
男子微微一笑,又說道︰「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相信,不過我真的沒工夫跟你在這兒耗太久,我要帶著曹海堂回去見你那個叔叔。告訴我,曹海堂現下在哪兒?」
「出山去了。」曹氏覺得這個答案並不會立刻讓男子找到海堂,至少可以拖一陣子等她想清楚。
「出山?這麼說我們來得不巧,什麼時候回來?」
「一個月吧。」曹氏故意把時間說長了一半。
「一個月?」小姑娘插話道,「我們不可能在這兒等他這麼久,哥哥,去追吧,興許還追得上。」
「這主意不錯!」男子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綠色的絲緞錦囊丟給了曹氏道,「這是你養了曹海堂二十年的報酬,心安理得地收著,是你該得的。」曹氏捧著那錦囊忽然覺得有些難受,這是要把海堂交還回去了嗎?她心有不舍,畢竟相處了近二十年。
「別覺得殘忍,」男子笑著對她說道,「當初你就該知道,曹海堂只是暫時放在你這兒而已。拿了這報酬,你們就兩清了,往後也不會再見面!」
「你等等!」曹氏追了兩步叫住了男子。
「還有什麼事?」曹氏的目光在男子臉上打量了幾眼,微微皺眉問道︰「我覺得你有點眼熟。」男子臉上的微笑頓了一下,問道︰「在哪兒見過我?」1cc2H。
曹氏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道︰「就是覺得眼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男子淡淡一笑道︰「或許物有相似人有相同罷了。回去吧,我們找到曹海堂會直接帶走,雖然你會難過,但你早該知道他注定不屬于這兒。」
「我明白……」曹氏心酸地捏著那個錦囊,也沒心情打開看看,只是默默地收拾了那些東西,提著籃子一步一步地走了。
等曹氏走遠後,小姑娘玩了玩手里的短劍問道︰「哥哥,這女人能守信用嗎?她不會說出去吧?要不要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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