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飯在孫氏和柳氏的嘰嘰喳喳中好不容易結束了。梨花雖然愛說話,可完全扯不到一塊兒去。這兩婦人淨打听她和翠月的私事,譬如定過親沒有,從前在哪兒做買賣。幸虧她腦子轉得快,幾句話就敷衍了過去。
送走孫氏等人後,李媽媽三人幫著鮮氏收拾了伙房,這才回去歇息著。李媽媽先去了梨花她們那屋,坐下後,一臉歉意地說道︰「對不住了,今晚那柳婆子和孫婆子的話你們別往心里去,往後她們再嘮叨,隨便敷衍幾句就行了。」
翠月笑道︰「干娘,您別動不動就跟我們說那什麼對不住的話,太見外了。橫豎叫您一聲娘,那幾句閑話還受不住嗎?再這麼客氣著,哪兒像母女吶?」
頓中兩幸易。梨花湊到李媽媽身邊,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說道︰「翠月姐說得是呢!您往後就別跟我們那麼客氣了。今晚那些話我倒是听出些眉目來,我可沒心思立馬再尋個人。不過要論嫁人,指定得姐姐先嫁才輪得上妹妹,不是?」
翠月知道梨花是打趣她的,輕輕地拍了拍梨花的肩頭笑道︰「橫豎都是干的,哪兒論什麼姐姐先嫁妹妹後嫁呀?我瞧著那關常明老偷偷瞄你,估模著是對你有些意思的。」
「罷了罷了,我這一年都戒男人了,這還不行嗎?」三人不禁都笑了起來。李媽媽接過話說道︰「她們就是那樣兒,誰家來了個沒成親佷女兒,或是誰家來了個同鄉小姐妹,都愛去湊熱鬧呢!把人家祖籍姓名打听得一清二楚,揣著心里瞎琢磨呢!你們只當她們不挑嗎?比城里人還挑呢!嫌這姑娘不夠圓,嫌那姑娘前額不夠寬,還嫌人家性子不好,衣裳穿得不好看,頭發梳得不合眼,總歸是七七八八地把別人家沒出嫁的閨女都瞎琢磨了一遍,生怕挑揀不到最好的。依我說,就算娶了皇帝的女兒,那性子不好,又不孝順公婆也白搭!」
話音剛落,鮮氏在外敲響了房門。梨花開門讓了她進來。她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問李媽媽道︰「舅娘明天要搬那新屋子了,我也沒什麼好禮兒送,就替您備了份遷家禮兒,您可別嫌棄才是。」
「哦喲!」李媽媽拍了拍腦門子,忙笑道,「今天忙了一天,我倒把這事給忘了!虧你心細替我想著,要不然明天還現成抓忙呢!杏兒啊,舅娘這回回來真打擾你了,要不是你收留著,我們娘仨還沒處落腳呢!舅娘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兒有一封銀子,你拿著給兩孩子買些東西吧。」她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早先備好的紅封子塞到了鮮氏手里。
鮮氏先是一喜,繼而又眉頭一鎖,忙故意推辭道︰「舅娘,您這就多余了!我是您佷女兒,招待您半碗稀粥還不行嗎?只當孝敬您了!這銀子我可不能要呢!」她雖這麼說,可手心里已經握了半邊封子皮兒。♀
李媽媽又推給她笑道︰「不是給你的,是給那兩孩子的。我這麼久沒回來,逢年過節的也沒給孩子買什麼東西,你收著收著,給他們整兩身衣裳也好!」
「哎喲,那怎麼好意思呢?」鮮氏這才半推半就的,笑嘻嘻地收了那封銀子。
梨花和翠月相視一笑,也各自拿出了些東西。翠月送了鮮氏一支銀簪子,給了寶兒翠兒每人兩顆銀扣子。梨花純屬半道出家,首飾之類的全在紫鵲村謝家那閣樓上,身上也就幾張銀票和半路上兌換的一些散碎銀子。她封了三兩銀子給鮮氏,又再添了一兩銀子給寶兒,最後抹下了手腕上的那個盤花銀鐲子送給了翠兒。
鮮氏接過東西,連連道謝,又說了一會兒子貼心的話,這才退出房間去。她捧著那些東西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里,放在桌上,一樣一樣地看了起來,喜歡得不得了。
正當她看得起勁兒時,院門吱地一聲響了起來。她忙把東西臧在了枕頭下面,開門迎了出來問道︰「誰呀?」「誰?這半夜里還有哪個男人來找你?給老子說清楚了!」一個中年男人匆匆地走進了院子,把手里的包袱丟給了鮮氏。
「喲,你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鮮氏沒想到自家男人羅鹽竟然這時候回來了。
「怎麼了?我這個時辰還不能回來了?難不成屋里真藏了一個見不得人的?」
「淨胡說八道了!我問你,怎麼還收拾了包袱回來了?」
「不做了就收拾包袱唄!總不能丟了工錢還把包袱皮兒留給那小雜皮做壽衣吧?我可沒那麼好心!」羅鹽說完,指著旁邊兩間亮著燈的屋子問道,「咦?你果真在家里藏了人呢!」
「家里來客了,是二舅娘和她兩個干女兒。」鮮氏小聲地說了一句,拿起包袱把羅鹽扯回了自己屋子里。
進了屋後,羅鹽往窗外瞟了一眼問道︰「二舅娘怎麼回來了?外面日子混不下去了?」
「是混好了,回來給自己修墳的!」鮮氏一邊解開包袱查看東西一邊笑道。《》
「你怎麼知道她混好了?」鮮氏沖他美美一笑,從枕頭下拿出了那幾樣東西,往羅鹽跟前一放說道︰「瞧瞧吧,這些都是舅娘和她兩個干女兒給的!」羅鹽頓時眼前一亮,湊近後數了數,激動地拍了拍桌子笑道︰「這湊起來倒有十兩銀子呢!」
「不止呢!」鮮氏晃了晃腦袋上的銀簪子,得意地說道,「這簪子好歹值個三四兩吧!我單單招待了她們一兩天,就得了這些銀子,這買賣劃算吧!」
「劃算!」羅鹽眉開眼笑地對著油燈模了模那些碎銀子道,「當我在鎮上做一年的工了!你可真是個鬼靈精啊!」
「誰讓我運氣好呢?剛走到村子口就遇上舅娘了,大舅佔了她的地兒,她沒處去,我正好留了她娘仨在家里住,要不然哪兒得這些東西去?對了,你怎麼回來了?鎮上的工不做了?」
「別提了!」羅鹽臉上立刻陰雲密布地說道,「我們老東家前天過世了。他一蹬腿兒,錦桑堂就變天了!」
「怎麼變的?」
「先給我煮點面糊糊來,趕了回夜路餓得慌。家里有酒沒有?給我整一碗來?」
「還提酒呢!」鮮氏想起就好笑,收了衣裳在櫃子里後說道,「家里是一滴都沒有,早給那兩表妹喝光了,等明天我再打去!」
「那快去,餓得慌呢!」鮮氏去了伙房了,煮了一大碗面糊糊,還把晚上剩下的雞湯熱了些。李媽媽過來問了一聲,鮮氏客氣了兩句,然後端著東西回了屋。
羅鹽大口大口地吃著面糊,填了個半飽後才對鮮氏說道︰「我們那小東家就是個敗家玩意兒。老東家還沒發靈呢,他就著急地要把錦桑堂盤出去,騰了銀子往城里過活去!」
「所以你就回來了?」「還不回來等著給人攆嗎?小東家單發了工錢,把老東家先前說過的賞錢給扣了!」
「這麼不要臉吶!」鮮氏一臉氣憤地說道,「單扣你一人的?只怕不是吧?你們也不鬧鬧?」「鬧?」羅鹽嗤之以鼻道,「誰鬧打誰!那小東家是個六親不認的貨,跟他講理,真是沒處講去!我思量再三,還是保住這條命另外尋活兒干,也好過給他打殘不是?」
「太缺德了!」鮮氏忿忿地罵道,「罷了!只當舍給他做棺材本兒了!那麼大個堂子的東家還吝嗇那點銀子,當心給銀子噎死!不去鎮上也好,省得來回跑。對了,舅娘那兩個閨女打算買地種花,要不你跟著她們干?」
「種什麼?種花?種什麼花?」
「梔子花桔花金銀花之類的。」
「做藥?她們干得起來嗎?兩個姑娘想入藥材行,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能種出來,貨往哪兒發月兌?找經紀?經紀都是些大老爺們,一個比一個狡猾,賣了她們都不知道呢!罷了,這事你先別跟舅娘提,我可不願意跟著兩個小姑娘干,還不如另外尋個正經活兒呢!」
「只要她們出得起工錢,有什麼不行的?」
「你懂個屁!」羅鹽一口喝完雞湯,抹了抹嘴道,「那萬事開頭難,你就推著你男人去干那難的事?等她們真干起來了,真能開出工錢,我再去也不遲吶!現下就一頭扎進去,萬一沒個奔頭,家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還有雞湯沒?再熱一碗來!」鮮氏想了想,覺得自家男人說得有道理,也沒再多說了。
第二天清晨,李媽媽早早起來了。她跑到伙房里看了一眼鮮氏備下的遷家禮兒︰一捆砍得整整齊齊的柴火,一只公雞,一壇子泡菜,一籃子豆角青菜,還有半布袋的米。這是寧家灣搬家遷戶的習俗。
李媽媽很滿意,沖正在燒火做早飯的鮮氏笑道︰「真是麻煩你了!連泡菜都舍了一壇子給我呢!」鮮氏道︰「舅娘別嫌棄我那泡菜就好了。那是我嫁過來的時候,從娘家帶來的老汁兒腌出來的,跟我娘做的差不多。」
「哪兒說得上嫌棄啊!我最早離鄉的時候也帶了一小壇子老汁兒去,可後來東搬一回家西搬一回家,也就折騰沒了。你給我這壇子我得好好留著。回頭去瞧阿暖的時候給她帶去。她最喜歡吃豆角炒泡菜了。」
「對了,舅娘,阿暖嫁去哪兒了呀?」
「高宣縣那邊的桐油鎮上,夫家開香油鋪子的,說不什麼大掌櫃,倒也是個小老板,自家掙錢自家用,不看別人臉色,日子還湊合著。」鮮氏笑道︰「原來是個老板娘呀!您怎麼不把她也帶回來?」
「有半年沒去瞧她了,我正想往鎮上寄個信兒給她,讓她得空往老家來一趟呢!」
「這事好說,我家羅鹽正閑著,你把信寫好了,我回頭讓他送去。」
「那就麻煩了!」「您太客氣了,跑跑腿兒罷了。」「那行,回頭我讓梨花替我寫了信,再給你。」
「好 !」
吃早飯的時候,鮮氏給羅鹽介紹了梨花和翠月兩人。羅鹽見了她們倆,更覺得種花的事不靠譜了,心想單靠兩個姑娘能成什麼事呢?不過他腦子一轉,想起了另外一樁事,只是沒說出來。
飯後,鮮氏一家送了李媽媽三人去新屋子。過了沒多久,村里不少人都上門送禮兒探望了。李媽媽知道應該準備遷家席,可剛剛搬過來沒有備下東西,只好把日子定下了後天。
這天上午,關常明和宋顯中就領著一個叫姬漢的同鄉伙伴來給李媽媽修豬圈了。梨花畫了一個草圖,把豬圈那兒改成個茅廁和放雜物的地方。
下午,梨花和翠月去了一趟村長家,把買地的事辦了。兩姐妹回來的路上,又去了地里看了看,滿懷憧憬地規劃了一番,哪處種梔子,哪處種桔花。兩人越想越欣喜,在地里待了好一會兒,這才往家走去。
到家時,羅鹽的笑聲從院子里傳了出來。他正和常明三個人坐在一塊兒喝茶聊天。見梨花和翠月回來了,他忙笑問道︰「這真是買地去了?」梨花點了點頭說道︰「是呢!杏兒表姐怎麼不過來坐坐?」
「她在家有活兒呢!我去了鎮上一趟,給你干娘送了信,這不過來給她回個話嗎?我說梨花妹子,你們倆還真打算種花呢?那花種出來可未見得好賣,價賤得很,你要沒個老主顧月兌手,還真得壞在倉庫里頭。你們有那本錢,倒不如另外干一行現成的。」
「哪一行啊?」梨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問道。翠月則往屋里去把地契先收好了。
「鎮上的錦桑堂你只怕還沒听說過。可你問問常明他們,哪個不知道的?現下我老東家去了,小東家那雜皮……不是,他打算盤了堂子往城里過神仙日子去,你要願意做,我可以幫著你把那兒盤下來,保準你虧不了。」
「那是做什麼的?」梨花問道。
常明接了話說︰「是專收蠶繭棉花的,自家也燙絲抽絲,捻棉滾線,往城里發貨,買賣倒真不錯。這附近的蠶繭棉花都是錦桑堂收了去的,開了有二十多年了,算得上是老字號了。」1cAYg。
「哦,為什麼不做了?」
「那家的小東家洪坤不是個做買賣的人,他老爹一死,他哪兒有那心思折騰這些,早想著去縣城里做大買賣了。」
「怎麼樣,梨花妹子?」羅鹽忙問道,「你要是有那興趣,明天就領你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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