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問?」
「我听翠月姐說,一匹上等的馬難尋,一匹無雜色的上等白馬更難尋,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那匹小白龍若是賣出去,至少是這個數——」梨花比劃出了兩個指頭,「對吧?」
旁邊姬漢看了梨花指頭一眼,驚訝道︰「八……八百兩?這麼貴?」
「少說了一個零!再往上挪一步!」梨花扭頭沖姬漢晃了晃手指笑道。
姬漢的眼珠子瞬間瞪圓了,結結巴巴地說︰「八八八……八千兩?我的個親娘,那是馬還是金馬啊?全身瓖寶石的?」
梨花轉過臉來,手往姬漢那一伸,沖青易笑道︰「高手,你看見了吧?一個普通的人的反應就是如此,而我也只是個普通的買賣人,我跟他才有共同語言,這就是八百兩和八千兩的差別。要是那天我真以八百兩的價買下了你的馬,我不會安心的。」
「真需要計較得那麼清楚嗎?」青易駁不出別的話來,因為瞞了價的人的確是他。他原本就打算把那匹白馬給梨花,可誰會想到送一件東西那麼難。
梨花點點頭說道︰「對于你而言,根本不需要去計較,但對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每天花銷多少,我都會記得清清楚楚的。高手,你能明白吧?」
青易有點失落,轉過身去望著那片花田,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你也是因為跟謝滿庭沒有共同語言而離開的嗎?」
「對。」梨花毫不避諱地回答道。
「那東西對你而言,就那麼要緊?」
「很要緊!」梨花說的是真心話。來到這世上,她原本就很難找到懂自己的人,若是另一半也只是一個可以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恪守禮節的丈夫的話,她覺得還是單身比較妥當。
青易轉過臉來凝視著她,問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告訴我,行嗎?」
「就是這些……」梨花指了指身後的花田和正在勞作的花工笑道,「僅僅是這些而已,這些就足夠了。」
青易不太明白,瞳孔里充滿了疑惑。他不知道梨花想要什麼,越是不知道越好奇,可越好奇心里越難受。
「高手,還是言歸正傳吧,想要什麼花?」梨花一邊往前走一邊給青易介紹道,「這邊的蜀葵開得不錯,送你兩盆搬回去放窗台上吧……」
話沒說完,梨花忽然身子一斜,整個人栽倒在旁邊田地里。《》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
青易大驚失色,急忙奔過去扶起了她,心急如焚地問道︰「秦梨花,你還在暈嗎?」
梨花有點恍惚,彎腰坐在了田坎上,捂著心口長喘了幾口氣,感覺比上次還難受些。青易蹲下來,驚訝地看著她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病了,還是中毒了?」
「誰知道啊?」姬漢緊張地站在旁邊說道,「那天回來的路上也這樣,把我和顯中都嚇了一跳呢!老板娘,我看你還是去縣城里瞧瞧吧!你這臉色著實不對勁兒呢!」
「他說得沒錯,秦梨花,你真該去縣城里瞧瞧,走吧,我送你去!」
「不用,」梨花擺擺手道,「我讓姬漢駕著牛車送我去吧!」
「你至于嗎?」青易真生氣了。
「不都一樣嗎?」梨花勉強笑了笑,扶著旁邊花工大娘的手站了起來。可她剛站起來,又暈了過去。青易沒再猶豫,抱起梨花往鎮口跑去。那兒有他的馬車和阿宵。
馬不停蹄地趕到縣城後,青易帶著梨花跑遍了整個縣城,可惜所有大夫下的結論都和之前無異,說梨花脈象正常,只是太疲勞了。青易並不甘心,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喬鳶。
喬鳶的醫術在青龍堂里是數一數二的。萬一不得已時,青易不願意跟她多接觸。但今天,青易不得不把梨花帶回了客棧,讓喬鳶替她診脈。
喬鳶沒有拒絕,坐在床邊靜靜地給梨花把起了脈。過了很久,喬鳶才收回了自己的手。青易心急地問道︰「怎麼樣?是哪兒不對勁兒?」
什听訝一是。「讓我再琢磨琢磨。」喬鳶掃了一眼青易的臉色,走出了房間。
青易跟著她追了出去問道︰「到底哪兒不對勁兒?你不是青龍堂醫術最好的嗎?」
「醫術最好的是我師傅,你弄錯了,少爺!」喬鳶扭過頭,不願意去那青易那張因為緊張梨花而變形的臉。她的心里多少也有些起伏了。
「你也看不出來了?那算了,我帶著她去別的地方吧……」
「你等等!」
青易停下腳步,轉身問道︰「還有什麼事?」
喬鳶看著他,表情認真地說︰「我不是看不出來,只是覺得奇怪……」
「哪兒奇怪?」青易快步走回來問道。
「她中的毒叫酒穿腸,是一種慢性毒藥。喝酒會誘使毒在體內蔓延發作。」
「可有解法?」
「沒有。」
「什麼?沒有?這是什麼毒?怎麼會這麼難解?」青易的眉頭都快皺成小老頭了。
「據我所知,」喬鳶深吸了一口氣道,「現下在江湖中,只有我師傅才會用,所以這是我們青月堂的毒。」
青易傻眼了,低聲怒喝道︰「青月堂為什麼要給梨花下毒?誰下過這樣的指令嗎?」
喬鳶一陣心酸,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應該沒人下過這種指令。我們青月堂犯不著對付秦梨花,不是嗎?」
「那這是怎麼回事?青月堂的毒怎麼會在梨花身上?」
「師傅不會這麼做,他連秦梨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會下毒呢?他老人家遠在洛陽,會干這麼無聊的事嗎?」
「可毒是青月堂的!」青易氣憤地說道。
「除了師傅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會。」
「你剛才不是說在江湖中只有你師傅會嗎?這會兒又冒出個誰來了?」
「除了師傅,就只有當初調制出這種毒的人才會用了。你應該知道,我師傅的醫術是誰教的,這一點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青易的身子忽然僵了,斜斜地靠在了木柱上,嘴里喃喃地念出了兩字︰「女乃女乃……」
喬鳶點點頭道︰「沒錯,只有關女乃女乃了。她是我師傅的師傅,也是我的師公。酒穿腸的配方是她傳給師傅的。」
「沒傳解方嗎?」
「師傅說,沒有。」
「那女乃女乃有嗎?」
「或許有……不過,你打算帶著秦梨花去找她嗎?」
青易眼里閃過一絲猶豫,然後抬起頭往梨花待的房間看了一眼,心里無比地糾結和掙扎!
「我勸你還是別去。當初關女乃女乃退隱的時候,跟青月堂是有過約定的。只要她不來找我們,我們就不能去打擾她。更何況,你說過,閻羅冒充你待在了謝家,而秦梨花是閻羅的女人,很明顯,關女乃女乃給她下毒是有目的的。」
「是為了威脅閻羅嗎?」青易冷笑了一聲道,「為什麼她不直接對付閻羅?要給秦梨花下毒呢?」
喬鳶沒有立刻回話,直直地看著青易,往後退了一步,仿佛這男人的憤怒之火都快燒到自己身上了。這就是青易,她從小就認識的青易,年齡越大卻離她越遠的青易。她忽然意識到,青易真成了個男人了,會為了另外一個女人的生死而揪心!是歲月過得太模糊了,還是自己太笨了,竟然沒有意識到青易的變化。
她不願意再往下想,轉過身看著樓下人來人往說道︰「這些話你該當面去問關女乃女乃。可我必須提醒你,你不能帶著秦梨花去找她!若你去逼著她要解毒的方子,那就是在你救命恩人的背後捅上一刀,這跟忘恩負義沒任何分別!做這種事的人不該你,而是閻羅,因為她不是你的女人,是閻羅的!」
「閉嘴!」青易咬牙切齒地說道。
「再說最後一句,她的毒可能只有關女乃女乃會解。但你應該相信,關女乃女乃不是個狠毒的人。」
「閉嘴,喬鳶!」青易神色黯然地說道。
喬鳶沒再開口,眼角打量著身邊的人,她知道青易若是真喜歡梨花,會很糾結很難過,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青易沉默了很久,跟阿宵交代了一句後,便往樓下走去了。喬鳶沒有跟著他,而是轉身回了自己房間。青易心痛,她何嘗不會心疼呢?就算再多人說她和青易般配,可青易卻從來沒這麼承認過。
五六歲的時候,她和青易是很要好的伙伴,再大一點,到了十一二歲,她還能和青易一塊兒練練劍,說說話,可到了十五六歲,青易開始躲著她了,寧願領著剛剛學會走路的青芽兒玩,也不願意和她多接觸了;等到了二十歲時,青易做了殺手,變得更加行蹤不定,出現在她眼前的機會就更少了。她離青易也越來越遠了,雖然很多人都說青易會娶自己,但她知道那或許只是一個夢而已。
半個時辰後,梨花忽然醒了過來。因為在回客棧的路上,她又暈了一回。當她睜開眼時,沒有看見青易,便下了床往房門外走去。阿宵守在門口,見她出來了,忙問道︰「秦姑娘,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梨花臉色有點白地說道,「你家少爺呢?」
「出去了,你等著,我去找他回來!」
「不用了……」
阿宵急匆匆地往樓下跑去。梨花在原地略站了片刻,然後緩步下了樓,往街上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來干什麼,就想走走,透透氣兒。
正走著,身邊不少人匆匆跑過。有人在喊道︰「快去瞧瞧,那邊立馬見血了!」
「幾個人?」
「听說今天砍三個,都是前些日子犯了大案的!」
梨花這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原來菜市口有人要被斬頭了。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隨著那些看熱鬧的人來到了菜市口。果然,高台上已經跪著三個白衣囚犯,身後是手握大刀的儈子手,氣氛比電影里看的還要肅殺些。16Ybp。
她放眼望去,圍觀的人都是些男人,哪兒有像電視里拍的那樣老弱婦孺都來圍觀呢?畢竟是殺頭,有幾個婦人會帶著自家孩子來看的?她停下了步伐,靜靜地望著高台上,忽然在心里琢磨著,謝滿庭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受呢?第一次見到血腥的事也會害怕嗎?他也是人啊,怎麼會一步一步變成了閻羅呢?她心里有一種想揣摩謝滿庭從前的念頭,想象謝滿庭看見殺人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那穿朝服的丟下了令牌,隨後儈子手抽去囚犯背後的死牌,飲了一口酒,吐在了明晃晃的刀刃上,接著站好了位置,開始揚手……梨花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瞪大了眼楮,糾結著到底要不要看這麼血腥的場面?
可她到底是好奇心沖腦,強忍下心里的害怕,死死地盯著那儈子手的刀,心想落下來時會不會滿地濺血?會不會濺到自己身上?
儈子手高高揚起大刀時,梨花已經緊張得握緊了拳頭,死咬著下嘴唇卻不肯挪開目光。就在刀揮下來的那瞬間,她的胳膊忽然被人從後面拽了下來,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後,她的額頭踫上了一處堅硬的胸膛!
「別看。」耳畔傳來了一聲低低的男聲,是那麼地熟悉,就如同每晚都會夢見的那個人的聲音。
這霎時間,梨花嗅到了懷抱著她的男人的氣味,眼淚立刻像擠泡泡似的滾了出來,噗噗直落。連她自己都驚訝,為什麼可以在半秒中之內靠氣味分辨出這個人就是謝滿庭呢?可她不用抬頭仰望也能感知,抱著她的人就是謝滿庭!沒有相濡以沫的經歷,她腦海里不會有這個男人如此深刻的記憶,不會有。
眼淚就此決堤了,毫無顧忌地完完全全地沖了出來,濕了滿庭胸口一大片。當滿庭企圖把她的頭從懷里抬起來時,她死都不干,滿庭就知道她肯定又哭了。滿庭心里徹底地暖和了,就像冷了很久都以為沒自覺了,可抱著她,所有知覺都回來了……
滿庭低下頭貼著她的耳朵微笑道︰「好像是你拋棄了我,你哭什麼?」
梨花跺了跺腳,就是不肯把頭抬起來。她覺得自己真夠有出息的,在大街上也能哭成這樣兒?
從前在春熙路上看見過一個高中女生撲在男朋友懷里哭,她當時還感觸地說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啊!世風低下啊!怎麼可以這樣呢?公眾場合啊,好歹照顧一下我們這些沒男人的吧!」可今天,弄得世風低下的那個人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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