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陣關門風把曹氏給震了一下,心想這小丫頭嫁了個秀才還越發有譜兒了?旁邊幾個婦人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曹氏轉頭來掃了一道凌光,這幾人都翻著白眼把臉扭到一邊去了。
屋里又傳來了紅菱痛哭的申銀聲。外面的人都心急如焚地等著,唯獨曹氏冷著一張臉子坐在石桌邊等著。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辰,屋里終于傳來了嬰孩兒的啼哭聲。婦人們都歡騰了起來,拍著手掌涌到了門口。龔氏打開了一條門縫,滿頭熱汗地笑道︰「生了!生了!是個兒子呢!」
「多重多重?」這些婦人迫不及待地打听著,似乎誰家孩子重就顯得誰家最有本事一樣。
「還沒稱量呢!掂在手里怕是有個六七斤吧!」龔氏說完又把門關上了。
羅氏笑道︰「早產的孩子有個六七斤算結實了的吧?要等足月,那不得七八斤吶?紅菱還真會懷孩子!」
「可不是嗎?我瞧著她那胯就知道一準好生養呢!」袁氏回頭瞪了石桌邊的曹氏說道,「曹管家娘,熱鬧看夠了吧?人家陌香的本事不是白學的,保個大人小孩有什麼難的?上回我給人逼得上了吊,還不叫她給救了回來?這算多大點事呀!」
段七姑也譏諷道︰「有些人吶,就當這世上只有她本事呢!可東川平日里不是常念一句書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曹氏鄙夷地瞟了這幾個婦人一眼,面帶怒色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紅包往桌上一拍,然後起身匆匆走了。段七姑跑過去拿起紅包掂量了幾下,嘴角一撇說道︰「連著這紅紙,只怕才小二三兩呢!給她曹家添了頭男就這點打賞?真夠有臉拿出來的!」
羅氏擺擺手道︰「能拿出來已經算不錯的了!高三姑那死婆子連個面兒都沒露呢!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話音剛落,高三姑和梅香也來了。她听見了羅氏的話,心里極不痛快。一進門就把手里的籃子往石桌上一放,不滿地問羅氏︰「罵誰死婆子呢?罵誰呢?誰不露臉,沒沒人情味兒了?要不然,這些是什麼?」她說著順手掀開了籃子面上的紅布,里面窩著十多二十個雞蛋。
羅氏垂著眼皮在心里默數了一番,翻了個白眼哼笑道︰「我說三姑吶,好歹送來了,總也得湊個吉利數不是?攏共十七個,十七,十七,這不是咒紅菱和那孩子死去嗎?」
「就是呀!」其他婦人也湊臉過來數蛋了。
高三姑一把拽過了籃子,凶巴巴地喝道︰「我咒紅菱都不會咒我那孫子的!你少在那兒放狗屁了!不懂就別亂嚷嚷,沖什麼半仙廟祝啊?」
「听听!听听!有這麼惡毒的婆婆嗎?」羅氏指著高三姑數落道,「紅菱拽著閻王殿的門板才把孩子給生下來,她進門就咒罵紅菱,有點良心沒有?」
「老娘有沒有良心關你屁事!」高三姑揚起嗓子喝道,「你一個外人在這兒摻合什麼事呢?我自家的媳婦打死了也算我曹家的,跟你沒半個銅板的干系!」
「太過分了!」婦人們都紛紛指責起了高三姑。
高三姑自然不服,高聲地反駁了一通,院子里漸漸地吵鬧了起來。房門忽然開了,陌香從里面走了出來,一邊抹下衣袖一邊說道︰「里頭剛剛生了,安靜點行不行,高三姑?」
高三姑轉頭瞪著陌香說道︰「就我一人在吵?有點規矩沒有,謝陌香?怎麼跟長輩兒說話的呢?」
「沒規矩的人是您吧!」陌香面帶慍色地說道,「這院子是我四嬸的,又沒人請您來,您自己就闖進來了,還真有理兒了?只當我四嬸不在,沒人跟您算小賬是不是?您放心,我都記著呢,回頭抱給我四嬸讓她一塊兒跟您算去!三姑,您若還吵,我真要請您出去了!」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嘴巴越發地叼了呀!嫁了個秀才老爺了不得啊?說話也越發利索起來了?得意什麼呢?那都是你不要臉搶了人家金秀的男人!我要是你,跟同村姐妹搶男人,羞都羞死了!」高三姑說著拿手指在臉上刮了幾下,沖陌香嘟了嘟嘴。
梅香附和道︰「娘您這話說得太對了!她不就是那樣的人嗎?明面兒上裝可憐,背地里陰著呢!把金秀逼成那副模樣,也只有她能干得出來!」
陌香冷冷地說了一句︰「總好過嫁不出去吧?」旁邊幾個婦人頓時哄笑開了。
梅香的臉上唰地一下全白了,沖上前去指著陌香的鼻子喝道︰「謝陌香,嫁個秀才了不起啊?你有種再說一回!」
陌香正要開口說話,院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嫁個秀才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你要再罵她一句,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易生!」陌香立刻听出了丈夫的聲音,欣喜若狂地奔了過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門口進來的果然是田易生。♀看見陌香時,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才露出一絲微笑,聲音也放輕柔了許多︰「剛剛到家。女乃女乃說你上這兒幫紅菱嬸子接生了。她生了嗎?」
「生了!剛剛才生的!是個男孩,有六斤多重呢!」陌香嘴角高高揚起,臉上全是見到丈夫後開心的笑容。
「喲,秀才老爺回來了?」高三姑冷嘲熱諷地說道,「大半夜的到家呀?背後沒跟一幫子吹吹打打的?我听說那中了舉的,都要一幫子人送回家呢!該不會沒中著吧?那也沒什麼,狀元就一個,考不上也是常理兒啊!」
易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目光冰冷地說道︰「多謝三姑您費心替我擔憂了,我不介意您下回叫我一聲舉人老爺!」
「什麼?你真的……真的中舉了?」高三姑驚愕不已,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易生反背著手,擺出了一副老爺的派頭,表情嚴肅地說道︰「這話怎麼能亂說呢?您若不信,去州府城瞧一瞧就知道了。現下紅榜還貼在告示欄里呢!」
陌香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她家易生真是太給力了!旁邊幾個婦人紛紛上前拱手道賀,一口一個舉人老爺地叫著,讓高三姑听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梅香更是滿眼妒忌,忿忿地瞪了陌香一眼,沖出了院門。高三姑也趁機放下籃子走了。
謝大娘從屋里跑了出來,站在門口,雙手搓著圍裙笑道︰「恭喜了呀,易生!你可真給田家爭臉喲!哎喲,你看女乃女乃剛剛在里頭沾了血腥,不好往你跟前站,明天再好好恭喜你!」16XWS。
「謝女乃女乃!」
「陌香,你跟著易生回去吧!紅菱兒這兒女乃女乃和羅大娘他們看著就行了!」
「是啊是啊!」袁氏點頭笑道,「今天把你可累著了,回去好好歇著吧,這兒有我們呢!」
陌香點頭笑了笑,交代了謝大娘一劑藥方子,然後洗過手臉,和易生一塊兒回去了。
剛出了院門,易生就牽住了陌香的手,心疼地問道︰「怎麼這麼涼?穿得太單薄了嗎?」陌香略感疲憊地靠在易生的肩膀上笑道︰「現下都快十一月了吧?天涼了,手自然也涼啊!我還以為你不會那麼快回來呢!」
「一發榜我就收拾了東西趕回來了。」
「易生你可真厲害呀!」陌香一臉仰慕的笑容說道,「說中舉就中舉,往後得叫你舉人老爺了!」
易生扭頭笑道︰「你也是夫人了,不是?我听女乃女乃說,村里人瞧病都不找祖祖了,把你給忙得跳腳了,是不是?」
「橫豎沒你讀書累啊。我就跑跑腿兒,沒什麼累的。對了,你路過城里的時候沒遇著四嬸他們嗎?」
「他們去城里了?」
「四嬸的鋪子開到了城里去了,前些日子才去的。玉桃去了,開羅叔也去了,听說小叔叔也偷跑去了,差點沒把女乃女乃給氣死了!」
易生忽然停下腳步,扭身問道︰「你想去城里嗎?」
「想去瞧一眼唄!長這麼大了,我還沒出過山呢!玉桃倒已經出過兩回了!」
「那好,過段日子,我們就去城里。」
「真要去啊?」陌香忙搖頭道,「我就隨口說說罷了。」
易生伸手把陌香往懷里一帶,笑道︰「就算你不想去,我也得把你帶去。我回來之前,已經得了虞城衙門的聘書了。往後我們得住在城里了。」
「什麼聘書?」
「衙門師爺。」
「真的呀?易生你真是太太太厲害了!」陌香高興地摟著易生的腰跳起來說道。
「你也不差啊,謝藥婆!」
「那是自然啦!」
兩人正相擁說笑時,雀靈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陌香,紅菱嬸子生了嗎?」
陌香和易生嚇了一大跳,忙害羞地分開了。雀靈走出暗影,打量了易生兩眼笑道︰「這就是你們家那能干的田易生?」
陌香羞澀地點了點頭收到︰「雀靈姐,你怎麼在這兒啊?紅菱姐剛生了。」
雀靈叉腰道︰「生了就好,可惜我還沒找到曹海棠呢!罷了,你們先回去吧!」
易生朝雀靈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拉上陌香走了。雀靈目送他們離開後,吹了一聲口掃。四個暗探如雨點般的落到了她跟前。她倚在樹邊,一只腳抬起踩在樹干上,抄著手問道︰「這都第幾天了?抓兩只山雞有那麼難嗎?曹海堂也找不著?」
其中一個暗探低頭回話道︰「雀靈大人,實在抱歉,屬下們翻遍了整座林子都沒找著那兩只山雞和曹海濤的身影!」
「有那麼難嗎?」雀靈搖了搖頭問道,「你們確實翻遍了林子的每個角落嗎?那村里呢?哪戶人家有沒有異動?」
「村里各戶人家暫且沒有任何異動。」
「那人上哪兒去了?那兩只山雞和曹海棠一樣都不是鐵打的,難道幾天不吃飯不喝水嗎?奇怪了!」雀靈眉心緊擰地說道,「到底跑哪兒去了?難不成還能飛了?」
「雀靈大人,據山外的探子回報,說這幾天沒有見到曹海棠出山,更沒見到那兩只山雞,所以屬下以為,他們應該還在山里。」
雀靈捏著下巴,一邊思索一邊說道︰「紫鵲山這一片可大了去了,要躲在山里也是極容易的。守在村口的探子怎麼說?」
「守在村口的探子說也沒見到三人出村。」
「那一準還在村里,不過到底躲在哪兒呢?你們听著,主子或許過幾天就要回紫鵲村了。在那之前,必須找到他們三個,特別是那兩只山雞!哼!」雀靈嘟起嘴,不服氣地說道,「能從我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人本就不多,我可不想把她們倆也算上!你們听明白了嗎?」
「是,雀靈大人!」
雀靈打了個哈欠道︰「行,你們繼續吧,我回去看紅菱嬸子的孩子了。」
暗探們都散開,忙各自地去了。雀靈慢悠悠地走回院子時,正好遇見謝大娘幾個婦人打著燈籠回家去。她跟婦人們打了個招呼,把門拴好後便去了紅菱的房間。她一進門就听見袁氏勸紅菱道︰「橫豎沒見著尸身,只是不見罷了,不會有多大事的!你剛生完孩子,可別再哭了,當心老了眼楮不好使呢!」
雀靈看見紅菱蓬頭散發,紅著一雙眼楮,表情格外憔悴,不由地想起母親游仙兒當初帶著自己拼命逃往驚幽城的事,心里又格外生出了幾分同情。她走到床邊,瞧了一眼紅菱身邊包裹著的小嬰兒,伸手踫了踫那嬰兒柔女敕的小指頭笑道︰「多可愛!皮膚白白的,就像紅菱嬸子你一樣!」一把紅傳去。
紅菱勉強止住了眼淚,低頭看了一眼那嬰孩,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了。雀靈忙笑道︰「你別著急,紅菱嬸子!這孩子的爹死活都給你找……不是不是,嘿嘿……是一準給你找活的回來!你放心,我已經派人滿山遍野的找了。鄧開興也去了城里,我嬸子得了信也會幫你找的。」
紅菱捂著心口,傷感地搖搖頭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了呢?連個征兆都沒有!明知道我要生孩子了,他指定不會自己離開的,一準是什麼事給耽誤上,可眼下又不知道他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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