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卯生听過這段故事,深為金琬母女嘆息,同時也切齒那位蒙泰尼里不及的混蛋教書先生。但他心情沉重之余,竟有一股莫名的,不可言狀的喜悅悄然而生。而且十分熱烈,不可按耐。
這剎那間,他仿佛忽然弄懂了,此前他與金琬之間的關系,實際已經發展到了愛的萌動期,是愛的開始。只是因前面有一堵不過逾越的障礙,而壓抑,而否定甚至是在蓄意扼殺。但此刻陡然間有種噴發性的不可限制的釋放感。因而他第一次不顧一切的,細細打量著金琬。
金琬年屆十八,已是成熟的女子,她婷婷玉立,周身迸發著一股迷人的活力與魅力。她雙眉未描,生成的宛如一字新月;一雙好看的鳳眼,明亮清澈,含情脈脈,看人似會說話式地如幽如訴。她鼻梁端正,唇紅齒白,微微上翹的下巴,襯托著一張出水芙蓉般俊美臉膛,嬌好中顯出些端莊與凝重。一件淡雅的碎花襯衣,松緊適度地掩護著那隆起的胸部,令人聯想不已,又神秘莫測。更可愛是她那兩把烏黑的長辮子,粗壯油亮,發梢直搭,襯托得她身材更顯修長而勻稱。
總之,她宛若一尊美的雕塑。
金琬望著卯生。卯生那種少見的貪婪的眼神,給了她驚喜,給了她寬慰,又像一針強心劑那樣驅散了她的擔心。她背靠書桌,面帶羞色地問︰
「咋了,不認識?」
「不。我是第一次真正發現你——這麼漂亮。」
是的,金琬的確很漂亮。而且,她的漂亮不僅顯現在容貌上,更多還在她那沉思、沉靜時獨有的儀態中。這種溫文型的沉靜,是金碗她獨有的美。這種美是生成的天然美,是一種氣質,無須修飾,無以復加,卻又能令人領略到什麼叫窈窕淑女,什麼叫秀色可餐。很多年後,當卯生在影視中看到名星馬伊琍形象時,心情不禁砰然顫動︰她與她是那麼相像、相似,特別當馬伊琍也處在沉靜沉思,甚至幾分幽怨的時侯,她們竟是那麼的形似神似。
卯生此刻感到有股熱浪、熱望在胸中沸騰,這滋味是甜是燥,感受上他似乎理不太清楚;只知道有種莫名的沖動在驅使他,逼迫他快快撲上去摟住金琬,否則即會錯失良機,一切都會像煦風流過,一切都會于瞬間恢復到從前似的。他兩眼火一樣盯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暈暈糊糊間,他似是無法抑制的不由自主地前進了一步,並躍躍欲試地抬了抬手。
金琬一陣緊張,但她毫未猶豫地立刻站正了身子,渴望地迎向他,期待著他的一撲。然而,卯生卻鬼使神差的突然間慢慢放下了抬起的手。他轉過身去,忽然又回頭問︰
「十八年前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忘了我有一個表姐?」
「張雨的女兒?」
「她比我大十七歲。當年的一切,她都很清楚。」
「你母親從沒跟你提起過那些事兒?」
「你!」
金琬忽然責備地狠狠瞪了卯生一眼。
「噢,對不起。」卯生恍然大悟︰哪有父母會將自己年輕時的艷史講給子女听的呢?何況像金琬母親那樣帶有沉重封建烙印的人。
他報以歉意地笑笑,又次走近金琬。金琬盯著卯生那釋然的眼楮和臉色,立即大膽迎上來。她兩眼如火,如鉤,閃著渴盼與誘人的光,胸部如海潮起伏,**似乎在顫抖。她終于在強烈的期盼中微微閉上了眼楮。
卯生一切都明白了。一股灼熱感再度沖擊他,並像觸電一樣迅猛燃燒全身,一種曾遭壓迫,曾不被自己承認,現已解放了的情感,慫恿他無所顧忌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他緊緊摟住了她。
空氣仿佛陡然停止了流動,只有他倆緊貼的胸部,相互感覺到了跳動。好久好久,他忽然松開她,雙手捧起她的臉,狂熱地吻著,「啃著」。他感覺到她比他更主動,更熱烈。但當他一陣如痴如醉後,抬頭再看她時,居然發現她眼中滾出了晶瑩的淚珠。
他驚詫中一愣︰「你……」
「……我這是高興。我高興終于對你說出了那一切。」
「噢,難為你了。」卯生又次擁抱著金琬。他想︰一個女子對人坦白如此身世,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看來她是早已真心愛上自己了。似是為了回報,他又度狂熱地吻著她。
「我像在做夢。我曾經做過這樣的夢。」金琬輕輕掙開卯生的嘴唇,羞澀地笑了一下。
「噢——咦,我怎麼沒有做過這種夢呢?」
「你?你不是一直在想作‘大大’嗎?」
卯生也笑了。金琬捏著卯生雙手,緩緩從臉上拿下,笑問道︰
「你曉得我為啥下那麼大決心,退還河馬家的彩禮嗎?」
「不高興,不同意唄。」
「還有?」
卯生搖頭。
「為你。」
「 ,早有居心吶。」卯生笑問︰「啥時候起?」
「自從為你借書以後。」金琬顯得很坦白。
卯生笑道︰「難怪有人說,男情女愛多從書中起。這是必然,還是我們巧合上了?喂,你的‘居心’沒有再早?」
「再早,能再早嗎?真正看中你的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吶……你不笑我壞?」
「不不不。相反,我欽佩你的坦誠。很多人所思所想,與其所說所做有很大距離,那是懦弱和不誠實的表現。」
「剛才我還擔心呢。」
「擔心什麼?」
金琬稍一遲疑,又坦率道︰「擔心我把那一切告訴你了,你會嫌棄我的出身。」
「你,你是怕我嫌你是私生子?」
「看你?」
「看啥?我還怨你呢,你太小看人了。」卯生認真道,「私生子咋啦?私生子的父輩有無過錯,那要據情而論;但私生子本人全是無辜的,他既然來到這個世上,就同所有人一樣也是堂堂正正的。誰歧視他,就是誰的無知。何況,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嗎?比如你剛才說過的,英國女作家伏尼契筆下的牛虻——試問,讀者中,有誰會因牛虻的出身而忽視他的非凡?」
「哪里是小看你呢?」金琬微笑道,「你開口‘私生子、私生子’的,為人設身處地,也該想想人家的感受吧?」
「哦,也是。對不起,對不起了。」卯生歉意地陪金琬坐下說︰「這以後我決不再提那三個字了。不過,這以後你也別再叫我‘你你你’的,該叫我卯生了吧,啊?」
金琬正在整理著額發,一听卯生相問,她雙手忽然像僵硬般停在額前不動了,臉上的微笑也瞬間消失。
「怎麼了?」
金琬的手終于放下來,她嘆一口氣道︰「眼下,我還沒膽量這麼叫你。」
「為什麼?」
「你想過沒有,我若叫你‘卯生’,不就等于變相的,或說早晚就會公開我媽的秘密嗎?」
卯生一愣,突然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不假思索地問︰「你的意思是,你母親的秘密要永遠、長期地保秘下去?那我們呢?」
金琬沉吟不語。好久才憂郁道她母親很顧臉面,又有嚴重的心髒病。如果現在公開她的秘密,就等于要了她的老命。特別是何家溝現有的鄉間風氣,加上還有白麻子那陰險的長舌婦在,定會添鹽加醋,滿城風雨……那時候,她母親定然必死無疑。說著說著,金琬又哭了。她哭得無聲,卻淚如泉涌,十分痛心,仿佛她母親這會兒已經死了似的。
卯生最怕人哭。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冷靜一想,也感到很難。一件**了十八年的秘密,一旦公開,人言可畏,眾口爍金,這對一個重名譽愛臉面,而又垂暮的老太婆來說,將是多麼殘忍的打擊?
他看看金琬,心想,將心比心,為人設身處地,如果自己是金琬,或者假設有此遭遇的是他卯生自己的母親,自己將會怎麼辦?——毫無疑問,自己將誓死保護。想到此,他坦然了。轉身輕輕為金琬擦去淚水,發誓般說︰
「好了,難得你一片孝心。我向你保證︰從此以後,只要她老人家在世一天,我絕不再說如此自私的混賬話。」
「……我感謝你。」金琬說。又嘆一聲道︰「其實,也快了。她自個兒請了幾個瞎子算命,都說她活不過五十六歲。今年,她已經滿五十四歲了。」
「你信?」卯生笑。
金琬說︰「怎麼說呢,寧信其是吧。」
「那,那就等吧。我主張人過三十結婚不為晚︰據此算,我們還能等十多年哩。至于你喊不喊我的名字,那是小事,就作當你依然不懂世事,還是那麼個沒大沒小的無知丫頭罷了!」
金琬終于破啼為笑。她忽然跳起,腳一踮,雙臂猛然摟住卯生脖子,感謝似的,重重吻了卯生一下。
這天,他們聊到很晚才分手。
臨別,卯生提議,根據今天,他倆各用一簡單詞語,各表心跡地說句內心話,然後寫于掌中,再效赤壁戰前周瑜與孔明那樣,擊掌相示,看是如何,以作紀念。
金琬欣然同意,並搶先抽筆,轉身書寫。當卯生寫畢,他與她的手掌拼攏時,八個大字赫然于掌——
她掌中是︰以心相許
他寫的是︰終身相伴
這八個字看是平淡了一點,算不得什麼山盟海誓,但它卻真實地表明了雙方心跡。用古人話說,他們從此便算得「私定終身」了。
然而,正當他們幸福地甜笑時,天外突然連連響起兩聲驚雷,聲音很響,很脆,好像就落在頭頂瓦面上,炸在耳旁、落在身邊。金琬一驚,不由自主撲進卯生懷中。他們相互望著,一時都傻傻的,一種惶惶的莫名其妙的感覺,令他們潛意識間都想到了︰
這是否預兆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