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第4節︰花粉
銀杏之鄉果然名不虛傳。
這里到處可見開著花朵的白果樹。進入了泰興縣境界,永祥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腳步邁得是那樣的堅實,臂膀甩得是那樣有力,黑里透紅的臉膛充滿了希冀。在這里,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現在。他可以像別的男人一樣挺起腰桿做人。
一連走了幾個村,采集花粉的永祥遭到鄉民們的阻攔。花粉給了你,我們自家的白果樹怎麼辦?還要不要結果子?
他想花錢買吧,無奈口袋中—共十來塊錢。正當他為難之際,忽听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永祥回過頭來一看,是當年在公社狗子辦公室里遇到的那個女人,南京插青大洋馬。只見她剪了一個耳朵毛子的發式,身上穿著件綠軍裝,腳下穿著一雙白球鞋。還是特征分明的插青裝標志。
「凡永祥,你怎麼到這兒來的?」女人問著,身子一歪,滑下腳踏車,兩腳落了地。
永祥見遇上熟人,心里一喜,這下有救了。「我想採點白果花花粉回去,給我家那棵白果樹進行人工授粉。」
女人關切地問「弄到了沒有?」
「我想採點白果花粉,人家不讓採。」永祥垂頭喪氣的說。
「沒關系,到我們站里去拿。」這個女人把腳踏車書包架上的一捆白果樹苗,交給一個村民,讓他送到阿四家。「關照阿四,早晚澆水,每次不要太多,不然要爛根。」
「曉得了,程技術員。」那個鄉民接過樹苗,朝阿四家跑去。
女人掉轉車頭,讓永祥坐在書包架子上,要帶永祥走。
「還是我來騎吧!女人馱男人也不大像樣。」盡管永祥很少騎腳踏車,還是前幾年在王兵當兵前,用他的車子學的。這個男人憑著有力的粗臂膀,把個龍頭壓得死死的。剛開始扭了兩下秧歌,然後就一路穩當起來。
「你怎麼沒辦病退回南京?」他蹬著腳踏車,馱著女人在鄉村的土路上,一邊騎一邊問。
回南京看後娘臉色的事,這個女人是萬萬不肯做的。
她家住在南京靠江邊的下關,父親是個鐵路上的扳道叉工人,十一歲那年死了娘。後來父親又續娶了個女人。這個後媽是鬧自然災害時從安徽跑過來的唱花鼓的女人。結婚時,還拖來一個十歲的小男孩。
那個女人能生,嫁給父親後,又一連生了一兒一女,使本來擁擠不堪的小平房,更顯得格外擁擠。母憑子貴,生下小兒子後,在家里父親明顯的氣短了。孩子之間發生矛盾時,父親總是裝聾作啞和稀泥。哪個孩子都說不得。
說老大吧,那是自己和第一個老婆生的,小小的年紀死了娘,怪可憐的。說老二吧,是女人與前夫生的,怕人家講後爹眼里容不得人家。老三、老四更說不得,是自己和這個女人生的,說多了,女人不高興,認為是在打她的嘴巴子。所以,家里的事,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城里動員上山下鄉辰光,父親想讓那個拖油瓶的兒子報名插隊下農村。男孩子,力氣大,干農活總比女孩子強。再說,這個兒子人高馬大的,讀書又不用功,成天臂膀上套個紅衛兵袖章,在外面參加造反行動。今天到這里開批斗會,明天到那里搞打砸搶。他怕這個孩子再這樣下去會闖禍出大事,所以想讓他到農村干點體力活,收收身心,好避讓這個琢磨不透的政治風頭。
後娘又哭又鬧,死活不肯。又不是你一個人家的孩子參加紅衛兵造反,人家都不怕,就你樹葉子掉下來怕打破頭。說父親偏心,後爹的心比後媽的心還要壞。你分明是看不上這個沒有血緣的兒子,嫌棄他,擠兌他,一碗水不端平。你女兒要是插隊下鄉了,我兒子就下鄉插隊,在這個家里他們是平等的,反正一個是死了爹的,一個是死了娘的,半斤對八兩。
父親和後媽為這個事吵得不亦樂乎。程敏慧為了不讓父親為難,讓家庭矛盾平息,便自告奮勇地報名,加入了上山下鄉運動。隨著年齡增長,她越來越討厭後母和那個外姓的哥哥,所以想借這個機會逃離這個家。
城里來的姑娘天生細皮女敕肉,盡管在田里被烈日曬,在灶堂前被煙火燻,但是和鄉下女子比,還是個個像水紅菱似的。她是公社里那幫女插青中發育最早的姑娘,愛說愛笑,敢作敢為,高挑的個子,削肩細腰,使村里的男人看得失了魂。由于臉頰扁長,也不知哪個缺德的男人為她起了個綽號叫「大洋馬!」
永祥隨這個女人來到縣城邊的農技站。
院子有兩進。路旁種植的是美人焦和雞冠花。在一幢灰色的兩層樓前停了車。女人把他領進二樓自己的家。這是一個二十平方左右的房間,原先是農技站的學習室,牆上還殘留著︰階級斗爭一抓就靈的字樣。沿牆放著一排上海式的大衣櫥,床頭櫃,五斗櫥,高低床。
女人什麼時候結婚的,永祥不知道。只曉得當年張秘書弄大了她的肚子後,被開除公職遣送回老家。沒過多久,挺著肚子的她,不聲不響的在公社鄉民的眼前消失了。
被人搞大肚子的女人,是容易引起大家關注的。大家喜歡猜測誰是她肚里孩子的親爹?喜歡猜測她肚皮上到底趴過多少男人?一些和她有染的男人,喜歡猜測自己的種會不會也在她那里發芽?
農閑時,男人們蹬在牆根底下孵太陽,麥場邊納涼的當口,還不時有人提到她。說和這個女人困在一起,像騎上草原最烈的駿馬一樣,一路跑下來,能讓男人散了骨架,大腿間只會淌精水,是個名不虛傳的大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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