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媳婦兒 2.任何施舍都是對我的恥辱

作者 ︰ 老黑(付勇軍)

第2節任何施舍都是對我的恥辱

(2)

梅子第二次來是一年後。當時我們讀高二,學習上抓得很緊。也不知她是怎麼想,這麼緊張的時期卻抽空過來了。那是一個傍晚,清翠光滑的梧桐開著妍雅女敕黃的花,操場的草垛在春風中抽著綠油油的新芽。梅子比原來更漂亮了,一雙黑黑的眼楮點綴在高高的飽滿的潔白的額頭上,如寶石般晶亮而純淨。她的臉頰消瘦,原來圓圓的女圭女圭臉逐步變成現在的瓜子臉,皮膚如凝脂一樣光滑細女敕,高高的鼻梁還是跟以前那樣傲氣地聳立著,顯示著與眾不同的高貴與艷麗,讓人怦然心動又不敢有一絲齷齪下流的幻想。最讓人心動的是她縴細曼妙的身材,走動時那細細的腰肢不規則地扭動,讓人的眼楮無時無刻不隨那土凹有致的曲線而顫動。我不得不承認,被梅子的外貌所迷醉。

梅子來時,我把她帶到宿舍。屋內充滿著男孩子的汗臭味,襪子與內褲到處懸掛著。她忐忑不安,有些慌亂,呼吸也顯得那麼急促。可能,這樣惡劣的環境是她從來沒看到的吧?但我仍以行動告訴她。即使再艱難,我還要好好的活著,完成好自己的學業,不能被她看不起。

梅子還是那樣,對我所剩無幾的男人的自尊毫不在意,質問我︰「為什麼要躲著我?」

我坐在床上,沉默不語。

她靠近我,又問︰「是因為我比你強?還是因為我自身的條件好,讓你自慚形穢,讓你討厭我?」

我怒了,揪住她的衣服,把她按在床上。

我注視著她的眼楮,彼此的臉挨得很近,能听見雙方的心跳。我咆哮著︰「你想干什麼?是想來看我的笑話嗎?我告訴你,讓你失望了,我很好!我再次重申,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明不明白?」

梅子的眼神不再咄咄逼人。她的眼楮濕潤了,氣喘吁吁地喊︰「你弄疼我了!」

我放開,不再理她。她坐在那里默默地垂淚。

「小美還好吧?」

我不理。

「我听別人說,你成績不錯,學校把你列為重點培養對象!真為你高興!家誠,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你,在初中的時候你那樣貪玩,你還是考進縣城三中!現在我更不敢小看你!你的成績應該不在我之下!」

梅子自言自語地說著,又笑了。笑的時候,臉上掛著淚珠。

我知道她是為我高興,但我始終過不了那個坎。那種被人從骨子里看不起的疼痛與恥辱。如果忽視了這種藐視,那跟搖尾乞憐的小狗有何區別?

我不能妥協,否則,我在她面前永遠抬不起頭。後來很多年,我一直在這樣的漩渦中掙扎著。

梅子在我的沉默中娓娓訴說,時而瘋癲,時而清醒,時而痛哭流涕,有時候強顏歡笑。她掏出一沓百元大鈔,塞在我手中,說︰「馬上高考了,你把這錢拿著,加點營養,看你比原來瘦多了,衣服也破了!」

我瞪她一眼。「你想干嘛?」

她哆嗦了一下,解釋道︰「沒什麼。算你借我的,好嗎?臨近高考,很多地方都要花錢!再說小美的衣服都那麼舊了,沒一件合身的衣服,幫她買一件好嗎?」

我把錢扔到地上。那些百元大鈔如雪花一樣在宿舍里飄揚起舞。

「我不能接受!如果我拿了,這輩子都不會安寧!梅子,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希望你把我當個男人,當一個正常的男人!我不需要你接濟!更不需要你可憐!」

「你說什麼?」

梅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被激怒了,站起身,狠狠扇了我一耳光。那耳光打得耳膜嗡嗡直響。

「你就是這麼看我的?難道我們僅僅是同學同鄉那麼簡單?不是,我們之間有婚約的,你現在不好,我看在眼里疼在心底。難道這樣看著你無動于衷?我做不到!你現在的處境很不妙,你爸爸病倒了,你母親正四處籌錢給他治病,動手術,你姐姐雖然已經工作,但那點工資還不夠你父親吃藥,你哥哥比你好不了多少,他在大學里勤工儉學,正忍受別人的冷眼和嘲諷。家誠,你在我面前別撐了,讓我幫幫你好嗎?」

梅子在我面前吼叫著,剛來的矜持與莊重一掃而空。

我就在她高分貝的吼叫中抱頭痛哭。

多年以來,我一直努力著,為自己打氣,好好活,好好學。一直處心積慮地營造自信與自尊,但在梅子的揭示下潰不成軍。我在她面前宛如赤條條的跳梁小丑,什麼都沒有。

我的哭不僅是為母親父親的辛苦而哭,更是為自己蕩然無存的尊嚴而哭。

梅子說的沒錯,這一年多,家里發生很多事情。去年初冬,父親挑糞為油菜施肥,走在坑坑窪窪的田埂上,腳下一滑,摔了大筋斗,糞潑了一地,肩上滑落的擔子像鐵棒一樣撞擊在父親的小腿上,當即斷了。當時四周無人,鄉親們都閑下了,聚在寨子里吹牛抬杠,講著世代相傳香艷的故事,或圍在一起烤火喝酒打麻將,誰也沒發現受傷的父親。他躺在冰冷的土地嗷嗷叫喚,一直掙扎到天黑才被心急火燎的母親背回家。由于受了風寒,再加上勞累疼痛交加,身體不好的父親生了一場大病。直到今年春天才有所好轉,但父親不再算種田的勞動力了,他走在地上一瘸一拐,兩腿顫巍巍的,仿佛一陣風吹來就可以把他撂倒。為了給父親治病,母親變賣了家中僅剩的財物,耕牛賣了,豬欄里剛喂不久的小豬仔也賣了,家里儲存的糧食也幾乎賣個精光。所有的努力才換來一個病怏怏的父親。他什麼活兒也不能干,只能站在村頭眺望著遠處青翠欲滴的莊稼發呆,一雙渾濁濕潤的眼楮在刺骨的寒風中微蹙著,仿佛期待著遠方親人的歸來。母親對父親剛開始關懷備至,後來沒完沒了的治療讓她心力交瘁,高昂的花費讓她看不到盡頭,無計可施無可奈何的母親便倦了厭了。她不再把精力放在父親身上,任憑父親傻乎乎地站在風中,吃些剩飯和冷菜,什麼時候回來什麼出去也由他的性子。母親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打擊。一次,為了借牛耕地與人爭吵,別人質問她︰「你自家牛賣了,卻來找我們借牛!這是什麼道理?」心高氣傲意的母親受不了這種嘲諷,竟瘋了。

瘋瘋癲癲的母親圍著寨子奔跑著,嘴里念念叨叨。「我有牛,我有很多很多牛,整個黃家寨都是我的牛,看看,好多好多的牛呀!」母親指著面前經過的人們痴笑,哈喇順著開裂骯髒的嘴唇不斷地滲出。大伯和眾族人看不過眼,把她綁了,利用出份錢的方式全寨化緣,每家每戶出點錢送母親去醫院。三個月,母親恢復正常。只是腦子反應慢,說話不利索,常常前言不搭後語。不過還好,還能正常干活過日子。這其中也有一些故事,據說母親的病並不是借牛的人觸發的,而是旁邊的偉子刺激造成的。事後,並沒有人計較。倒是全寨出份錢時偉子引起公憤,讓人們把責任追在他頭上。偉子是不想為我母親出份錢,他說︰「現在單干了,不興這種集體主義的東西。誰也無法強迫我,我不想出錢,你們要出你們出!」這話引起族人的憤怒,水清哥帶領一幫小青年圍在他家門口,指著他的鼻子罵︰「黃家寨數你最自私最無恥,要不是你用話氣嬸子,她怎麼會這樣?」

「是啊!是啊!賠錢!必須賠醫療費!不然把你家砸個稀爛!」

小伙子們群情激奮,捋起袖子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即沖進去報復一番。

偉子傻了,只得求饒。最後以他拿出十倍的份錢才平復了這場矛盾。從此,偉子一家對水清哥懷恨在心。

母親從醫院出來後,無力供養我們子女四個讀書。大伯和幾個堂叔商議了一下,決定共同出資供我們上學。可是那時候的農村仍然處于原始狀態,各種稅費壓在他們頭上喘過氣來,那里還有多余的資金補貼我們。無非東家出點大米西家出點零錢北家出點雞蛋南家出點香油分別送到我們姐弟三個的學校。這點供養對于他們也是極其艱難和可貴的。

水清哥承擔著運送供養的任務,每次到三中見到我,都慢慢地說︰「二弟,好好讀,爭取考上大學,出人頭地,做黃家寨第一個大學生!讓我們沾點光!」

我問起家中的情況,他安慰我說︰「叔叔嬸子都好!放心!都好,這些錢和米都是他們叫我送來的!」

說完,就把兩個米袋遞給我。

我說︰「哥,跑那麼遠了,吃頓飯吧!」

水清哥擦擦額上的汗水,憨厚地說︰「不了不了!我還要完成你爸爸媽媽交給的任務,給你哥哥姐姐送東西!」

水清哥挑著重重的擔子走了,我蹲下來,發現米袋里擱著一疊零錢,有兩元的,五角的,還有十元的鈔票。

當時我還蒙在鼓中,對家里發生的事情茫然不知。最後在校門口偶爾踫到一個寨子里的叔叔,才知道家里發生的一切。

梅子的話挑動了我心中最敏感的神經。它像一柄標槍,從很遠很遠的空中飛躍著,呼嘯著,劃出一條筆直的白線,迅疾穿透我的身體,我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刺倒,胸前背後冒出箭一樣的鮮血。

梅子走後,我蜷伏在宿舍的角落暗自療傷。一個同學進來,看著滿地的百元大鈔目瞪口呆。「老天!這麼多錢!家誠,她是誰?給了你這麼多錢?她到底是你的誰?」

我垂著淚,狠狠咬著嘴唇。想清醒清醒,扭轉頹勢。

同學見我這樣,不敢吭聲,他把錢撿起來,數一數,足有兩千多。我把錢接過來,找一條干淨的手絹,纏了不知多少圈,把它纏成一個長方形的物狀,然後放到胸前緊緊貼著。同學仍然好奇︰「家誠,你怎麼了?她這麼好,你為啥還哭呢?這錢對于你真是雪中送炭,看你瘦骨嶙峋,成什麼樣子了?」

同學那里知道,我正是為這些錢而哭。

因為我不要施舍。

尤其是梅子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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