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的日子並沒有多麼的清閑。軒轅兄弟一早被宸帝召去議事,等到了日上三竿時,宸帝單獨留下了太子,讓其他幾位王爺先行離開。
三兄弟告退後,一同出了院門,在門口分開,朝著兩個方向離去。
目送八王爺離開,軒轅謙推著軒轅煌的輪椅,朝御花園的方向走去。一旁的嚴修遠幾次想要接手,他可不敢把自己家殿下交到六王爺手中,心下依舊十分介意兩人的關系。但不知怎麼了,似乎自打兩人從行宮把太後接回京後,這關系明面上沒改變,但暗地里已經好了許多。雖說這個好字還是需要打折扣的,但已經比之前那種冷淡、涼薄,偶爾還可能劍拔弩張的關系要好上太多了。
可軒轅謙並沒有換手的意思,軒轅煌更是沒有提出者要求。
于是,就這樣一路小心翼翼的跟著兩人,滿滿的走著。
輪椅的木輪軋過青石板,濺起一小片水花。
昨夜的雨水似乎還沒有干透,也難怪今天的天氣如此濕悶。
「今年的花,似乎比去年開的早了。」
「嗯。」
「但六哥在意的事情,卻一絲一毫也沒有變過。」
觀賞著身邊的花叢,碧綠的葉子托乘著各色花朵,花團錦簇,一片繁華。偶爾經過一兩只彩蝶,落在花心上,極慢的忽閃著翅膀。蜜蜂在花叢中飛著,似乎也在忙碌著采蜜的事兒。
軒轅煌眯著眼楮看著眼前的景色,嘴角始終勾著笑,似乎早已沉浸在此景之中,根本沒有注意到軒轅謙臉上的變化。
軒轅謙雙手握著輪椅椅背上的扶手,低頭看著這個一向讓他頭疼的,怎麼也猜不透的ど弟,似乎在打量著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用極細微的聲音嘆了口氣,壓低那本就讓人听不出任何情緒的語調,說了句與他們話題好像連半點關系都沒沾染上的話。
「阮明煙死了。」聲音稍稍頓了下,他看著目光依舊向前,只顧看著蜜蜂忙碌,壓根沒听見他聲音的九弟,無聲的吐了口氣,繼續道︰「听說太子近日來,總派人打探涵兒的消息。只要你我不在她身邊,他見了空子,就喜歡往涵兒身邊湊。不知九弟可有應對辦法!」
「這事,我知道。」阮明煙的死,早就在眾人的意料之中。
早在前些日子,就是阮明煙「企圖逃跑」的那一天夜里,宸帝就派了人,將阮明煙送回去。只不過在出了鄴城後沒多久,就來了一批人,劫持走了阮明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朝中,得知愛女不見的阮將軍絲毫沒有放棄,加派人手,四處搜索愛女的下落。這件事,皇上也極為重視,派了不少人里去找,結果,還真被找到了,只不過找到的只有阮明煙的一具冰冷的尸體。
最可憐的是,阮明煙被找到時,恐怕已經遇害許久了,她身上多處潰爛,好似被某種野獸尖利的爪子撓傷的,脖子上還有一個鮮明的牙齒印,小小的,但看得出是,那牙齒應該尖利的很,能夠穿刺肌膚。看上去像是兩個血窟窿,上頭還殘留著發黑的血跡。
初步判斷,可能是中毒,又有可能是被野獸襲擊。
不過,這些都只是表象,真相也在眾人心里,他們都明白,宸帝再怎麼英明神武,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動搖了皇家的威嚴。他不會允許這樣一個女人,成為他西朝太子人生里的污點。所以,阮明煙不管是如何一個死法,都不重要,萬歲爺也不會花時間和人力物力去查,最多做做樣子,給阮將軍一家一個交代。至于真假,那並不重要,只要她消失了,就成。
而太子的言行,才該是他們要擔心的。
如今,太子不知是中了邪,還是怎麼了。三不五時往軒轅煌所住的地方送東西,說是賞給凌姿涵賞玩。但同樣是弟妹的皇子妃妾,卻沒有同等待遇,因此有不少流言蜚語傳了出來。可能是凌姿涵妖女的妖名在外,那些女人也不敢當面說,也只是背後嘀咕。對于這些,凌姿涵卻保持著一種冷靜的讓人發指的心態,他送禮,她接著,他靠近,她退後,他談親倫,她說綱常,那不慍不火但拒人千里的態度,愣是把隱忍的道行極為高聲的太子逼得差點發火。
但想想那天在太後宮中,太子在一邊隱忍著磨牙的樣子,還真是想笑。事後听嚴修遠說,太子回自己的院子後,找了那些個倒霉蛋泄憤,弄得一院奴才怨聲載道,但都敢怒不敢言,尤其在皇帝面前。所以,打凌姿涵這樣冷待對待他之後,太子宮中的奴才就常常鼻青臉腫的出現……
「不能掉以輕心,老九,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似乎察覺到了軒轅煌眼底的笑意,軒轅謙壓低聲音提醒他,喚回他的注意力,同時也讓他的心思收緊。
那略帶威脅的話猶在耳邊,軒轅煌微微勾唇,轉臉看向軒轅煌,低聲道︰「皇兄似乎多慮了,我從沒想過給出了自己以外,任何人得到卿卿的機會。」
太子那種貨色,更是想都別想。
「呵,為兄期待你的表現。」軒轅謙笑的溫和,眼光卻極為凌厲。
軒轅煌抬頭看了他一眼,偏著頭,似乎想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抿唇一笑道︰「听說父皇有意讓皇兄與夏夏郡主結秦晉之好,臣弟先恭賀六哥了。哦,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在多提醒六哥一句,皇後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一次,恐怕不會罷休,下一次有可能就會落在郡主身上。六哥若還為前途著想,就請命人護好七郡主……」
「九弟,有時間為我想這些,不如去想想自己的事。你的腿……」猶豫了下,軒轅謙還是說了出來,「你的腿按照師叔的方子用了藥,但效果並不可觀。為此,涵兒請了另一位高人,在皇祖母的壽宴後,會來給你診治。當初……我們的決定太過草率,或許……」
「是我自願的。」緊握著拳頭,軒轅煌的眸光微顫了下,挑眉掃向軒轅謙,冷聲問︰「六哥,代價是什麼!」
「啊?」
軒轅謙失神的愣了下,轉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請來的高人,需要凌姿涵付出什麼代價。不覺苦笑起來,軒轅謙捏了捏眉心,搖頭道︰「我師叔,就是涵兒是師父,是不願意在醫你了,他原本就是用毒的,讓他醫人已經是破了他的大忌。現下他怕治不好你,就給涵兒指了條路,公然賴賬。說實話,那位高人……我也很少見過,他一年只會來一次,多數情況下是和涵兒在一處,說說話,然後就走了。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只尊稱他,先生。」
「卿卿請他來的?」
軒轅謙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他眼中藏得很好的苦澀與無奈,卻透露了他的心思。
那位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卿卿又應了他什麼?
少頃——
「修遠,我們回去。」
「是,殿下。」嚴修遠恭敬的對堯王行了個禮,從他手中扶過輪椅的把手,就要推軒轅煌走,卻听身後再度傳來軒轅謙那明明溫和,可听在耳中,卻讓人覺得透心涼的聲音。
「老九,」望著正前方沒有偏頭看他的軒轅謙,無聲的嘆了口氣,「別辜負了她的心意,我從來沒見過師妹如此的幫過誰!」他似乎也沒見過軒轅煌對那個人這樣上心過,一直以來,這兩個仿佛都在游戲人間的人,竟然在彼此出現時,漸漸為對方多了份心,有了份人情味。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他想。
軒轅煌挺直了脊背,語音淡淡的卻浸透著堅毅,徐徐吐出四個字,「定不負她」,說完他的聲音微微啞了些,用稍顯沉重的語氣說︰「六哥,我從浪尖上退下來,你也將會成為皇後的目標。她在暗處,還是小心為上。必要時,我會自請大婚後帶卿卿回封地,你……務必小心。」
雖然他與軒轅謙很不對盤,但軒轅謙在凌姿涵心中的份量很高,他就更不希望軒轅謙出什麼事,因為他不希望凌姿涵為這男人而勞心。
「嗯,多謝。」
同時回眸。
兩人的目光交織一處,沒有火花四溢,只是淺淺回眸,交換神色。
轉即會心一笑,再同時轉身,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行去。
*
「哎呦,王爺,寧可回來了!」沒等軒轅煌靠近院門,守在門口的太監就疾步醒來,迎了上去道︰「小姐都收拾妥當了,就等王爺您回來了……」
說句話的功夫,嚴修遠已經推著軒轅煌的輪椅,走入了院門,行動如風。
穿過「t」形橋,嚴修遠把輪椅推到暖玉軒的側堂里,邊退到一旁守著。等軒轅煌自己轉著輪椅進去時,就見流雲、豆蔻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牽著小少爺凌清泊手的靜好。
相視點頭,既然打過招呼,就看流雲如他一樣,退到門側站著,目送靜好與抱著麝貓的豆蔻,帶著凌清泊繞到後院那邊。
屋中,凌姿涵斜倚在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書,不知在想著什麼。察覺有人進來,她忙裝模作樣的繼續看書,等那人靠近,她才忽然發現,自己的書居然拿倒了。
「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連書都倒這看了?」軒轅煌調侃的說著,眯著眼楮打量凌姿涵,心中卻有浮起了方才與軒轅謙的談話。
有些不好的預感。
「倒著看也別有風韻,夏夏總說這樣可以倒背如流,我也想試試。」玩笑的說了句,凌姿涵合上書,放下,側目看向軒轅煌道︰「你今天回來得倒早了。」
「答應你要帶你下山逛逛的,自然就早點回來。」軒轅煌覺得凌姿涵心里覺得藏著事兒,就說話的功夫,她又走神了。
軒轅煌伸手在她額上輕輕彈了下。
「哎呦,好痛的!」凌姿涵捂著額頭,嬌聲嘟噥了句。
「還好,沒老僧入定。」揉了揉凌姿涵的頭發,軒轅煌的眼中的憂色在她看過來時,轉瞬化作一抹疼惜的溫柔。「都收拾好了,我們就出發吧,晚了,市集會關的。」
「嗯。」凌姿涵從榻上坐起,看著軒轅煌的目光微微變了下,稍顯遲疑的問了句,「逸,你最近又在我身邊加派人手了是嗎?」
「……對。阮明煙死了,這是你應該听說了。雖然錯不在我們,但皇後還是會對你懷恨在心,要小心才好。」
听完他仿佛特意解釋的話,凌姿涵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回應了聲,「是因為太子吧!」
她直面拆穿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擔憂,心中卻莫名的沁入一絲甜蜜。
看來,他還是很在意的。
軒轅煌凝視了她一會兒,沉默著微微頷首,默認了她的疑惑。
凌姿涵也不再追問什麼,站起身理了理裙子,就推著他的輪椅,往外走。邊走邊說,「看天氣,今晚不是很適合觀星。」
「誰說的,等晚些時候,我帶你去看星星。」
信心十足的話讓凌姿涵失聲淺笑,「呵,這種天氣?」她覺得,稍微學過點星象佔卜的都知道,這種天氣,晚上根本不可能會看見星星。
軒轅煌卻買了個關子,朝她眨了眨眼,稍揚下巴,遞給她一個「你就等著瞧好吧」的眼神。
凌姿涵笑容更濃了些,並沒否決他的信心,就推著他出了門。到了門口,流雲和嚴修遠自動跟上,身後隱藏在暗中的影子,也隨著他們的離開,在暗處保護這他們。
除了行宮內圍,四名暗衛現身,抬起軒轅煌的輪椅,正要施展輕功時,卻听軒轅煌用近似乎命令的口吻,伸手拍了拍大腿,對凌姿涵說,「坐上來,你那招‘踏雪無痕’還是少用的好。」
「咳,沒多遠。」看著周圍那些要笑不笑的臉,凌姿涵撇了下嘴,沒有挪動尊貴的腳。
但某王爺的決定,就是天王老子也改不了。這不,他根本不準凌姿涵抵抗,一伸手,把她給拽了過去,貫力作用下,她已經落在了他的懷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即使隔著幾層衣料,凌姿涵敏銳的感官似乎都能感覺得到他身體的溫度。
她好似被那溫度燙著了,想起來,卻被再度按住,「給我坐著!」軒轅煌橫了她一眼,朝四個暗衛抬了下手,「走。」
話音落,暗影已經輕巧的用這輕功抬著輪椅飛出了好遠一節,嚴修遠和流雲緊隨其後。
大約過了半刻,他們才從行宮來到山腳下的鄴城。
他們降落在一處空蕩的小巷里。
放穩輪椅的瞬間,四個暗衛再次隱去身形,剩下流雲和嚴修遠恭敬地立在各自主人的身側。等凌姿涵從輪椅上下來,不,是從軒轅煌的腿上下來,推著輪椅朝巷子外走時,兩人才跟了上去。
快要走出巷子口時,流雲似乎想到了什麼,趕忙將背上背著的那頂圍帽拿出來,扣在凌姿涵頭上,給她帶好道︰「小姐,出門在外,不必北燕。還是,擋上吧!」
凌姿涵的眸色太過特殊,就沒拒絕。
只是戴上後,她的視線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看上去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不過,她很快也適應了。
推著輪椅走在街道上,似乎因為正直夏日日頭最毒辣的時候,街道上的行人並不算多,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即使天氣炎熱,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熱情。
可這樣俊男美女的組合,著實吸引眼球。
即使他們中間,又一位被圍帽遮掩了容顏的女子,卻更能引起眾人的遐思。
兩旁小販、過路行人,無不為之回眸,卻也有不少姑娘為那輪椅上的男子,深感惋惜,眼神流露出一抹哀色。但這一切並不能激起軒轅煌的注意,他只是覺得凌姿涵似乎心思重重的樣子,即使她偽裝的很好,好似對市集很感興趣,但他還是你感覺得到。
「卿卿,在想什麼?」在從一個買陶塤的攤位上走過時,軒轅煌淡淡的問了句,手也抬了起來,輕輕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並不是錯覺,她的指尖微微地顫抖了下。
「你有心事。」軒轅煌幾乎可以確定。
凌姿涵的眸光跟著顫了下,但他坐在輪椅上,並沒有看到。
「沒有啊,可能太久沒有輕松過了吧!」市集對她並沒有什麼吸引力,在北燕做生意時,那個市集比這個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想出來逛逛,只不過是想甩開行宮中那詭異的氣氛。
不僅僅是皇帝對她越來越詭異的態度,皇貴妃時時包含別樣意思的提點,更多的是因為她昨日遇見了那個人。
他們所尊敬的,好似不是人間煙火的先生。
他怎麼會在皇上的院里?他為何對她說那樣鬼怪的話?他到底是誰……
紛亂的問題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一時之間,好似無法透氣。原本熟悉的一切,似乎漸漸剝離,而她好像站在了一場風波的中心,等待著她的,將是有一場風暴。
而她……感覺像是被尊敬的人所利用了。
或許,這並不是利用,只是她曲解了那種感覺。
「不信任我了?」軒轅煌的聲音讓她心安,卻又讓她的心陡然下沉,有些亂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停下腳步,垂頭看著他。
許久,她輕輕地念出那個獨屬于她的稱呼,「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