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四點半。
埔里,靠近清境農場海拔約一千七百公尺處的山間。
楊家佔地遼闊的茶園一望無際,空氣清新,山煙裊裊恍若人間仙境。
采茶工人低頭忙碌地采收,楊玫玫則漫不經心地獨自走在茶園間的小徑上,今天她代替阿爸到茶園來當監工。
她回到老家散心,已經第三天了。
阿爸見她成天沒事做,就派她來茶園監督采茶作業。
「玫玫,我和你媽晚上要去台中參加你表姊的婚禮,中午就要出發了,你沒事的話,就幫我去茶園監工。」今天一早的時候,阿爸這樣對她說。
「好啊!」而她也欣然應允,她從小就住在山上,茶葉從采收到制茶的過程,她再熟悉不過了,當工頭是沒問題的。
「哎!」走著走著,她仰望晴朗的天空,忍不住從心中逸出一聲低嘆。
這里的寧靜和清爽,跟台北老是灰蒙蒙的景象,有著天壤之別。
可她人在此地,心里懸念的人兒卻在台北。
其實這次她可不是回來度假,或者是跟阿爸來批茶葉的。
她只是想遠離她的生活圈,一個人安靜一點。
住在台北的家里,她容易睹物思人,成天想著嚴震,連工作也提不起勁,彷佛心頭少了塊肉似的。
可回來後她才知道,她並沒有因為離開那里,就不再惦記著他。
他離開已經快半個月了,而她不再有他的消息。
恢復總裁身分的他,生活一定是多采多姿,也一定很忙碌吧?
他恐怕很快就會忘了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可她還愛著他呢!
但他的愛呢?
說不定已經轉移到那位漂亮的未婚妻身上了。
「哎!」她又嘆了口氣。
真想瀟灑地把曾發生的一切都看淡了,任過往隨風而逝。
但要忘了他……好難呵!
尤其在這個她已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刻。
她輕撫尚平坦的小月復,驗孕的結果,是她肚子里已經有了和嚴震愛的結晶。
而這也是她遠離台北的原因之一。
她想嚴肅地面對自己,認真地考慮要不要生下孩子?
她是有能力養孩子,但是真的確定懷孕後,她竟有了更多的想法,考慮得又深又遠。
畢竟社會的觀念仍是保守的,一個非婚生的小孩,將會承受比一般小孩更大的壓力,尤其是在這保守的鄉下,阿爸和媽一定更無法接受。
她不能自私地以為自己有能力,就不去考慮後果。
但她還沒有作出最後的決定,仍在留下和不留下之間考量。
無論最終結果為何,她都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的爸媽和嚴震,她不想給他們心理負擔。
她已經是成年人了,任何的決定都要自己負起責任,也該自己承受。
「小姐,你從台北回來玩啊?」一個迎面走來、背著竹簍的采茶歐巴桑看見她,跟她打了聲招呼。
「是啊!大嬸你好嗎?」楊玫玫停下來,親切地問候她。
「很好,這里好山好水的,天天都呼吸新鮮空氣,當然好嘍!哈哈哈,听你阿爸說,你在台北事業做得很大哦!大家都以你為榮呢!」歐巴桑開朗地笑著說。
「就把你們采的茶,拿到台北去賣而已啦。」楊玫玫聳聳肩。
「你真懂事,又客氣,我們家阿明要是能像你一樣就好了,我先去忙了。」大嬸很羨慕地說,點了下頭,便往另一端走去了。
楊玫玫揮揮手,繼續往前走,發現自己臉上雖笑著,心里卻未見明朗。
她告訴自己,雖然事情已經變成如此了,但不用有那麼大的壓力,也許壓力不那麼大時,她就能作出正確的決定了。
她衷心盼望著,自己能作出不後悔的選擇。
☆☆☆
同一時間,台北。
欣欣手搖茶店外,走進一個伙伴們都熟悉的帥氣身影。
「大哥!」
「你現在在哪里高就啊?改穿西裝耶!」
「還開名車耶!」
「大哥你看起來氣派十足的,真不像一般的市井小民哦!」
櫃台里的伙伴們好一陣子都沒見到嚴震了,看到他回來,又望見他停在路旁黑亮的BMW休旅車,全都笑著虧他。
對她們而言,都以為大哥突然消失不再來上班,大概是和玫玫姊處得不好分手了。
可他竟很突然地在玫玫姊不在時回來了。
她們都很驚訝,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看得有點霧煞煞的。
「別說笑了,玫玫在嗎?」嚴震問大家。
他在將公司的事全都搞定後,放了自己三天假,並且在今天提早下班,回到手搖茶店里。
他要向玫玫求婚,請求她當他一輩子的妻,但願她還會接受他。
「玫玫姊回埔里去了。」伙伴們說。
「為什麼回去?」嚴震心底嚴重地失望了。
「她沒交代,也許是回去批茶,也許是回去玩。」伙伴們猜著。
「那她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嗎?」嚴震再問。
「她說回去幾天,沒說什麼時候會回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答道。
听了她們的回答,嚴震想也沒想地說︰「你們誰知道玫玫在埔里的地址?」他打算現在就去埔里找她。
「大哥,難道你之前沒听說過嗎?」伙伴們都有點意外,想說他們之前關系那麼親密,還以為玫玫姊一定會跟他說的。
「是啊!」嚴震據實以告,玫玫並沒有告訴過他,他也沒問過。
「好吧!我抄給你。」一名伙伴熱心地去翻電話簿,撕了便條紙寫下,再交給嚴震,說道︰「從這里過去大概要三到四個小時的車程吧!我們去那邊玩過。」
「謝謝,那我先走了。」嚴震看了便條紙上的地址,向大伙兒道了謝,便一刻也不停留,立即出發前往埔里了。
☆☆☆
晚間七點。
在彎曲的公路上,一輛白色小車和一輛黑色的休旅車瞬間擦身而過。
兩輛車往反方向而行,愈走距離愈遠。
楊玫玫開著她的小白往北部走。
她沒有等爸媽吃喜酒回來,打了通電話告訴他們要回台北後,就一個人離開埔里了。
一上車,她的淚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經過一個下午的考慮,她決定不留下月復中的寶寶了,因為她不要孩子成為沒有爸爸的私生子。
而明天一早,她就會去找婦產科。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既然已經決定了,為何又心如刀割般地難過?
也許是因為……這是愛的結晶,提醒她和嚴震曾真心地相愛過。
他們曾經擁有濃烈的愛情,她痴心地愛著他,可她所以為的愛,卻在一陣風吹過後,不得不煙消雲散了。
她甚至還來不及跟他說一聲再見。
她抹著臉上心碎的淚,徑直地往北走,打算照著決定實行,不讓自己有反悔的機會。
另一邊,嚴震則在黑色休旅車內,用最快的速度飆進山區。
一想到即將能見到心愛的女人,他的心是火熱的。
在暗沉的道路上,經過一段時間後,他終于找到了玫玫的家,那是一幢在寬敞院子里的洋房,旁邊連接著大型的制茶廠,隱約可在遠處望見梯狀的茶園。
他下了車,山間的冷空氣迎面拂來,混著制茶廠飄來的茶葉香,兩只黑色的狗兒伏在草地上,見到陌生的他,吠著朝他奔來。
他從外面緊閉的鐵柵欄外,想看看屋子里有沒有亮燈,然而里面卻是一片黑暗,他伸手試著按了下電鈴,可許久都沒有人來應門。
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玫玫,之前他外送手搖茶時用過她的手機,那時默背下來的號碼,直到現在,他也都還記得。
他得問問她是否人在屋里?
隨著話筒那頭傳來的空響聲,他的心跳愈漸加速,熱烈地期待她快點接听。
楊玫玫已經離開埔里,忽地手機鈴聲響了,她抹去臉上的淚,看清了螢幕上閃爍的是個陌生的號碼。
是誰呢?
通常不熟的號碼,她是不會接听的。
正遲疑的時候,那響聲像不死心似地繼續響著,她索性按了免持听筒的擴音鍵。「喂!」
嚴震听見玫玫低啞且無精打采的聲音,背景的雜音听起來像是在開車,而不是在家。
他心一緊,柔聲問︰「玫,你在哪里?為什麼不在家?」
楊玫玫心頭顫了顫,她立刻認出來電的人是嚴震,她想了又想的人。
她听著他醇厚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那一瞬間,她無法遏止對他滿懷的思念,淚水再度決堤了,哽咽到無法說話。
原來這是他的手機號碼。
她從來沒接過他的電話,所以不知道,但他竟然還記得她的號碼。
而他又怎會知道她不在家?
他找過她嗎?
不然他怎麼知道她人不在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