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俱是一愣。黃衣少女見那少年突然向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咯 」一跳,耳頰如燒,更加迷茫不解。
程仲甫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有些錯愕惱怒︰「臭小子專愛逞強攬事,不知這回又想胡說些什麼?」
與他同行的這位少年自然便是仁濟堂少主人、臨安藥商許正亭的獨子許宣,也是程仲甫的親外甥。半個多月前,許宣偶遇小青二女,夜間隨著她們來到無塵庵老槐樹下,卻被棺中「女尸」打成重傷。
那一戰至為慘烈,棺中的女魔頭挾持著那來歷不明的「小青」殺出重圍,與程仲甫同行的三十六名青城道士則有十七人被她咬成僵尸,另有八人被當場打死。另外四名前來臨安降妖的鎮江金山寺和尚也死了三人。從女魔頭藏身墓室里挖出的童男尸體,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具,被她吸干精血後變成僵鬼的,更有四十多人。一時間,臨安震動,人人自危,西湖游人近乎絕跡。
許宣經脈盡斷,雖然僥幸還生,卻有癱瘓之虞,就連孫思廖也束手無策。無奈之下,許正亭才托程仲甫帶著他遠上峨眉,找一位隱居的故人相救。不想剛上山,就遇到了這咄咄怪事。
玄龜老祖雖遠居東海,卻多少也听說過「仁濟堂」與孫思廖的大名,心下狐疑,瞪眼道︰「小娃兒,你說什麼?‘黑骨炎血毒’是什麼狗屁怪病?」
許宣嘆道︰「你這海蠻子孤陋寡聞,自然不知道嘍!得了這病的,外表鮮活水靈,毫無異狀。但三十六天之內,必定骨髓盡黑,毒血如燒,全身潰爛而死。誰要是被她沾上一點,就算不死,也要蝕骨掉肉。要不那天,我爹又怎會急急忙忙地將她趕出藥店呢?」
程仲甫這才明白他的詭計,微覺莞爾。這小子膽大無賴,好打不平,竟杜撰出怪病來嚇唬老妖。勢成騎虎,也只有姑且一試了。當下假意喝道︰「宣兒住口!誰讓你多嘴?」
許宣嚇了一跳,懊悔不迭地捂住嘴,苦笑道︰「是是,我可真傻了,早知不告訴這老妖怪,等他吃了再說不遲。」
玄龜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這麼截口喝止,不由信了幾分,心想︰「他***,難道這小兔崽子說的竟是真的?童言無欺,瞧他乳臭未干,又豈能想得出什麼騙人的花招?」
口中卻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想誆我?老祖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鍋中丟去。
程仲甫心中一緊,兩個大漢齊聲驚呼,怒喝道︰「住手!」惟有許宣趴在大漢肩上,笑嘻嘻不說話,目光又是熱切又是興奮地盯著老妖,似乎盼著他快些煮熟吞食。
玄龜老祖狐疑更甚,低頭望去,見黃衣少女肌膚柔女敕,白里透紅,毫無病態,又想︰「是了,若非這臭丫頭得了劇毒之癥,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會狠心不來相救?***,差點上了他的惡當,吃了穿腸蝕骨的毒血腐肉!」
他惱羞成怒,越想越生氣,心中突然一動,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這小丫頭不要也罷。」驀一甩手,將少女高高地往山崖下拋落。
程仲甫見他臉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齒,已知不妙,待他手指一動,立即飛身掠起,閃電似的朝那少女橫空撲去。
玄龜老祖再無懷疑,獰笑道︰「操你***,想從老祖嘴里搶回這丫頭,哪有這等容易?」手指一勾,當空閃起一道淡淡的紅光,那黃衣少女頓時當空彈回,瞬間摔落到他腳下。
「東海淚蛛絲!」程仲甫一凜,腳尖一鉤,御風回身,輕飄飄地落在樹梢。
玄龜老祖手指間纏繞著淡不可辨的紅絲,赫然是東海奇物淚蛛絲。
淚蛛是東海極為罕見的凶獸,凶狡劇毒,長近三丈,周身黑毛,蟄伏海底深處,以蛛淚凝絲織網,獵殺過往魚群。蛛絲強韌黏粘,獵物一旦附住,絕難擺月兌,再被淚蛛的毒牙輕輕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鯊魚,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龜老祖五指飛彈,蛛絲疾旋飛舞,將黃衣少女捆得結結實實,倒吊在樹上;轉身斜睨程仲甫,笑道︰「正主兒沒來,倒來了你們這些個小鬼。嘿嘿,正好,這小丫頭細皮女敕肉老祖舍不得吃,先拿你們填填肚子。」話音未落,身形一閃,鬼魅似的朝許宣撲去。
程仲甫喝道︰「鐵九、王六,護住公子爺!」抄身斜沖,「嗆!」的一聲脆響,一道碧光破鞘飛舞,閃電似的朝老妖背心飛刺而去。翠光流麗,氣浪激旋。
玄龜老祖頭也不回,哈哈笑道︰「這就是半尺青鐵太玄劍嗎?聞名不如見面!」大袖揮卷,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轟」地撞在劍光之上。
光浪四炸,太玄劍「叮」地一聲,龍吟不絕,沖天飛起。
程仲甫悶哼一聲,臉色蒼白,氣血不暢,險些從樹梢摔落。又驚又怒,想不到這老妖真氣之強,竟遠在自己預估之上!
玄龜老祖桀桀怪笑道︰「過來吧,小子!」枯干的手爪虛空抓探,「吃」地一聲,狂風陡起,氣浪渦旋。
許宣「哎呀」驚叫,只覺一股巨大的吸力將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緊鐵九肩頭。兩人頭發、衣裳獵獵鼓舞,跌跌撞撞,險些離地沖起。
「咻!」上方碧光電舞,太玄劍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風追來,嘴唇翕動,手舞劍訣,短劍隨著他指訣變化,不斷迤儷飛舞,蛟龍似的朝玄龜老祖洶洶猛攻。
老妖怪嘯不絕,高竄低伏,大袖鼓卷,將太玄劍接連震飛,左手渦旋氣流稍稍減弱。
許宣被那狂風吸得睜不開眼,口中卻猶自斷斷續續地笑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容東海老烏龜兮太猖狂!」
玄龜老祖獰笑道︰「小兔崽子,死到臨頭還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飛卷橫掃,黑光噴吐。
「公子爺小心!」藍衣大漢王六搶身擋在鐵九身前,還來不及抽舞鐵扁擔,「 」地一聲,雙臂應聲折斷,頓時噴出一口鮮血,撞飛到十丈外的松樹上,軟綿綿地滑落在地,不再動彈。
許宣驚叫道︰「六叔……」胸膺窒堵,被那氣旋迫得呼吸不得。
玄龜老祖笑道︰「別急,你們很快就可以相會了!」掌心一收,萬千道弧形氣浪離心飛旋,陰風狂舞,四周綠樹傾搖。接著「 啦啦」一陣脆響,枝葉紛紛斷裂飛舞,渦流似的沖向老妖袖擺。
鐵九面色紫紅,頭發亂舞,苦苦強撐,腳下卻不听使喚地急速前滑。許宣「啊」地一聲,再也支持不住,驀地翻身飛跌,越過鐵九頭頂。
鐵九大駭,吼道︰「程真人,接住公子爺!」奮起全身之力,猛地將許宣雙腿抓住,反身高高拋起。自己卻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橫空後飛,「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 !」鐵九慘叫一聲,強壯的身軀陡然干癟,仿佛被瞬間吸干。鮮血噴射,心髒破體沖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聲捏得粉碎。
「老九!」許宣驚怒駭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頃刻之間,與他親如家人的兩個僕從便被這東海妖魔接連殘殺!
程仲甫喝道︰「宣兒,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間輕輕一托,穩穩地送落到十余丈外。旋身抄足,馭劍朝老妖沖去。
玄龜老祖獰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頭做伴吧!」手指飛彈,黃衣少女身上的淚蛛絲登時「嗖」地飛出一根,破空拋揚,將許宣緊緊纏住,接著閃電收卷,將他與黃衣少女綁縛一起。
程仲甫又驚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過是個孩子,又身懷重傷,何苦與他為難!也不怕傳到江湖,令天下恥笑嗎?」
玄龜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你這話說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著,還要什麼名聲?再說,只要將你們殺個精光,天下人又何從知曉?」雙袖鼓舞,黑光氣刀凌厲卷掃,頓時將程仲甫壓得透不過氣來。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無冤無仇,不過帶著外甥前來求醫。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臉上碧光籠罩,須眉皆綠,真氣滔滔奔涌,太玄劍的氣芒也越來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龜老祖氣刀狂舞,揚眉嘿然道︰「求醫?這麼說來,你來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嘍?」
程仲甫一面飛退格擋,一面道︰「不錯。孫思廖說,宣兒的傷病,天下除了海瓊子,再無人能醫……」
玄龜老祖眼白一翻,桀桀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說假話?你當我是無知小兒嗎?你找葛老道還不是為了‘他’麼?牛鼻子,你來得太遲啦!」
程仲甫一怔,皺眉道︰「你說什麼?」心下分神,左臂登時被老妖氣刀掃中,衣裳破裂,鮮血長流。
玄龜老祖嘴角獰笑,陰惻惻地道︰「實話告訴你罷,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經被我神門佔據,就算你過得了老祖我這關,也絕上不了九老峰頂!」
許宣在一旁听得雲里霧中,悲怒交集,淚水早已迷蒙了眼楮。
他向來樂觀開朗,膽大包天,即便是當日被那棺中「女尸」重傷,凶多吉少之際,也毫無半點害怕難過,反倒笑嘻嘻地安撫父親與真姨娘。但此刻目睹這凶狂老妖殘殺王六、鐵九,又對舅舅趕盡殺絕,心中之郁憤恨怒,已遠非言語所能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