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莫晚出生在軍區大院里,她的母親是一位風姿颯爽的特種兵,父親是矜矜業業的上班族。可是在她有記憶之前,這位听說只有在自己女兒面前才會露出溫柔的女軍人,在爆破任務中意外身亡。
因為她把自己的隊友推了出去,自己用身體堵住了炸彈。
而那位隊友,是她的初戀男友。
就算被追封了烈士,身為女兒的趙莫晚也享受了烈士子女的待遇,她的記憶里卻一直充斥著離開軍區大院的時候人們指指點點的聲音,和父親低沉的臉色。
後來的記憶里,更多的是自己一個人被鎖在家里,父親一個人在外面應酬的孤獨。七十平米不到的公寓里,她最初總是在僅有的幾樣玩具被玩膩了之後,耐不住性子地來來回回走。後來識字了能看懂書了,就開始靠書籍打發時間。家里連電視機都沒有,所以到後來哪怕有了彩電,她也始終習慣不去看。
院子里的孩子來找她玩,趙莫晚從沒有答應過。只是老老實實待在家里,為了看到父親安全地回家了才睡下。
哪怕那個男人每次看到自己的臉色都很僵硬。
她不知道,也從不問,父親到底在做什麼。直到終于生意越來越大,他們搬進了獨棟的別墅。自己也不用再一個人待在家里,因為有住在家里的保姆照顧。直到越來越多不認識的人來找父親,語氣恭敬,對著自己微笑得虛情假意,送禮變得頻繁。
趙莫晚終于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了。
八歲的時候,她第一次知道父親有五個兄弟姐妹。知道他們都結了婚,都有了孩子。知道自己的爺爺女乃女乃一直都生活在北方的一個小鎮,生活安詳。
突如其來的親人讓她害怕而期待著。真的到了自己面對那麼十幾號陌生人的時候,趙莫晚發現自己連正常地叫人都辦不到。
父親低聲訓斥了她的不懂禮貌,小孩子立刻淚水汪汪地就要哭出來。只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淚水不是因為被訓斥的委屈,而是終于被父親「管教」了一次的感動。
「誒,老三,別對小丫頭這麼凶啊。她只是看到陌生人緊張了是吧?」走過來的中年男人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溫柔的大掌撫平了她的不安,一下把嬌小的趙莫晚抱在了自己懷里,柔聲逗著,「丫頭,我是你大伯父,以後記住了!」
「大伯父。」趙莫晚總算是乖巧地叫了一聲。
「欸!還別說,老三的丫頭還真是水靈,是個小美人胚子喲。」大伯父的聲音帶著一絲磁性,動作親昵而溫柔,和自家那個整天幾乎都模不清的父親完全不同。要不是兩個人單就長相來說還是挺像的,趙莫晚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兩個毫無關系的人了。
父親默默看著女兒在大哥懷里脆生生地跟每個人打招呼,想起剛才自己訓斥之後女兒的反應,暗暗嘆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想要對女兒好些,只是……看到她那張和妻子越發相像的臉龐,只會一次次勾起他心底的痛意。那個一直以來漂亮堅強的妻子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樣子,和跪在床邊痛哭失聲的男人死死抓著她的手的樣子,讓他不知道應該悲傷,還是失望。
他甚至害怕,這個女兒根本不屬于自己。心里的陰霾漸漸加深,連面對女兒的撒嬌,都只能倉皇而逃。讓小小年紀的趙莫晚失去了孩童的天真可愛,變得沉默寡言。偶爾早點回家,看到拉著保姆歡笑的女兒,他都只覺得刺眼。——因為那是在妻子過世之後他從沒有見過的笑顏。
「來,晚晚,這是哥哥哦。」
眼前這一幕,趙莫晚記了很多年,幾乎深入自己骨髓。一遍遍反復出現在夢境中的,是少年時代的那個人;漸漸變成了她的夢魘。
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高,皮膚白皙得像個瓷女圭女圭,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楮,看向自己的剎那間仿佛眼神里都帶著笑一般,烏黑的眸子亮的讓趙莫晚心驚。這是個把神色完全外露的孩子,明明長相已經在慢慢蛻變成熟,表情卻還是個孩子。
「雲慈,這是妹妹。」
兩個小孩對看了幾秒鐘,最後還是趙莫晚抗不過對方電力十足的眼神,怯生生地叫了聲「哥哥」。少年的笑容多了幾分溫暖,並沒有特別親昵的舉動卻讓趙莫晚瞬間卸去了剛剛的緊張。
「晚晚,你好。」開口的嗓音是讓趙莫晚愣住的變聲器少年的沙啞,當年什麼都不知道的她看著這個長相和聲音完全不符的哥哥,只覺得是個新奇的「物件」。
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新奇會在後來的歲月里變了質,甚至發酵成了不得了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