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在趙家的男人,一身漆黑的燕尾服,身材修長挺拔,一雙碧綠的眸子緩緩掃過在場的兩個人,帶著露骨的鄙夷。抱著趙莫晚的手上還握著一根華美的手杖,握柄處是閃著銀光的骷髏頭。栗色的發已經長過耳畔,掃得她覺得有些酥麻。捂住眼楮的大掌帶著蘭澤身上特有的氣息,讓她覺得心安無比。
因為看不見,所以其他的感官被放大異常。感覺得到吞吐的氣息,感覺得到溫暖的體溫,感覺得到陡然僵滯的氛圍,趙莫晚卻只覺得異常地放松。
「Linzeux……」趙莫晚喃喃地吐出他的名字,卸去了全身的力氣,任由身後的男人穩穩地摟住自己的腰。
「我先帶你去上藥。」蘭澤重重地嘆了口氣,松開捂著她眼楮的手,「閉著眼楮睡吧。」然後把手杖遞給一旁的賽斯,一把打橫抱起她。
「你是誰!?」終于回過神來的趙父看著這個突兀地出現在自己家的男子,只覺得氣勢上就讓他抬不起頭來。剛剛冰冷地掃向自己的視線甚至讓他不寒而栗。
柳欣咬著唇,剛剛的喜悅一掃而空,甚至覺得恐懼。
那個銀發的外國人她是見到過的,在昨晚她想先去探探趙莫晚的口風的時候如同鬼魅般守在趙莫晚的房前,如同雕塑一般。看向自己的視線雖然平靜無波卻是絲毫沒有松動,讓她頓時沒了膽量。本來想要拿來威脅趙家接受自己的籌碼之一的「野男人」,卻不僅在早上就消失了身影,還帶來了這麼一個看起來更加惹不起的男人。
而現在這個架勢已經很明顯了。
那個男人並不是正主。
這個抱著趙莫晚的時候一臉溫柔的男人,在望向他們的瞬間變得冰寒的氣勢,已經足夠讓柳欣察覺到大事不妙了。
毫不掩飾的親密,仿佛在宣誓自己主權一般的動作。
「來人!是誰放他進來的!給我攔住!」趙父高聲喝道,卻並沒有上前阻攔。
蘭澤只是瞥了一眼這個明明很緊張卻想用聲音為自己壯膽的男人,根本沒有理會趙父,徑自往外走去。趙莫晚閉著眼楮,下意識地往他的懷里縮了縮。
「老爺,這位是……」王媽帶著小青急匆匆地進來,看到蘭澤之後雙雙跪了下來,神情驚慌喚道,「伯爵大人,請放下大小姐!」
蘭澤停下了腳步,皺著眉看向這兩個放自己進來的佣人,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身後的趙父和柳欣似乎根本沒有听進去這個稱呼,只是呆愣在了當場。直勾勾地打量著這個男人的穿著打扮,沒有膽量上前阻撓。——只因為他周身散發著的冰寒氣息。
他們那個時候並沒有想到,如果早一點知道蘭澤這樣的身份,或許自己的命運都會有所不同。
「王媽,我需要處理一下傷口。」趙莫晚回頭看向王媽和小青,紅腫的臉頰看起來觸目心驚,連吐字都有些不清楚。
「大小姐!」王媽擔心地上前,想要查看一下趙莫晚的傷勢,卻被蘭澤直接避過,抱著她大步走了出去。既然趙莫晚都發話了,他也沒有義務再留下來給自己添堵。
賽斯恰到好處地站在了門口,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趙家的各位,關于今天的事情,伯爵大人之後會來處理的。只希望在那之前,各位不要自以為是地做一些會讓自己難堪的事。」
隨即漠然地看向還在神游的柳欣和趙父,一板一眼地威脅道︰
「不然的話,我想你們會很享受被惡魔狩獵的樂趣的。」
扯出一個冷冰冰的僵硬微笑,賽斯也跟著自家主人的腳步離開了這個宅院。
趙莫晚連自己流淚了都沒有注意到。
她不知道蘭澤帶她去了哪里,只是依靠著這片足夠保護自己的胸膛,安心地覺得溫暖。
知道熟悉的絲綢觸感靠近臉頰,細心地擦掉她的淚水,踫到她紅腫的臉頰的時候動作輕到幾乎感覺不到。——可是她還是沒有睜眼。
不知道是害怕面對伯爵大人可能會發怒的樣子,還是潛意識里不想要面對這樣的自己又被蘭澤拯救了的事實。
賽斯的氣息幾乎被完全掩蓋,趙莫晚听到蘭澤清淺的呼吸聲,第一次有一種她的世界里只有這個男人的錯覺。
然後終于墜入了黑暗之中,失去意識地昏睡過去。
眼楮在睜開之前就能夠感覺到光線。
耳邊的呼吸聲平緩而綿長。
腰間的手臂帶著絕對保護的姿勢,像是保護孩子一般牢牢抱著自己。
額頭感覺得到他發絲柔軟的觸感,讓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模了模。
果然很絲滑……
對方的呼吸聲停滯了一瞬,似乎是被她的小動作弄醒了。趙莫晚緩緩睜開眼楮,才發現蘭澤的鼻尖幾乎貼在自己的頭頂,一點點動作就感覺到男人溫熱的唇貼上了她的眉心。
忍不住又眯了眯眼,趙莫晚並沒有覺得這樣相擁而眠有多麼怪異,反而是滿足地笑了笑,牽動臉上的傷,不禁痛呼出聲。
蘭澤低低地笑了出聲,因為靠的近所以趙莫晚只覺得他胸腔的震動一點不差地傳遞到了自己這里。
「醒了?」低啞的聲音還帶著剛剛蘇醒的慵懶,讓趙莫晚根本沒有去懷疑什麼,更是看不到蘭澤清亮的眸子里根本沒有半點睡意。
他怎麼可能舍得睡去呢?!這麼久沒有見到的人,還帶著傷,讓他又是心痛又是疼惜的。怎麼看也不夠啊……
「唔。」趙莫晚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幾點了?」
「晚餐時間了,Azur。你睡了一整天。」
「……對不起。」趙莫晚語帶愧疚地說道。
「嗯,你的確對不起我。害得我餓肚子了。不過,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你對不起我?你做了什麼事?」趙莫晚的注意力立刻轉移,抬頭想要看到蘭澤的眼楮,奈何現在的姿勢她只能看到對方線條分明的下巴。
氣呼呼地掙月兌開這個溫暖的懷抱,趙莫晚看著一臉笑意的蘭澤,突然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了!?說!」
「我沒有保護好你。」蘭澤止住笑,坦然地說,「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
進退有度,趙莫晚的每一個反應都在伯爵大人的預料之中。
果然,趙莫晚立刻抓住蘭澤的手,安撫地說道︰
「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真的動手。」
「作為補償,我把我最寶貴的東西給你吧。」蘭澤扣住她的手,認真地看著趙莫晚。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已經月兌離了控制,突然開始飛速地跳動。——她好像是知道的,這個男人想要說什麼。
「我把我的心交給你了。」蘭澤的嗓音沒有了剛才的低啞,卻多了一絲蠱惑人心的魅惑,仿佛透過嗓音一點點侵入趙莫晚的內心,容不得她一絲的逃避。
碧綠的眸子里閃爍著驚艷般美麗的星光,讓她就這樣看入了迷。
溫暖到不可思議的感覺,讓她覺得滿滿的都是屬于他的感情,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放低姿態。
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
原來是這樣。
可是,這個人是卡佩伯爵呢。
那個人人懼怕的,魔鬼伯爵呢。
趙莫晚突然不顧疼痛地笑了起來。
那個和封建腐朽聯系在一起的卡佩伯爵的名字,開始于和大多數的法國貴族一樣的套路。在日復一日發達的經濟中固執地保持著自己的驕傲和傳統,一面揮霍著祖先留下來的財產,一面尋找著不去和平民們競爭的賺錢方式。
而和落魄的貴族鄉紳們不同,卡佩家族找到了。
和貴族的光鮮外表無關的,和他們一直以來自高自傲的自尊心無關的,黑暗的內里世界。
軍火,走私,甚至毒品,讓這個原本逐漸崩塌的家族在毀滅的火焰中再次緩緩站起,甚至仰仗著這些收入變得更有資本去和別的貴族們周旋,炫耀。
虛榮心啊,它在催促著人們繼續明知道是錯誤的事情。
卡佩這個詞,在卡佩王朝之後第一次,再次和法蘭西聯系在了一起。只是不再是作為掌權者,而是作為地下世界的交易者。
卡佩伯爵不以為然。只是繼續著瘋狂的擴張計劃,不計後果地想要撈更多的錢。——直到這樣的張揚讓他失去了僅有的兩個兒子。
蘭澤作為唯一留著卡佩伯爵血的兒子,終于被接回他從未踏足過的莊園,開始了之後十幾年漫長而苦痛的蛻變過程。他看到自己母親臉上的冷靜,從不曾想過于她而言那是怎麼樣的折磨。
一個貴族小姐,因為家族落魄而被丈夫拋棄,帶著還不足月的兒子被遣送到偏遠的蘭澤地區。終于接受清貧的生活和兒子相依為命的日子的時候,卻要再次回到那個給過她最多期待和最多失望的圈子。重新在各種或是憐憫或是嘲弄的眼神中再次穿上華袍做回她的伯爵夫人,對卡佩伯爵體面的情婦們友好地照顧……
多麼害怕,多麼恐慌,卻沒有一個人可以拯救她。
那麼絕望。
蘭澤是恨那樣一個父親的。他恨這個男人奪走了母親的生命,奪走了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最好的期待,把他變成了一個怪物,讓他成為了人人害怕的魔鬼。
可是他卻也感謝那樣地獄般的年月。
因為難熬,因為殘酷,讓他學會了太多,也讓他能夠在遇到趙莫晚的時候確定自己不會看走眼。猶豫也好踟躕也罷,都從不代表他不在乎不深愛。
只是太關心,太在意,所以魔鬼收起暴戾陰狠,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這個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一件珍寶。
他的心,已經不屬于自己。
把他蘭澤。卡佩的所有,雙手奉上。甚至不求回報,只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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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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