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莫晚第二天早晨醒來,沒有在床上看到蘭澤,有些意外。
這一覺睡得意外地舒服,讓她幾乎都忘了讓自己骨頭都快要散架的「睡前運動」。想到卡佩家古怪神奇的藥品,似乎也算是猜得到緣由。她可從來不相信自己的身體素質有多好。
以為伯爵大人終于老老實實去工作了,趙莫晚輕松地坐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還沒來得急出聲就被突然從浴室里探出頭來的男人嚇了一大跳。
「早安。」蘭澤的發絲還沾染著白花花的泡沫,笑起來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你,沒去工作?」趙莫晚狐疑地問道,瞟了一眼鬧鐘,顯然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蘭澤沒有答話,只是給了她一個夸張的飛吻,在她面前直接又關上了浴室門,隔絕了所有聲音。不知道是沒有听到她的問話還是……裝作沒有听到。趙莫晚也是第一次看到蘭澤做出這樣有些美國人味道的夸張動作,忍不住「噗嗤」一聲,倒回床上笑了很久才緩過勁兒來。不過這個時候才不得不感嘆,這麼有歷史感的公寓還能有這麼好的隔音,真是了不起。怪不得她听不到一點聲音。
一個半小時之後,被迫和伯爵大人穿上同樣紫侶裝的趙莫晚站在一片廢墟的公寓前,不知道拖著自己來這里的蘭澤是什麼意思。兩個人的穿著簡單高雅,在這個貧窮的區域引來了各種各樣的目光。其中自然也不乏蠢蠢欲動的罪犯們。——如果沒有他們身後的保鏢的話,這樣一對出色的男女絕對是最棒的目標。
「你不會是打算讓我在廢墟里面做尋寶游戲吧?」趙莫晚指了指他們身後一堆完全沒有一點貴族樣子,充滿黑社會氣息的黑衣壯漢,汗顏地問。
「我可不願意你因此失去任何東西。」蘭澤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而且也不需要你動手的,不是嗎?」
揮了揮手,身後的大漢們紛紛帶著自己的「工具」加入了挖掘的隊列。趙莫晚看著他們手中的小鏟子,懷疑地望向蘭澤。
「為了避免弄壞了什麼貴重物品。」蘭澤模了模趙莫晚手指上的戒指,「還好你當時還戴著它。」
那枚藍寶石的戒指,在蘭澤離開之後就被趙莫晚又穿到了鏈子上戴在了腳踝。雖然秋天穿靴子的時候有些難受,不過還是比招搖的手和脖子要好很多了。不過這樣下意識的舉動能夠讓它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所以在那之前,我們要一直在這里站著,一邊接受大家的注目禮一邊等著?」趙莫晚挑眉。
「不然你以為……我招搖地選了你最不願意坐的車出門是為了什麼?」
趙莫晚看著那輛停在街邊已經佔據了大部分街道的加長型林肯,算是懂了這個魔鬼一大早一定要坐這輛招搖過市的車出門的原因了。她還在奇怪向來知道低調示人的伯爵大人突然轉性了。
攤了攤手,表示自己接受了這個沒有選擇的提案。比起在外面接受秋風的摧殘,她還是選擇在車里等吧。好歹有吃的有喝的有舒服的椅子和……懷抱。
而且最讓她滿意的變化是,蘭澤終于開始工作了。
趙莫晚姑且作為一名卡佩集團的員工,感動得都要雙目含淚了。
「你這樣,會讓我以為是在因為我在乎工作而埋怨冷落了你。」蘭澤的目光沒有離開手上的文件,說話的時候卻是收緊了摟著趙莫晚腰的左臂。
「當然沒有!」趙莫晚立刻回答,「我只是作為卡佩集團的一名員工,對自家老板終于肯工作的現狀表示意外和感動!」
「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關心?」
「那是因為現在某個人無心工作,似乎和我也有那麼點關系。我可不願意被別人看做是……禍國殃民的妖姬之類的。雖然听起來很威風,可是這種靶子一樣的職位還是免了。」
「名正言順的話他們就不會有異議。」蘭澤意味深長地說。
「是是是,在為自己正名之前,還是先處理好這份…嗯,新企劃報告書吧?」趙莫晚探頭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文件,姑且看懂了上面潦草的字跡。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用手寫企劃案,真是讓她開眼了。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一手漂亮的花體字倒是很奪人眼球的。在一堆印刷打印紙里面獨樹一幟,讓人不注意到都難。
「這是什麼企劃?」趙莫晚隨口問了一句。
「有人提議在夕陽酒店開設新的服務設施。」蘭澤也不覺得這是什麼機密,坦然地解釋道,「不過,企劃案寫得糟透了。這個時代,不會還有人喜歡古代的那種惺惺作態的酒店服務方式的。」
趙莫晚沒有發表別的看法。這的確也不是自己的專業,而且作為一個外國人,其實她也不清楚過去法國的酒店都是怎麼照顧客人的。
癟了癟嘴,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下去。
兩個人一個看著資料,一個人抱著從蘭澤書架上找來的中文的心理學書籍時不時地給自己和蘭澤都喂上幾片酥軟的餅干,很快打發過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味道雖然還是不如趙莫晚心心念念的卡佩家大廚做得好,但是也還過得去。蘭澤雖然並不太*吃這些所謂的甜點,畢竟從趙莫晚的手里叼走的,還可以順便舌忝舐一下她微微發涼的指尖,感覺到懷里的嬌軀的顫抖,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當然,如果沒有在這個時候看到某個礙眼的人的話,就更好了。
一瘸一拐地艱難從公車上走下來的男孩還穿著醫院的病服,面色蒼白如雪,單薄的穿著讓他在寒風下很快冷得縮了縮脖子。一步步從車站往已經成為廢墟的地方挪動的他太過顯眼,接收到各種憐憫的和關心的眼神和偶爾認得他的臉的店家發出的關切的招呼,冉凡紛紛都只是苦笑著,有些敷衍地算是回應了他們的好奇。
——是的,他從那些關切的話語中和眼神中,只看到了更多的,好奇。這是人類出于本能的,對于災難的遭遇者的關心,永遠也比不上對事實的探究心的本質。
就像在醫院里醒來的自己,來不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只是被不斷追問著自己的醫療保險號碼。听到自己啃啃巴巴的一句「沒有」的時候護士的神色充滿了不耐煩。再听到他家被炸成了廢墟,沒有辦法立刻交醫藥費的時候,臉色更是陰沉得可怕。
這麼急著離開醫院,還有更多的是因為擔心和自己一起經歷這一切的趙莫晚。雖然護士冷冰冰的一句,「那個女人幫你交了手術費就走了,知足吧你」似乎是證明了她是平安的,可是……果然不親眼看到,他還是無法安心。
畢竟自己差點奪走她生存的機會不是嗎!?
趙莫晚此刻正在翻閱著某位保鏢先生從廢墟里找到的幾本厚重的心理學教材,思考著還要不要把這些書統統搬回去。高大的男人端端正正地低頭站在車前,把書遞給趙莫晚之後依舊等著她的決定,幾乎遮住了她全部的視線。
冉凡顯然也對著一群看起來很不好惹的黑衣人在廢墟上搜尋什麼的舉動感到好奇。小心翼翼地搭話,卻被這些訓練有素的人直接忽視。原本就到處是瓦礫廢屑的地方,他一個雙腿還站不穩的病人很快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廢墟上,不僅臉上被劃傷,就連雙腿似乎都有些泛出紅色來。低低地申吟了一聲,終于引來了那些人的注意,但是卻不是來幫自己,反而自顧自地低聲交談起來。
「要去幫那個小子嗎?」
「沒有關系的人在乎什麼?」
「可是他看起來也是亞洲人,不會是夫人的什麼朋友吧?」
「不要浪費時間,好好找夫人的東西吧你!」
冉凡吃力地抬起手臂,想要張嘴求救,回頭望向剛剛還對自己投以無數同情和好奇神色的圍觀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在少年回頭的瞬間甚至都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苦笑著,冉凡感覺到洶涌的絕望的情緒幾乎要將自己擊潰,頹然地垂下手,突然開始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法國了。
「這孩子是在做什麼呢!?」意外的,第一個走上前來的人竟然是步伐有些不穩的茉莉女士。她一大早就被叫來這里,和這些負責「挖掘」工作的保鏢說清楚趙莫晚房間的位置,之後就一直守在不遠處的街角等待伯爵大人隨時可能的「傳喚」。冉凡這個孩子這麼可憐兮兮地跌倒在廢墟上,淒慘狼狽的樣子讓她忍不住還是邁出了步子。
「您好。」冉凡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臉色雖然蒼白但是卻努力做出歡快明亮的神色,「不知道您能不能幫我一下。我腿上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
「我幫你叫救護車來吧。這樣的傷……你不應該亂跑的。」茉莉女士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卻被冉凡很快制止了︰
「不要!請您不要!…我,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而且也沒有醫療保險,住不起醫院的。您能不能扶我起來,我就想看看這里被埋著的東西。雖然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可是我還是想試試。」
茉莉女士聞言,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眼中堅定的神色,只得嘆了口氣,上前小心地想要把他拉起來。奈何本就是不平穩的廢墟,穿著高跟鞋的茉莉女士又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微微拉起冉凡之後很快就沒了力氣,手一松,讓他又再度甩了下去。
這一次直接撞到了後腦勺,「 」的一聲巨響,在空曠的廢墟上格外響亮。冉凡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竟然就這樣暈了過去。
巨大的聲響自然引起了趙莫晚的注意。
扔下手中的書,推開眼前擋住視線的保鏢,怔愣了不過幾秒鐘趙莫晚就看出了那個到底的縴細少年是自己曾經的鄰居。然後在蘭澤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沖」了過去,雖然步伐在廢墟上搖搖晃晃,卻一點都不影響她的速度。
她甚至連站在一旁驚慌失措的茉莉女士都沒有看到。
只是直接彎腰看著已經暈過去的冉凡,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和心跳,確認他還活著。可是心卻是不敢放下。因為冉凡腦袋下的水泥塊上已經明顯染上了別的深色——血的顏色。
小心地嘗試將冉凡側過身,想要查看他腦後的傷口。趙莫晚卻根本承載不動他的體重,加上穿著裙子和高跟鞋踩在廢墟上,自己也站不太穩,幾乎失去平衡就要倒下去。
身旁的保鏢們一直盡職地進行著手上的工作,幾乎沒有人注意到趙莫晚的到來。好在那位剛剛被女主人推開的保鏢先生還很有眼見地跟了上來,及時扶住了她。雖然——很快這個工作就被蘭澤給接替了。不過看到伯爵大人神色中滿意于他及時出手的樣子,他立刻知道了誰才是能夠影響那位權力最大的人的真正主人。
「蘭澤,幫我叫救護車,他的傷很嚴重。」趙莫晚依著蘭澤,知道自己此刻做什麼都是徒勞,小小的一個摔跤竟然讓這個少年幾乎失去了意識,可見他的傷根本還沒有好到可以出院的地步。
「這是誰?」蘭澤卻是突然問道,皺著眉打量著這個穿得「奇奇怪怪」的男人。(病服這樣的東西在對于穿著無比在意的伯爵大人眼里的確算得上是奇怪了……)
「我之前的鄰居。」趙莫晚沒好氣地解釋道,有些著急地指揮身旁的保鏢,「你幫我把他翻過來,小心點,放到街邊平坦的地方。注意不要磕到頭和腿。」
到底還是學過一點點醫理,趙莫晚指揮起人來還是迅速冷靜的。蘭澤有些意外地挑眉看著這個越發自作主張的女人,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听話地拿出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
——讓伯爵大人親自打電話叫救護車,冉凡同學大概還真是第一人了。
畢竟不是富人聚集的八區和十四區,救護車到達的速度很慢。趙莫晚每隔三十秒就會看一下表,計算著時間,眉頭皺得很深。她看著冉凡蒼白的面孔,心里的內疚強烈得都快要把自己壓倒了。只得完全把身體的重量交付到蘭澤身上,似乎只有這樣有一個溫暖堅定的懷抱,才讓她稍微好受了一點。
趙莫晚這輩子被很多人傷害過,卻是第一次連累一個無辜的人。她的良心不允許她就這樣轉身離去,像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一樣說什麼這是自己「不堪」的歷史,完全拋棄過去,去融入那個雖然富麗堂皇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界。
冉凡像是一個警鐘,猛然提醒她這幾天在「處理」那些陷害自己的人的時候,忘記了過問這個差點因此而喪命的少年。畢竟他才是那個毫無關系卻又被牽連進來的人。
他的手白皙修長,手掌上卻因為常年捏著工具雕刻而被模出了大大小小不少繭,微微發紅。雙腿處,淺色的病服透出點點紅色,色彩越來越濃。伴隨著血腥味,讓趙莫晚的心越來越沉。
十分鐘後,她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這樣下去冉凡的腿真的會很危險。抬頭望向抱著自己的蘭澤,言辭懇切地說︰
「救他,拜托你。」
「給我一個理由。」這樣脆弱地懇求自己的趙莫晚,蘭澤從沒有見到過,忍不住對這個昏迷的少年起了一絲陰暗的想法。
他不明白,這個原本和趙莫晚的交集也不算深,甚至在搬走之後不應該會成為自己威脅的少年,為什麼會……變得對趙莫晚這麼重要?
甚至讓這個一直以來保護著自己的自尊的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了「拜托」二字。
「蘭澤,如果不是那天他恰好在我的房間,就不會變成這樣。如果那天獲救的人是他……變成這樣的人可能就是我。」趙莫晚的第一句話讓蘭澤皺眉,第二句話卻讓他不得不松了眉頭。
他知道的。
莫森很快就跟自己坦白了。讓他到現在想起來還會後怕的,那些該死的沒用的消防隊員的選擇!
明明他們做的卻也是那個時候最萬全的判斷。蘭澤知道,可是心卻沒有辦法做到公正。
因為趙莫晚的存在,讓原本就任性妄為的魔鬼,可能會變成更可怕的暴君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蘭澤抱緊了趙莫晚,揮手讓身邊的保鏢去安排車輛,幾分鐘內便搬來了擔架送走了冉凡。他雖然心里也不舒服,不過想到這個即將被送到再也見不到趙莫晚的地方去的「潛在情敵」,很快就松了一口氣。
小子,不要再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了。我不阻止你*上我的女人,那證明我的眼光好。可是,不要讓她為了你而愧疚自責。
趙莫晚看著面色蒼白的少年,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和「再見」。
自己是他來到法國認識的第一個「同鄉」,卻也是讓他在異國遭受到浩劫的原因。
對不起,遇到這樣的一個只會給你添麻煩的鄰居。
以後,不要再這樣隨隨便便地相信一個人了。
再也不要和我有任何牽連了比較好。知道了嗎?
------題外話------
可憐的冉凡~親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