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破舊的鍋碗瓢盆和一床幾乎從古墓里翻出來的床褥,白皚蕭找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居家用品的完整東西。這里的一切無不在用極度慘淡的狀態詮釋著家徒四壁這個詞。他忙活了一個下午,把所有能找出來的東西都打包,打算在今晚回魂夜放到院子里一起焚掉。
有習俗說,捎給死人的東西一定要在上面寫上對方的名字,否則還沒等過奈何橋就被其它小鬼搶走了。于是白皚蕭一樣樣得分揀著,偶爾還能找到些桂小嬌的東西——比如這個遺落在瘸腿桌案下面的筆記本。
白皚蕭伸手來回摩挲著,這應該是小嬌退學前的作業本吧。封面是老式的印花,本角貼著干淨的透明膠。他輕輕翻開,卻被眼前的內容驚住了。
這不是什麼作業,甚至可以說——這只幾乎是一個嶄新的本子。只有第一頁和第二頁寥寥無幾得登記了一些像是流水賬目的東西。
令白皚蕭震驚的不是桂小嬌會記賬,而是——那上面的筆跡分明是父親白謹謙的。
熟悉的藍黑墨跡仿佛從那支被父親視若珍寶的鋼筆里慢慢游走出來,父親的字向來遒勁又內斂,毫不張狂。但在這個本子上,幾乎呈現出了草長鶯飛的毛躁。白皚蕭仔細的辨別那龍飛鳳舞的連筆,似乎是一些奇怪的名字。
阿龍,大侃,章骰子還是股子?這些都是人名麼?看起來倒像是外號混號。每個人後面都寫著些或大或小的數字,幾乎都是5的倍數。大到三五十,小到五個十個,最後一個最大…五百整,後面就再也沒有了…。
這是什麼東西?白皚蕭翻來覆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名單的第一行似乎受了潮濕,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白皚蕭通過淺淡的水印輪廓好不容易辨認出來,這應該是一個日期。大概是父親給學生批改卷子的得分吧。好幾個只得五分的是不是成績太差了…白皚蕭正想撕掉,忽然猶豫了一下。父親其他遺物都被鄭唐衣帶走了,這本從天而降的本子,應該是他現在擁有的最後一樣屬于父親的東西吧。
「阿亮,那個負責照顧桂三祥的護理工人叫什麼名字來著?」鄭唐衣敲擊著車窗,最後望了一眼德馨療養院的大門。
「李麗。」
「她應該還在警察局錄口供吧?帶我去找她——」
「恩,我跟警局王隊長打過招呼了。」阿亮發動了車子,方向盤一打直接往警察局方向開過去。
這種事情必須要考慮周全,備案到位。否則一個小姑娘怎麼肯無緣無故上你的車對你知無不言呢。
「鄭先生認為這件事跟她有關系?」
「不是認為,而是確定。」鄭唐衣猛吸了一口煙︰「能夠在安橋的眼皮底下肆無忌憚得接近桂三祥並為他下藥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會有誰。」
「她才二十歲,衛校畢業一年多。父母工薪背景清白,動機上說不通吧。」阿亮透過車前鏡看到鄭唐衣緊鎖的眉頭。
「殺人若無動機,最好的解釋不就是脅迫麼?」鄭唐衣彈掉煙灰︰「甚至于我相信這個女孩都並不知曉自己要給桂三祥下的究竟是什麼藥,她有父母有弟弟有男朋友,軟肋太多了。」
「鄭先生就沒有懷疑過安橋麼?」阿亮口中的安橋是鄭唐衣派去對桂三祥監控保護的人。
「一步步來吧,抽絲剝繭總要從最好下手的地方開始。」鄭唐衣說︰「另外,我覺得還有必要再去見一次周咨桓…」
「他不是個數學老師麼?」阿亮驚奇道︰「難道也會跟這些事有關?」
「我找他只是想跟他談談,我不想讓小蕭卷入當年的事情…」鄭唐衣道︰「小蕭的畫比以前進步了更多,下個月你派人再去他們店里收購兩幅。價錢提高但不要給得太離譜,別露出馬腳。」
「鄭先生既然這麼關心小蕭少爺,為什麼不好好跟他談談把他留在身邊呢?」
「他不會原諒鄭茵 的,強留在身邊也只會讓仇恨毀了他的心性…更重要的是,離開我忘記我,也許他的人生能更陽光。」鄭唐衣把煙掐滅,一縷淡淡的煙塵恍惚過他的眼前。
由于警察局門前不好停車,于是阿亮把車子停在正對大門的馬路對面。三分鐘前他又跟王隊長通過了電話,警局已經錄完口供,這就要把李麗送出來。
「出來了,」鄭唐衣指著馬路對岸的紅衣女孩,她扎著馬尾,眼神單純怯懦。旁邊的女警用手指了指鄭唐衣這個方向,女孩點點頭往這邊走來。
「阿亮,去迎她一下。她要是不敢上車就到前面的咖啡廳去,別把小姑娘給嚇壞了。」
「明白。」阿亮往前跑了兩步,一邊回答一邊沖女孩李麗招招手。
接下來的一幕,讓鄭唐衣和阿亮幾乎停止了心跳。一輛急速的轎車飛馳而過,直接將走在馬路中央的女孩撞飛上了天——
警察局門口的肇事逃逸幾乎讓整個街市上的行人都目瞪口呆得停下腳步,但鄭唐衣如何會不明白——對方無論從速度還是時機以及逃跑路線的規劃上都無疑在證明著這是一場策劃精心的殺人滅口。
李麗被撞出十二米遠,拖沓的血跡一直延伸到整個斑馬線,當場就沒有了呼吸。
鄭唐衣攥了攥拳頭,轉向一臉惋惜又無奈的王隊長︰「王隊長,車牌號查到了麼?」
「不行…」王隊長搖頭︰「牌照是偽造的,就連車型漆色也是改造過的。唯一的監控錄像里拍下了駕駛位置上一個模糊的側臉。短發鴨舌帽,還帶著墨鏡——這樣的線索,其實等同于沒有。」
「那麼,我想看一看李麗的口供。」鄭唐衣明知這樣的要求是十分不合規矩的,但還是抱著一試的心態詢問道。
「抱歉,這個是嚴令禁止的。」王隊長拒絕道︰「但是我們警方會盡力跟進這起惡性案。不過現在最大的嫌疑人或者是知情者李麗被人殺害,讓整個事件愈發棘手。所以如果鄭先生想到什麼線索,請盡快與警方合作。」
「我明白,多謝了王隊長。」鄭唐衣與他握手離開,吩咐阿亮道︰「我們走吧——」
「李麗的事情要告訴小蕭少爺麼?」阿亮的車掉頭往清水鎮老城區走。
「當然不用,我說過不想讓他再插手這件事。」鄭唐衣靠在車座後背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