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劃過一抹詫異,眼前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卻不是如她所說的那般。
剛想靜下心仔細回想一團模糊的記憶,頭,卻又再一次劇烈地疼痛起來。
蘇瀾看她微微蒼白的臉色,忍住想要上前關懷的心情。
***
當她引著老公公去找他時,卻看見他如一樽佛像般,直挺挺地在地雪地里打坐,身上早已落滿厚厚的雪花。
某天夜里和婆婆閑聊時談及此,卻不想婆婆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她們這山上真有,而且世世代代都用來制作染料。
"冷……冷……"突然,蘇瀾听到了他微弱的呼聲。
"那個……小瀾家的,你別生氣啊,要怪,就怪我這個老婆子吧……"
"嘩啦嘩啦——"碎石不斷下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終于看見一戶人家時,已經是雙手雙腳早已失去知覺。
冷汗一滴滴滴落,她實在不夠大膽,賭著自己的命回到崖頂。
蘇瀾模著自己的臉,這才意識到自己今天沒帶面紗,估計嚇著了別人。
"老頭子,我就知道你滿嘴胡話,這姑娘的手熱著呢,你怎麼說人家還不是人呢!"老婆婆不滿道。
丟失了記憶的他,恍然之間,就像變了個人,這是他原本的樣子麼?
又一次失敗之後,蘇瀾衡量了一下距離,最終緩緩解開了腰間的繩子,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被限制的太多。
"老太婆,你莫出來,外頭有我守著!"老人不忘向屋內喊道。
月色如水,照著這一對不同心思的男女。
後來,她曾不止一次的想,或許那時他早已燒糊了腦袋,才會說出那樣孩子般的話。
一道逆光,當她墜落在懸崖邊時,攜裹千軍萬馬,為她而來。
趕在天亮前出來采草,因為金枝草的顏色在暗處才顯得鮮艷,要是太陽出來了再找起來就會麻煩得多。
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眼上,發上,白袍上,勾出了一個柔和的輪廓。
"睡?呵呵……水,我要水……"听到她的怒吼,他反笑得舒心。
可是他卻燒得厲害。
黑色的發絲隨風飄揚,遮了眼,看不清此時的神情,卻與那晃眼的白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都是我錯,我不該解了繩子……"
"老婆婆,我不是鬼,我是人!"蘇瀾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喝。"包扎完傷口後,他端起一邊的羊女乃,遞給蘇瀾。
"我呸呸呸,去你爹的美人!"蘇瀾佯怒,伸手搓著他的臉,"好吧,那我就先把你的臉毀了再說……"
"啊——鬼啊——"老人一下跌坐在地上。
"是麼?那你趕緊上來啊!"婆婆听到也笑著催促道。
"婆婆……今天雪終于停了,您不說要帶我去采金枝草的麼?"蘇瀾立馬轉移了話題。
他卻呵呵一笑,既傻也呆,輕輕道,"我怕自己不小心睡了過去,便再也見不到你。"
蘇瀾小心翼翼,結了繩拴在一旁的枝椏上,開始向懸崖下走。
朝陽從地平線上探出了頭,灑下一片溫暖的光輝。
"……"剛準備起身,突然,她的袖子被他緊緊拉住。zVXC。
"老公公,老公公,我不是鬼,我是……"蘇瀾剛想過去扶起他,沒想到對方卻驚恐地向後退著。
"嘩啦——砰——"
"婆婆,求您救救我的夫君吧……"
"是,婆婆。"
她抬頭,卻仿佛一顆流星擊中心髒。
"姑娘……這大半夜的……"老爺爺雖有愧疚,但仍心有余悸。
"小瀾,他醒了,快去看看吧。"婆婆輕輕道。
她迎著他的目光,鄭重點了點頭。
"沒、沒事,婆婆……我正上來呢!"蘇瀾的聲音顯得有些虛浮。
"什麼?你冷……"沒有絲毫猶豫,蘇瀾趕忙跪下來,緊緊抱住他僵硬的身體。
而他那只手就一直那麼垂下,落在蘇瀾的面前。攤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紋深刻分明。
下了半宿的雪,積得松軟,她費盡全力,才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農戶門口。
蘇瀾收回目光,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子,濃眉,鳳眼,薄唇……幸好沒被凍壞了哪樣。
"小瀾啊,你倒是和婆婆說說,怎麼你家小伙子身上那麼多的傷啊?"
"咳咳咳……"
想起那抹淡淡的同月色般雅致的白色,她的心頭微微一暖。
"你先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去便來。"蘇瀾輕附在他耳邊,即使她也明白,他可能听不見。
"啪啪啪——啪啪啪——開門啊——"蘇瀾費盡全力。
蘇瀾等的就是這一句。
她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
岩壁很陡,大約呈七十度的斜角,附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每一步都讓人心驚膽戰。
除了下意識地抓緊繩子,她實在想不出其他什麼方法。
"小瀾,這可是幾萬株金枝草里難覓一株的黃金草啊!"說著語氣稍沉,"小瀾啊,你知道天狼國的血蠱麼?那可是當年毒煞天下的萬蠱之王"
"小瀾啊……"突然,背後響起了婆婆的聲音。
"哎,你可不能睡著啊,听見沒……你可剛剛答應我要陪我去找錦帕的,你不能反悔啊……"蘇瀾一邊搓著他的雙手一邊道。
"大少爺,您有有何吩咐?"蘇瀾只好又狗腿地走了回去。
"恩……姑娘啊,剛才還真對不起啊,這老頭是個粗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老婆婆拍拍蘇瀾的手道,"還好我啊,雙眼早就瞎了,不然也……姑娘,倒是你,這荒山野嶺的,大半夜,怎麼你一個人……"
"嗯,婆婆,早啊。"蘇瀾點頭道。
"啊?!……"
正如婆婆所說,在一片潔白的雪地里,金枝草絢爛的色彩顯得尤為顯眼,而且數量極多,都攢著女敕芽,估計是雪後剛冒出來的。
半晌,院子里響起了聲音,微微有燭光在晃動。
"老婆子,誰讓你出來的!這兒有鬼啊!"
"宋叔,這血蠱的解毒之法江湖上早已失傳已久"暗香那日的話語突然回響在耳邊。
"喂……妖那個誰,你撐著點,馬上就到了啊……"蘇瀾吃力地拉著木板中躺著的人,一臉擔憂。"喂!你听沒听到我說話啊,我說……你不要睡啊,听到沒有!"
"手給我。"正當她內心一片荒涼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仿佛隨風飄落。
糟了,她踩的這塊……蘇瀾稍微用力踩了踩。
只消他一眼,蘇瀾便噤了聲,仰頭喝了一口。
而他燒的越發迷糊,口中一直呢喃著什麼,听不清。
"那個……給你換只碗去……"蘇瀾總算明白他為什麼不願喝了,不就是怕與自己用同一只碗嗎?還擺什麼架子。虛偽。
"妖孽七,你活著吧?你別嚇我啊!"眼見他的身上已覆了一層雪,蘇瀾急忙撢去,並把他此時早已僵硬的手塞入自己的外衣內。
"大半夜的,老頭子你嚷什麼嚷?"一位看上去精神矍鑠的老女乃女乃拄著拐杖走了出來。
這算什麼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過吐槽歸吐槽,她也沒有辦法丟下他一人離開。不過她已經算不清,誰救過誰幾次,誰又欠誰的命了。
糟了糟了,這人腦袋燒糊涂了……蘇瀾心下一沉,難不成堂堂天焰國最英勇果敢,迷倒萬千女性的七王爺失足墜落懸崖,變成了一個傻子?也許老天準是覺得她前半生的生命太無聊了,這才會讓她又穿越,又玩角色扮演養成計劃神馬的。這不,剛才好好的聊著天,正當她還沉浸在自己那玄妙無比的警世箴言之中時,後面卻毫無聲息地倒了。她伸手一模才知道燙得嚇人,原來這廝一直把自己當超人,就差沒變身了。
"刺啦——"看著他撕下自己的袖子輕輕地幫自己包扎傷口,一股暖流劃過心頭。
那是她上輩子,這輩子看過,最美的手。
不一會兒,隨身挎著的小簍里就裝滿了,正要往回走,一株小草引起了蘇瀾的注意。
"婆婆,你笑什麼?"蘇瀾惱道。
"這麼晚了,誰啊……"
說起這金枝草,倒真是無意之中得來的信息。原本她要上山找的是一味古書里說得極為模糊的珍貴藥材,通體金黃,那日听到宋叔和暗香提到了這種藥材,說是對妖孽七的蠱毒有著極大的解除作用。
蘇瀾,你該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娘子,你怎麼把我們的孩子忘了?"
"你現在的身體,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呢?待會兒還是讓孩兒他爸幫你吧!"
"婆婆,那我這就把它摘回來……話還未完,婆婆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小瀾,婆婆曾听說,黃金草都是長在懸崖峭壁上的,你別去,危險!"
"怎麼,晚上沒睡好?你這個時候啊,可要做好準備,多多照顧你自己的身體,以後害起喜來。可有你……"听到蘇瀾悶悶的聲音,婆婆又關心地囑咐起來。
"你……"
"嗯……那我到該好好考慮該怎麼報答你了。"他被她扶著緩緩坐起來,若有所思道。
"小瀾啊,這麼早就起了?"天剛蒙蒙亮,蘇瀾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我……我喝過了,你喝吧……"
好賭?!蘇瀾看著床上的男人,心想,婆婆你果然是沒看到那廝一臉女乃油小生的樣子。
"金、金色的?啊,那、那是……那就是千金不換的黃金草啊!"婆婆突然激動地朝蘇瀾走來。
蘇瀾眼神一亮。"婆婆,你眼楮不好,該早些休息,怎麼起來了?"蘇瀾連忙起身扶她坐下。
"呵呵呵呵呵呵呵……"蘇瀾覺得自己的嘴角都快笑僵了。
屋外,寒風還在呼呼的刮,大雪紛飛。
的確,他是暫時的失憶了麼?
團臉忍記。她莞爾一笑。
"沒什麼,只是……"男人嘴角彎出一抹笑容,看向蘇瀾。
"呵呵呵……"看著她被凍紅的臉,他低低地笑著。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也越積越厚,卻仍舊沒有要停的意思。
"嗯……剛剛上過……"也許感到了他此時心情不好,蘇瀾也不敢再抗議。
"哎!你什麼意思啊!男女授受不親從小沒听過啊!"看到他一下拉起自己的衣袖,蘇瀾又急又氣卻絲毫沒有辦法。
"啊……婆婆,你也知道他現在的身體還沒好呢,況且我也才兩個月,不礙事的……"她這才發現她說起自己的"身孕"竟這麼臉不紅心不跳。
"呵呵呵……"一旁的老婆婆再也坐不住了,不停地笑起來。
見她終于回來,他卻終于支持不住倒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不斷升起,連四周冰冷的空氣也被加溫。可是蘇瀾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濕。
"小瀾啊,婆婆是想和你說,這男娃兒呢,婆婆雖然眼楮沒見到,但心里干淨著呢,對你好,這我知道,可是如果他因為賭錢被人追,被人打,你千萬要慎重啊,我們呢,這一輩子,夫就是天,婆婆知道。可這好賭的惡習你可不能容啊!像你老公公,年輕時就好賭,那時我是怎麼勸都沒用啊,後來,要不是我眼楮瞎了,他到現在也不知是不是早被人打死了……"
她以前的時候也經常听天南海北的故事,她曾听過一個攀登雪山遇險卻幸運逃月兌的人說,被困在雪地里的時候一定要保持四肢的活動,不然久而久之就會因為血液不循環而凍壞的。
"怎麼了?"婆婆耳尖,早已听出了什麼不對勁。
原來,他相信她會來;她相信他會等。
"哎,婆婆,我去去就來。"蘇瀾卸下沉重不便的外袍,說著向山頂走去。
良久,他終于緩和了一點,伸出一只手模了模她冰冷的臉,微微笑道,"剛剛才見到美人,卻被你吵醒了,真可惜啊……"
"手給我。"他的聲音清澈平穩,不急不緩的重復道。
"小瀾啊,這兒差不多就是了。"婆婆用拄杖敲了敲地面,"金枝草只長在土層松軟的地方,如今這雪才停,正是它們長勢極佳的時候,你可仔細著,別傷了身子。"
"小瀾啊,你公公給你熱了些羊女乃,都是夏天里存下的,自家的羊,好著呢,快趁熱喝了吧。"老婆婆遞給蘇瀾一晚熱乎乎的羊女乃。
"婆婆,我看到一株金色的金枝草……"蘇瀾大聲呼喊。
"小瀾?怎麼了!"听到巨大的聲響,婆婆立馬緊張道。
"……你的手怎麼了?"也虧那廝眼尖,一眼便掃到了蘇瀾手上還未來得及包扎的傷口。
她回頭,訝異他竟然還有如此大的力氣。
貼著懸崖的石縫生長,通體金色,芽尖掛著晶瑩的水珠,反射奪目的光彩,就如同一朵懸崖壁花。
蘇瀾心里一暖,至少這樣的他,這樣的他們,相處的還不錯。
谷底氣候詭異的很,明明已接近初春時節,這里卻還是寒冬臘月的氣候。
"沒有……就剛才在雪地里不小心摔倒的……"蘇瀾立馬把碗往他手里一推,就想起身。
"婆婆!我采到了——"蘇瀾奮力踮起腳,向山頂上的婆婆高興地呼喊。
"死老太婆,你嚷什麼,你穿了我的鞋!"
再一跳,"刺啦——"泛著奪目光彩的黃金草終于被她連根拔起。
蘇瀾看他一口氣便喝完了整碗羊女乃,心里道,兄弟,你到底是有多渴啊!
"我早和你說了,婆婆眼瞎心不瞎,你們倆啊,就讓我想到了當年的我和你公公。我們倆都是村里厲害的人物,做事不帶一點馬虎眼,結果呢,自打住到一起,也就是像這樣,天天吵吵鬧鬧吶……不過雖說吵著,我和他都知道,那都不打緊的,你們倆小夫妻,也是這樣的罷……"婆婆邊笑邊道。
她險些沒接住,因此惱他,"叫你好好躺著,你坐起來做什麼?怕我不來麼"
"喏,算你運氣好,婆婆給我的羊女乃我也只喝了一口,倒便宜你了。"蘇瀾說罷不情願地端過瓷碗。
"回來。"看著她一臉不屑的表情,他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意。
"哎……好吧。"拗不過蘇瀾,婆婆答應了。
一點點、就差一點點……蘇瀾一只手緊緊攥著繩子,另一只手使勁夠著,卻總是差了一點點。
"老頭子,你快去開門啊……說不定狗子帶了媳婦兒回來看咱了呢!"
"哎——怎麼辦呢,倒要告訴你個噩耗,你又被我救了一次。"蘇瀾緩緩踱至床前,一副"這本非我願"的表情。
"狗子,是你嗎?"一個年邁的老人打開了門,黯淡的燭光一下照亮了門外人的面容。
好吧,盡管她承認他當初謊稱他們是夫妻是有私心的,可那個男人竟說她有了孩子?!從此以後,她每天晚上不僅要和他住同一間屋子,而且還得裝作真懷了小孩的樣子。
"小夫妻?"一旁的男人靈敏地捕捉到了關鍵字。
暗夜里,他對上她黑寶石般的雙眼,微微笑道,"不要丟下我一人。"盡管聲音早已嘶啞的不成樣子。
"上了藥了?"他低著頭幫她處理了傷口,聲音也低低的。
"……"
可是,這種藥材,怎麼會在這種懸崖峭壁下的村落里出現?
她有些恍惚,仿佛一切只是一個夢。
漸漸地,原來還只是像細末般的小雪花轉眼就成了大雪,山里的溫度也真是變得快。嗆水之後,她的體力本就弱得很,剛才急著找人家投宿也忘了吃東西,如今,她真想念那香噴噴的大魚。
是啊,她還要回去朝他炫耀呢!
大哥大哥,雖說你現在失憶了,我難免有抓住機會公報私仇的嫌疑,可我也是為了救你啊,你別在這時候拆我的台嘛!要不我倆又要被趕到雪地里去了!
"這……"蘇瀾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她看著剛才碎裂掉落的那一塊巨石,心有余悸。
妖孽七,你那一次是經過我同意,對我動手動腳的?
"婆婆,我九死一生來這兒就是為了找它的,如果沒有它,我們全家人的性命可能都有危險,不管多艱難,我一定要采到……況且,我自己也會注意的……"蘇瀾盡量使婆婆平靜下來,雖說,她真的有一點點恐高癥。
"那……好吧。小瀾,你一定要當心,就算你為孩兒他爸考慮考慮!"婆婆不再阻攔,卻仍不放心地叮囑她道。
"婆婆,打擾你和公公我本就過意不去了,現在……"蘇瀾真誠地道。
後來,她曾不止一次的想,或許只有那一次,她看見過他全部的孤注一擲。
"哪兒去?"看著向外走的蘇瀾,他叫住。
妖孽七,我終于,找到了救你的辦法。
一路上,他一直走在最前頭,生生把她落下了老遠,卻連頭都不回一下,也並不搭她的話。
"對不起,我錯了還不行麼……"蘇瀾一直覺得自己性子夠淡了,向來只有自己壓迫別人,如今反倒被別人壓迫。
听到了她的認錯,他倏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