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木先生在他頭上施了針,並將嵌入他身體中的岩石取出,給他服下藥物,清理了傷口……木先生醫術高明,一切不過在轉瞬之間。
直到此刻,她心里一直驚撼著。
他,得受了多大的苦?
她不知該心慟心煩還是罵人好,撫緊眉額,忍著不對傷患發火,卻終究沒忍住,咬牙道︰"有你這樣當下人的麼?你是怎樣鋪的床被,現在只剩木先生的榻子了,咱們兩個人,是你睡還是我睡?"
***
懇她一指最後一張長榻,命令道︰"將地上收拾干淨,我是小姐,我睡那里,你是長工,自己打個地鋪吧。"
或許,也是因為霂容胤的緣故吧,雖然明知他們絕非同一人,卻讓她總覺得他是願意幫她的,又怎會害她?
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在腦海里勾勒出她的側臉。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他淡淡說,這東西似乎不大結實。
讓冷不妨听到妖孽七在背後淡淡說了句"我本以為,你不願嫁是因為我",她被這話微微驚住,突然明白他破壞公物的意思……他想和她一起睡。想了想,也淡淡回了句,"琉璃小姐他們向你簡述過我逃婚的事情了嗎……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心里另外有人了。"
現在,妖孽七不讓她追,木沉離開了,他的記憶卻怎麼辦!
于是,她坐到桌邊,就著燭火,回憶起這古怪忙亂又讓人不知失措的一晚來。
倏爾覺得好笑。
怎麼老是輾轉,那樣傷口不疼嗎?
他幾乎暴戾的聲音響在頭頂,"蘇瀾,我若抓住你,此生此世,便不會再放手!"
她下意識將被褥掀開了些許,一看,滿室已經昏暗下來,桌上油燈沒有完全熄滅,幾滴油星子,一簇薄火苗。
她百思不能解的是,他既沒了記憶,為什麼還會攔下她?
他似乎靜默了聲息,好一會,才听到他的腳步聲輕輕傳來,似乎是走過去關上屋門。
耳邊又是他輾側翻身的聲音。zVXC。
而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參照他手上的傷,她絲毫不懷疑兩張榻子是他劈壞的,雖然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麼,但他古怪起來的時候絕對不可理喻。
妖孽七一怔,眸光閃了閃,隨即頷首,說了聲"好"。
突然又想起一事,遂指著他的衣服問道,"族長送來的那些衣服呢?"
她說著將鞋子蹬了,上了榻,用被子將身子頭臉蓋住。
牢牢地記住!
氣氛有些凝滯。
危險?不!呂宋雖拿走了妖孽七的記憶,她卻不怎麼記恨他,雖不知他何故,但總覺不似惡意。
看他的樣子,的確是忘了。
*****高多苦切。
蘇瀾雖詫異他如此問,卻還是搖了搖頭。
其實,他也知道那些衣服多貴多好。
"他傷重,神識都陷入沉睡,若非這樣他怎能醒來?他不醒,我怎能得到他的親口答允,從他身上拿走一樣東西?"他輕聲說著,玄色錦袍越發襯得他面若白玉。
本來心里挺喜歡的,卻在看到一旁她僅有的幾件粗布麻衣歡喜裙襖時,不顧丫頭驚詫錯愕的目光,一眾扔了出去。
他看去溫和有禮又淡漠疏冷,渾身上下散發著邪魅的氣質,倒和她與他當日初見時的模樣一樣。
扔了?蘇瀾聞言,杏眸驀然瞪大。
她有些發怔,目光收回之際,卻被地上炯炯的眸光糾住。
難怪她進屋之際,他的目光如此奇怪,仿佛她是一個陌生人。
便在剛才,在族長派人將東西送過來之後不久,木先生淡淡道他要外出幾日,隨即仔細吩咐了丫頭妖孽七養傷期間的各項禁忌。
"你可知那些都是上好的料子?要多少錢?"怎能說扔就扔了呢?!
他居然還能說得一本正經,他的眼神,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的想法……
落崖一刻,她在急速墜落的朦朧之際,看著他飛身躍下的身影,淡淡哂笑。
隨即換了話題,一字一句道"先生適才為何要提出那種要求?"
蘇瀾調了調不勻的呼吸,剛要開口,不知何時追上她的妖孽七卻緊緊箍著她的腰肢,低聲道︰"此人危險,你不能近他。"
他冷冷地說,"拿走,告訴你家小姐,以後不必送來了,蘇姑娘穿什麼,我便穿什麼。"
她心里一急,不由得冷冷道︰"你連記憶也沒有,怎麼知道他危險,你我身份有別,如此親密實屬大不該!放手!"
那邊,妖孽七手上似乎流著血,嘴角卻仍有絲淡淡的笑意。
她說不出心里什麼感覺,慌亂,抗拒,將被子蒙頭一蓋,快快轉過身。
她又驚又怔,鼻端突然嗅到草藥香氣,隨即被人攬進懷里,只听得妖孽七笑道︰"緋夜謝先生救命之恩,我家小姐之事不勞先生惦念,我自會料理,先生走好罷。"
又不知過了多久,听到他微微輾轉的聲音。
沒有料想中的欣喜抑或甜蜜,她抬頭,望了蒼茫的夜色,深深吸了一口子夜里的寒冷空氣,再緩緩吐出。
她又是一怔,妖孽七本在榻上躺著歇息,由于服了鎮定心神的藥,要沉睡良久,怎麼這會子,竟醒了過來。還不發一聲聲響,來到他們身後。
怎麼敢,妄想是他愛上了她呢?
她沒有說話。
她想止住他,卻終于沒有開口,她和他之間,不適合那麼多的溫情,現在這樣,正好。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妨" 啪"兩聲烈響從背後傳來,似是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她嚇了一跳,轉過身去,只見妖孽七鋪被竟奇跡地將兩張族長送來的長榻"鋪到"碎裂在地。
她微微垂眸,剛才,木沉替他止血的時候,她看過他背後,知道那個地方到底縫了多少針。線口嚇人。
走出一段距離,木先生終于停下腳步,回道,"蘇蘇姑娘喚我木沉罷。"
木先生,說起來,又是一個讓她越來越琢磨不透的人物。
木沉必定藏著事,一般醫者,又豈會要人的記憶?要來又有何用?
粗布的衣裳,微微揉亂的墨發,滿臉失落的神情。
蘇瀾卻急了眼。
她自是不能讓木先生這樣便走了,急忙追上去,一聲一聲喚著大步邁開的男人,引得周圍村民紛紛停下腳步,好奇地張望著他們。
他輕輕"哦"了一聲,卻不作任何解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聞言,大急,問他這個節骨眼上到哪里去,為什麼要拿走妖孽七的記憶,怎樣才肯給他恢復記憶。
她看他不答她,轉念一想。
是恨罷。
她方才進屋的時候,說"木先生,我答應你"時,妖孽七剛醒來,根本便不知道她答應呂宋什麼,恨意又從何而來?
他忘了所有事,卻獨獨記得她?!
她很累,卻睡不著,清清楚楚听到他收拾地上東西的聲音,腦里恍恍惚惚的想,將他留在這里,不是剝奪了他本來的生活和理想嗎。
她不知道木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妖孽七自醒來後,卻確實已經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記憶。
他一愣,或是驚訝于她的話題轉換的如此之快,卻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道,"扔了。"
心口悶痛起來,她趕緊收攝了心神,不敢再想,但依舊睡不著。
她被這" 啪"兩聲搞得沒了心情再去考慮,今日又驚險刺激了整天,也著實累了,從其中一堆破木里抱過一床被子,便往榻邊走去。眸光深而灼。
她有些頭疼,這人記憶沒了,外表看起來淡漠疏離了,性子怎麼還是一樣月復黑。
她輕笑一聲。
他將她箍住那一下,她有種感覺,他絕不會讓她走!
妖孽七一怔,神色黯然,隨即慢慢放開手,走到一旁,輕聲道︰"是,我是失了記憶,但我有感覺,他之前有為難過你。"
被褥半蓋,妖孽七緊緊盯著她。
她也微微一怔,抬頭看了一眼他。
只知道,看著粗布荊釵,面色慘白的她,心里突然開始厭惡起這些衣物。
良久他突然道,"我先幫你將床被鋪好。"
他卻轉身,眉眼不似平日,解了霜,顯得和煦宛若春風,盯著她看了片刻,說,"蘇姑娘,我會回來的。"
看著榻上他即使在睡夢中都會不自覺皺著的眉頭,她猛然一愣,想起什麼。
果然,他是深深恨著她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拐著身子走到族長送來的兩張榻旁。
木先生看著緊緊攬住蘇瀾的男子,眼角眉梢的冰冷和敵意已忍耐到極致,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發作。
此生此世!
他一怔,隨即回以一笑,返身便走。
哪里還是那個要風便是雨的妖孽?
……
木先生似乎來了興致,不像平日里寥寥幾語帶過,轉過身,盯著她看了良久,"姑娘當真不知?"
她突然想起,剛才疏疏一眼,他身下似乎只墊著幾件袍子……那是剛才琉璃命人送過來的替換衣服。
只送來兩床被褥,他又拿什麼打地鋪?
她自嘲一笑,為什麼離開反而容易?這樣的對面,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