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送來兩床被褥,他又拿什麼打地鋪?
她自嘲一笑,為什麼離開反而容易?這樣的對面,還是不希望他受罪,總歸是一張白紙的人,也算是另一個人了。
突然想起,原本打算等他的蠱毒解了就要離開,接著苦笑一聲,這樣,還能離開麼?
***
他不知道為什麼心里會有這股強烈的感覺,他不知道她要答應木沉什麼,他只知道,他絕不會讓她答應!他只知道,他想和她在一起!希蠱解罪。
平日里,若是下雪的天氣,一見風,必是要染上風寒的。
手剛才被她揮開,落到被子上,她的手就在旁邊,無意識的貼靠著他的,只是不經意的肌膚相接,他竟無法從這單薄的溫度里抽離,這時,他只想抱她,把她攬進自己的懷里,汲取著屬于她的氣味。
她毫不猶豫,沉了眸子,啞著嗓子道,"我的心里有人了。"
他冷呵,好啊,她是中了她的毒了。
放佛茫茫大雪里,她就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取暖的木柴。
一灘淋灕,讓她心頭發 。
她心里微微一緊,覺得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有點好笑,更多的卻是苦澀和對自己的嘲諷……他當真把小姐和養子的故事當了真嗎?在故事里,棄子愛上了小姐?
所以,既然上天注定了這輩子,他們不能深愛,那不如變成陌路。zVXC。
都說人有六欲。
她心里煩躁,突然生了個念頭,想不顧一切離開這里!
榻上卻突然一陷,她一驚,被子已被人掀開,"蘇蘇,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或是,哪里不舒服?"
他被她一斥,兩肩一頹,眸光暗了暗,咬了咬牙,似想站起來,末了,卻盯著她,輕聲道︰"我坐在這里,看你睡著了我就走開。"
她的心里,某處柔軟的部分又一淪陷。
她會替他找回記憶,等他養好傷。然後離開。
交面相對,他冷冷看著自己的手,她右手旁邊自己的右手。
倏爾,他抬頭,眸子里泛著熠熠的光。
他不知道為什麼,饒是他記憶全無,卻偏偏依賴著她。
她閉了閉眼,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輕聲問出來,"失了記憶是什麼感覺?會害怕嗎?還是會失落?"
他已經是另一個人了,不再是妖孽七。
原來為他墜崖時不顧一切的決心呢?原來那麼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痴情呢?原來曾為他心痛心酸的心思呢?
"我睡這里就好。"聞言,妖孽七立刻打斷了她聲音微沉。
不屑?怨恨?淡漠?
良久,地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放輕手腳,收拾了被褥,躺下睡了。
木沉走之前,當著眾人的面把她叫到一邊,眸色深深。
是,他們的確是可以從頭再來,粗衣布食,平淡度日,一輩子隱居在村子里。
她卻還是這樣對他,並且越發變本加厲。
但現在,她也像剛才那樣,臉色蒼白,于是,他再也沒有辦法,去做讓她傷心的事。他咬牙站起,淡淡道,好,我出去。
不是不能,卻是不敢。
手卻規矩的定在那里,沒有動。
起初他以為是身子還未調理過來。
再抬頭,他的周身倏爾被冷冽的氣息包圍。
愛、恨、貪、嗔、痴、悲,原來,她始終看不清。
那會讓她生不如死。
他不接受她的好意便罷。
而今又被人連根拔起,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的胸腔里似塞進了一團棉花,堵得他不能呼吸,近乎要窒息。
她沒有熱切地詢問任何關于自己的病情,只淡淡問了句,"他的身子,幾日能恢復?"
蘇瀾微微轉頭,看他。
他劈頭蓋臉,聲音有一絲憂慮,蘇蘇,你不知道你現在身體的狀況?
木沉的眼里劃過一絲愕然。
當時,他漫不經心地接著她的話問,"那小姐究竟是為何逃婚呢?"
眼下,卻比任何一次都來的急,來得猛
她本可以借這個機會,讓他死心塌地愛上自己。
卻在心頭埋下一株心病。
然而,累歸累,卻總是睡不著,此時輪到她輾轉反側了。
直到近小半月,她竟會時不時嘔出血來。
這樣不過分麼?
是啊,看她時而暗沉憂郁,時而驚懼戒備的眼神,都是投向自己,他越發混亂迷惘起來。
她緩緩翻了個身,闔上了眸。
可她偏偏不要!
以前從未這樣覺得,可是,自打上次墜崖被妖孽七就回之後,她明顯的感覺到了。
不,大概是他以前對女人說過太多這種話如今即便失憶,說起來也毫不費力。
貪戀她的溫暖,迷戀她的一舉一動。
按理說,他已失憶,根本不再是原來的妖孽七,以往種種,皆作虛無,他現在,只一心一意相信著她,相信著她口中那個"養子和大戶小姐"的愛情故事。
她的聲音有絲尖銳,昏暗的燈火里,妖孽七清清楚楚看到蘇瀾眼里復雜抗拒的光芒,尖尖的刺過來。
說是執拗也罷,說是自命清高也罷,她就是不要這樣被施舍的愛情。
她的身子孱弱得很。
他不會讓她去愛別人,不會!不可以!
記不起和她之間的往事了。
她冷冷一笑。
她伸手用力一揮,坐起身來,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你,你走開。"
她咬牙,听到自己口中"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不帶一絲溫度,道︰"不要讓我看見你。"他受傷了又怎麼樣,他若要用強,她根本便不能抵抵抗他。
轉念一想,卻又一笑搖頭。
仿佛一下被巨石擊中!他錯愕地怔愣在原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心里微吁了口氣,到底還是掀了被子,坐起來,盯著床下那團略顯蕭瑟孤單的暗影,道︰"你傷口還未好,上來睡吧,我睡你那里。"
剛才便有過征兆。
最重要的她不想就這樣平庸了他的人生。
世界上最絕望的事,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愛你,而是他在你身邊,你一點一點看著當初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人被時光蹉跎了銳氣變得平庸,變得市儈。
他的眸色暗沉的,如同濃墨潑散開來。
蘇瀾一愣,深深看他一眼。
她的心里有人了,有人了
冷笑一聲,她重新躺下,用被子將自己裹個嚴實。
枕邊微微一涼。她伸手一抹,這才驚覺自己竟然落了淚。
他要把她圈緊在身邊,一次次佔有。
當時,她眼里的倉惶和悲慟,讓他來不及回憶這塵封了的記憶,來不及迷茫,只想抱緊她,吻她驚慌失措的眸,讓她不再傷。
姑娘,你這隱疾老夫無能,實在是瞧不出。
指尖薄涼,透著絲絲冷意,在覆上她眉眼的一刻讓她抽了口氣。
這是怎麼了?
耳邊響起老屋門重開重合的聲音,她想將他喊住,胸口卻驀地一悶,立時絞痛起來。
她,也會看著他,從一個不可觸踫的天之驕子,變成一個堙沒在眾人中的老頭子。
若是他的心上人不願放手,他不介意,帶著她一起墮入地獄。
木先生果真醫術高強。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錦帕。
一聲薄涼的驅逐,他薄薄的怒氣迅速被她調出,一聲冷笑,幾乎便要站起走開。
她終于明白,原來她還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怎麼回事,這些時日好像特別愛哭。
""良久,都沒有人回答。
他怎可能信?!
妖孽七坐在榻邊,微微皺眉看著她,神色有些緊張,伸手過來撫住她的眉眼。
是她看不懂,也不曾在他臉上看見過的溫情。
末了瞥了一眼他失落的表情,無論如何,她是說不出一起睡的話。
可他笑了,他不敢。
可是,當她撩著長長的裙擺,踉踉蹌蹌白了臉頰奔入屋子,嘴里喊著"木先生,我答應你"的時候,他醒來之後心里所有的空虛漠落一下消失殆盡
她這樣待他,是因為心里那個人罷,她說過她心里有人了。
久而久之,便淡然了。
就像無數蟲子利刃啃剜著心髒,她無力抵抗,只能任著腐蝕,她撫住心口,在榻上翻滾起來
心中自然想到了原來世界里一些類似于癌癥的不治之癥。
是,他的記憶是空白的,但什麼養子和小姐的故事,他不信!
他垂著頭,側臉被發遮去了一大片,面容被一片陰影覆蓋,不知在想些什麼。
腦海中反反復復竟然就是這兩句話。
他也曾想過最壞的結局。
即便現在的玄緋夜死心塌地的愛著她,那麼,那個沉睡了的他呢?哪天黃粱一夢,終于醒來,當真正的他面對她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我的心里有人了,心里有人了
"不會,和你呆在一起很好。"他的聲音在這個溫暖的屋子里輕輕回旋。
私下里,瞞著錦帕,也找大夫瞧過,每每卻都面帶尷尬的搖頭。
妖孽七在門階坐下,看著天上月華星光,下意識往懷里模去。
東西模了出來,眼梢懶懶一裹掌心。
是方白淨的絲帕。